本书下载于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第一章 田家泼妇   素涵静静的站在茅屋的一角,只看着眼前的三人,不动也不语。她现在正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里,似是灵魂出了窍,别人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于是素涵就算想讲话,也根本没人理会。   被困在这个房屋里大半天了,她走也走不出去,就只能留在这里干巴巴的待着。不过,站在这小小的一方茅屋之下,倒是让她大大的开了眼界。她现在才知,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奇葩的女人。   那长得粗胖的女子叉着腰、瞪着眼,正满面狰狞的瞅着她眼前的五岁小男孩,然后“啪”的一声,一巴掌扇上了小孩的脸蛋。小孩被打的歪过了头去,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嘴角也磨破了皮,渗出了一丝殷红。   “让你嘴馋偷吃,老娘养活你容易吗,还跟我玩小心眼儿。就三个窝窝头,你竟然还给我吃了半个去,作死啊你。养你真是养了个赔钱的货,什么活也不能干,就会吃!”   小孩虽被打骂了,却既不还嘴,也不求饶,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女人见了不禁愈发觉得不解气,然而,她刚想要抬手再打再骂,茅屋那边,躺在床上的男人却是悠悠转醒了过来。看男子醒了,女人立马有些悻悻的收回了举在半空中的手。   男人的身子骨好像很不好的样子,他皱着眉,费了好半天劲儿才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抬眼看看女人,又看看小孩,他原本黯淡的眼眸里燃起了一丝怒色,斥道:“你为何又打昊儿?”   不知为什么,女人似乎对这个生着病的男子有些忌讳,她扬扬下巴,掩饰掉自己的心虚,用她那高分贝的刺耳嗓音叫唤道:“这小崽子偷嘴,活该往死里打。”   男人下地,气喘着把小男孩护在身后:“昊儿,你可是偷食了?”   “回爹爹的话,我不知道那三个窝窝头不能吃,肚子又饿极,所以才吃了半个去。”小孩儿终于开了口,不过,他刚刚挨过打的脸颊已经高高的肿了起来,于是他这番话说的很是含糊,落在人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可怜。   男人面上露出痛惜之色,转头怒瞪着离他三步之外的肥硕女人:“昊儿都说了没有偷嘴,你又凭什么打他!”   “我的儿子,我怎么打不得。”女人手指着他的鼻子,脸上的赘肉一颤一颤的骂骂咧咧道,“哼,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招了你这么个倒插门女婿,整天吃药看病,熬得我吃没得吃,喝没得喝,现在还落魄到只能挤在这么间破茅屋里风吹雨淋的。你以为我愿意整天斤斤计较、死乞白赖的为了三个窝窝头而呼天喊地的啊。还不是你没用,我们娘俩才这么挨饿受冻、饥一顿饱一顿的!”   男人的脸色霎时间惨白如纸,他抬起手来,一把握住女人满是肥肉的手腕,将指着自己的手按下:“我告诉你,不准再碰昊儿一下……”他低沉沙哑的嗓音竟意外的很有威严,只一句简单的话语便把啰里啰嗦的女人给喝住了。   没想到这药罐子男人力气倒是挺大,肥婆女人的手被死死牵制着怎么也动弹不得。女人怕了:“你、你放开我,我要是没事儿打那死小子做什么。”典型欺软怕硬的肥胖女人有些结巴,“这可是我田家,你一倒插门的,凭、凭什么对我大呼小叫!”   男人没再理睬她,把昊儿打横抱在怀里,走出了茅屋,似是给他处理伤口去了。   女人看着他冰冷的背影,气的直发抖,却又不敢发作,过了好半晌,才撒气似的伸出腿,一脚踢在了她身旁的木头桌脚上。那本就歪歪扭扭的单薄木桌哪还经得起她的重量来袭,只听咔嚓一声,桌子腿折了,而女人也因为失去了平衡,狠狠的向后倒了过去。   女人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地上,昏了过去。这时,一直旁观的素涵才走向了她。低头看看那女人的脸,下个瞬间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把她拉进了一片黑暗中。   **   “桂花。”   耳边有人在叫着不知是谁的名字,那低沉而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很是温润,仿若一阵清风,拂的人心里十分舒服。素涵张开眼睛,眼前朦朦胧胧的出现了一张清俊中染着病态的年轻脸庞。意识到他是刚刚的那个男子后,素涵心中有些迷惑,他怎么能看见自己了?而桂花又是谁?   这份疑惑在心中升起不到片刻,她忽觉额头一阵剧痛,随后潮涌的记忆如排山倒海之势的浮上心头。觉着痛得实在是受不了了,素涵不禁抱头皱眉。   “桂花,你没事吧?!”   脑海中不断涌现的记忆只属于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姓田,叫桂花,是药罐子男子的妻,是五岁男孩的娘。素涵大口喘着气,揉了揉额角,这么缓了一会儿,痛楚才终于褪尽。   “长…卿……”男人的名字叫尹长卿,然而她就这么唐突的开口叫了他,素涵还是有些迟疑,“……没事了,我很好。”   环视起周围,她发觉自己正躺在之前长卿躺过的床上,身上半搭着一条打着补丁的薄被,薄被许是很久没有晒过了,有点发着霉味。四周泛黄的泥墙被砌的歪歪斜斜的,仿佛一碰就会倒;屋顶盖着的茅草也七零八落的,缝隙间还能望见外面碧蓝的天空。   身上无缘无故增加了的重量,让素涵坐起身子的动作变得有些艰难。她不可思议的伸手捏了捏自己胳膊上多出了的赘肉,脑袋里咣当一声,变得一片空白。   左看看,右看看,这幅身子明明就是刚才那个奇葩肥婆的样子。自己竟然进到了她的身子里,这让素涵极其不能接受。   “桂花,你……真的没事?”长卿狐疑。   素涵一时间有点无措,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药罐子相公,她只得僵硬的挤出了一个笑容,磕磕巴巴的说道:“嗯,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了。”   长卿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盯着素涵瞧了很久,才极为轻的叹了口气,道:“没事就好。”他皱皱眉,似乎在挣扎着什么,“你我毕竟是夫妻,以后还是要和睦的过日子的,我们不要再吵吵闹闹了,这样对谁都不好。至于我的病,我自己觉得已经好了很多,以后,也不用再让家里出钱去抓药请大夫了。”   长卿的神色看起来很疲惫,狭长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光亮。面对这样的他,素涵暂缓了焦躁,心里不自觉的划过了几分恻隐。她猜测道,这个男人恐怕是觉得他以这样的方式退让一步,便能让他的儿子日后少受点儿那肥婆女人的气。可是,以那女人刚才的表现来看,她才不是个能轻易收敛性子的人,长卿这么做,也未必能有用。   素涵向着长卿的眼里探去,那双眼眸依旧平静无波。不知怎地,素涵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其实也明白他的举动会是徒劳的,但他还是这么对她说了。是因着对昊儿的父爱让他走投无路了吧,所以任何能护得儿子周全的法子,他都愿意去尝试。想到这一层,素涵心中漫起酸涩,之前看着那女人跋扈的殴打小孩的样子,本就已经让只能站在一边旁观的她很不是滋味了,眼下又看见这男人这般的无奈退让,她更是动容。   素涵没有多想,不忍的劝道:“长卿,夫妻和睦相处本就是应该的,而你的病,也该治,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毕竟身子骨是大事。”然而,她的这个举动却让长卿更加讶异了。长卿怔愣着盯着素涵的眼睛,目光里满是惊讶与探究。   素涵被他这么看着,脑子才从同情中清明了几分。她这番话语听在长卿的耳朵里,恐怕着实会让他觉得很是怪异的吧。不知怎么解释自己的情况,心底里的浮躁也一并再次升起,素涵别开视线,慌忙的从床上起来,不再和长卿对视,道:“我脑袋还有点晕,我要出去透透气。”   逃也似的从茅屋里跑出来,余光却扫到小院的角落里,正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回头望去,只见昊儿正满目怨恨的看着自己,那稚嫩的脸庞竟有些扭曲。 ☆、第二章 旧仇宿怨   瞅见娘亲看到了自己,昊儿赶忙收敛了表情,低垂了视线,只不过他微微颤抖起来的身子,却完全出卖了他的心慌。   这一幕有些慎人,五岁的小孩,不正当是单纯快乐的年纪么,可是眼前这孩子的神情却着实让素涵心中一跳,鬼使神差的,她便向着小院一角的昊儿走了过去。   低着脑袋的昊儿眼见一个宽硕的影子笼罩住了自己,不禁抖得更厉害了,逞能的握起两个小拳头,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静静的等着。   “嗯……你的脸好点儿了吗?”素涵抿了抿嘴唇,尽量放柔了嗓音问道。   昊儿听见她这么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望向素涵,却在与素涵对视的一刹那,又很快的挪开了视线,只压低了头,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   “刚才受伤的地方,有好好的上药吗?”素涵又问。   但,不管她说什么,昊儿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就是不回话。被晾在一旁的素涵陷入了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年幼的小朋友相处了。她叹了口气,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头以作安慰,然而,昊儿见着她的举动,却是以为她又要打自己,脸上的镇定也终于破了功。他死死的闭上眼睛,身子连忙往后缩了缩。   看着他这个反应,素涵终是红了眼睛。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她向前几步,极轻极轻的抚上昊儿的额头,道:“刚才打了你,真是对不起。”虽然不是她做的,但是她还是说道,“是……娘亲的不是,让你受委屈了。”这娘亲二字从嘴里说出来,比刚刚那句“夫妻”来的还要让素涵别扭,她不由得微微皱了眉。   感受着额间轻柔的抚摸,还有那同样柔和而小心的细语,昊儿怔愣着,眼泪瞬间啪啦啪啦的掉了下来。   “哎?小朋友你别哭啊。”素涵慌了手脚,但这么脱口而出后,她才意识到不对,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静了静,见昊儿只哭,也没发觉她话里的诡异之处后,素涵才放下了手。   昊儿仅无声的哭了一会儿,便抬手倔强的擦干了眼泪,背过身去,再不理会素涵了。而素涵也不敢再刺激他,只得转身离去。一边走,她还一边回头瞅了好几下,昊儿那绷得紧紧的小身板儿,看得人揪心。   素涵走出小院,左右打量着,顺着前主田桂花的记忆,一路向着西边走,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小河边。背靠在一颗参天大树上,将她肥胖的新身子缩进树荫里,素涵这才觉得自己缓了一口气儿。   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情,把她的脑子弄得此时乱糟糟的。尽量冷静下来,整理整理脑海中的资料。她,原名田桂花,是这个村子前村长的女儿,田桂花的性子,说得好听点是野蛮跋扈、小肚鸡肠,说的难听点就是地地道道的泼妇、贱妇。   早些年的时候,尹长卿的家道中落,又染了疾病,只得被迫搬离祖宅,来到了这么一个乡下小村子静养。那时的田桂花还不像现在这般肥硕,她见村子里来了个俊美的世家公子,于是虚荣心和色心作了祟,闹死闹活的非要嫁给人家。尹长卿自是客客气气的婉言相拒,然而,田桂花却咽不下这口气,最后恬不知耻的用着龌龊的法子爬上了他的床,怀了孩子,尹长卿这才只能答应娶她。   这事到了这儿,还没了。田桂花有了孩子撑腰,便拿起了架子,威胁着要尹长卿入赘。尹长卿不愿,田桂花就三番五次的扬言要打掉孩子,有一次,她闹得极为凶险,肚里的孩子真的差点就没了。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几次闹下来,尹长卿虽然觉得耻辱,但还是心有不忍,最终只得无奈的进了田家的门。   这么恶心人的记忆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出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素涵只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狠狠的晃晃脑袋,想把那不愉快的回忆扔出九霄之外,然而心里竟意外的蹦出了尹长卿答应入赘时那张绝望的脸。   尹长卿是那种很有气质的男人,不温不火的,有点不爱讲话。许是身逢变故,在田桂花的记忆里,他总是神色黯淡,颇有些了无生趣的感觉。素涵想着,一个世家的公子,却最终入赘于一个农家粗妇,他活的黯然,也是自然吧。她叹息,这父子俩也真是不容易。   田桂花做过的下作事儿不少,婚前,尹长卿在这乡下还有一间自己的宅子,婚后,田桂花便以着买药花银子多的由头,把其变卖了出去。尹长卿身体不好,也无暇顾及她,于是,就像这样,一点点的,他从前的那些家底是都被这女人给骗到手了。   田桂花倒腾了不少钱财到手,心里乐呵了,本想着一生总该无忧无虑了,不料,老天有眼,她的父亲三年前染上了恶疾,怎么治也不好,临死前还欠了村人一大屁股债。田桂花的母亲眼看着大笔银子没有着落,唯一的女儿也吝啬于接济,紧跟着就上了吊。最后,那大笔债务,还是压到了田桂花头上。   讨债的整日上门催命,她不得不拿出了尹长卿的银子,把黑洞给填补了上去。于是,田家是一穷二白了起来。   明明就是这女人自己害的尹长卿落魄至此,她之前居然还有脸骂尹长卿没用,真是人品烂极。素涵心里憋出了一股子火,而更让她火大的是,她以后说不定还要顶着这幅皮囊继续生活下去了,如此烂摊子,真真惹人头痛。   素涵颓然,这举目无亲的,她以后该怎么办好呢。呆坐了片刻,素涵忽地记起,这田桂花还曾经在身后的这颗大树根下藏过私房钱,当时大概是埋了二两银子左右。二两银子不算很多,根据素涵的记忆,大约只是一户普通人家两个月的生活费而已,若要再搭上看病的药钱之类的,这二两银子,估计也只够田桂花用一个月。   素涵咬咬牙,钱虽然不多,但好歹能解燃眉之急。这田家如今都能为了三个窝窝头而吵起来,想必是已经揭不开锅了,她于是想着,自己还是先用这些银子去哪里买点食物吧,免得过几日连窝窝头都没得吃。   烂摊子是要收拾的,只愣坐在这里也无用,素涵叹气,转过身去蹲了下来。这么一个动作以前做自是无比轻松的,不过,当下进了田桂花的身子后,素涵连弯个膝盖都觉得费劲极了,更别提蹲身。赘肉窝在肚子上的感觉很难受,她仅刨了一会儿地,便累的直喘气,不得已的把姿势改成半跪在地上,素涵再接再厉,好不容易终于把那包了一层油皮纸的小木盒给挖了出来。打开,看见二两碎银子还好好的摆在里面,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呦呵,我当是谁在这里狗刨,原来是田家的泼妇啊。”   身后突然传来了明亮的女子声音,素涵赶忙费劲的站起身子,回望过去,只见两个村妇打扮的女子正朝着自己走来。走在前面的那个约莫有三十来岁了,大大的眼睛,麦色的皮肤,虽然此时满脸鄙夷,但素涵看着,却觉得她只是个直肠子的性子罢了,倒不像是坏脾气的。跟在女人后面的那个,稍微年轻些,大概二十出头,人长得挺白净,细鼻子细眼的。见着素涵,那女人皱皱眉,似有些害怕,目光在前面的女子和素涵之间转了个来回,却没有做声。   素涵想了想,面上露出了一个笑,道:“秦嫂子、芳妹子,这么早啊。”   打头的女人本还想继续出言讽刺,但瞧着素涵一脸客气,她倒是愣了愣,已经到了嘴边的脏字硬生生的给压了回来。   “你……这是吃错了什么药啊?”秦嫂子皱了眉,上下打量着素涵,啐道,“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不成,你田大泼妇也终于有说人话的一天了?”   素涵本姓也姓田,于是那句“田大泼妇”落到了她的耳朵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刺耳的。她笑着掩饰住心里一闪而过的不快,自动过滤掉眼前女人们的挖苦,接着说道:“今天早上摔了一跤,撞到了脑子,恍恍惚惚醒过来后,觉着自己大难不死也是承蒙上苍庇佑,所以不禁忏悔了一番。想着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的确坏极,这才立誓要改了自己的性子,从此好好做人。”   素涵的话,文邹邹的,听得秦嫂子是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撞鬼了似的回头冲着她身后的芳妹子说道:“芳妹子,我这不是在做梦呢吧,适才这话……可是田家泼妇说的?”   芳妹子也正愣着,听见问话,她才赶忙点了点头:“好、好像是的。”   秦嫂子眉头紧锁,复又将素涵打量了一番,待目光落到素涵手中的小木盒上后,她扯了扯嘴角,收了惊讶,讥讽道:“我就说狗改不了吃|屎,怎么就今天装出了个人样儿,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呸,真是不要脸的东西,那父子俩都被你坑成这样儿了,你竟然还偷藏私房钱,你到底是不是昊儿的亲娘,有点儿良心没有!” ☆、第三章 爱子心切   “平时瞧你打骂孩子,但到底是有昊儿爹护着,我们也就不多管什么了。如今昊儿爹的病眼瞅着是越拖越糟糕,可你还想尽办法藏钱,不给他治病,你这是想把人往死里害啊!”秦嫂子越说越气,“早年有你爹撑腰,你是到处横行,现在田村长都走了,你还不知收敛。贱妇,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语毕,秦嫂子抬手就要打素涵。   素涵见状,赶紧后退了两步。   “哎,秦嫂子。”芳妹子从后面慌忙拦住她,“今天不是说好要去镇子里赶集么,秦大哥前段时间胳膊肘扭到了,还指望着你赶快去买跌打损伤药呢,你这么跟她置气算怎么回事儿啊,何必呢。”   秦嫂子被拦下了,脑子这时才恢复了几分清明,一拍脑门道:“可不,都被这泼妇气糊涂了。今儿个,我可没空儿跟你打,家里男人还等着我买药回去呢。哼,我可不像你,就是自家男人死了,都不管不顾的。”   被没由来的一顿骂,最后甚至还差点挨了打,素涵心中不由得憋火,但想到这通话是冲着田桂花来的,而不是她,素涵才很勉强的按下了愤愤。她深呼口气,微笑着,定定的说:“秦嫂子你误会了,我刚才从树下挖出这些银两,其实正是为了给长卿买药去。之前我亏待他们父子俩的地方太多了,所以,往后我希望能好好补偿他们,让他们不再吃苦。于是今天才想着,拿了银两去到集市上,多给他们父子俩买点什么,好补补身子。”   秦嫂子她们正想转身离去,却听到素涵又开了口。耳边传来的这番不疾不徐的话语,怎么听,怎么好脾气,若不是眼前真真切切的站着那个肥婆泼妇,秦嫂子几乎以为她是另一个人。   “你这话可当真?”秦嫂子看着素涵的温和摸样,终于开始相信她或许是有几丝想要悔改的心了。   素涵笑了,农家妇人倒是淳朴、直爽:“自是字字为真,一定说到做到。如果你们不信的话,大可和我一起前去集市,看看我究竟是买了些什么回来,反正我们也同路,不是吗?”   秦嫂子和芳妹子对视了一下,面上不约而同的挂着质疑和困惑,一时间谁也没吱声。   “秦嫂子,你担心什么,跟我一起去集市就那么恐怖吗?还是,怕我吃了你不成?”见两人不动作,素涵激将道。   直脾气的秦嫂子马上上了钩:“呸,谁怕谁啊,不就是一起去赶集么,走就走呗,我还怕你个贱妇不成。”   素涵闻言笑笑。   **   离上华村最近的小镇,名叫白莲镇。白莲镇人口不多,但地理位置不错,所以来往的人也不少。像是今天,因着赶集,走在大街上的素涵一行人便明显的感觉到街上熙熙攘攘了不少。   各式各样的小摊位罗列在道边,小贩们个个都抢着吆喝,生怕行人听不见似的。素涵东看看、西看看,心情好了许多。然而,跟在她身旁的秦嫂子两人,却总是狐疑的偷瞄她,很怕她会忽然狼性大发了一般。   素涵不理她们,桂花的泼妇印象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她素涵是什么样的人,总有一天周围的人能够明了。所以与其为了这事烦恼,还不如仔细考虑考虑怎么减肥来的实在。   回顾着田桂花过往的行径,素涵倒真的发掘出点由头。田桂花本来只是微胖而已,怀孕生了孩子以后才怎么也瘦不下来,渐渐成了如今这肥硕的样子。不过,她瘦不下来,也是因为她贪吃贪得厉害。以前田家夫妇疼她,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她来,后来一点点落魄了以后,田桂花更是四下贪小便宜蹭吃蹭喝的,没个节制,于是,素涵猜测,她的不良饮食习惯才是她变胖的真正原因。   回顾完了,素涵便使劲摇摇头,把田桂花这个人给完完全全的赶出脑海去。田桂花的那点儿破烂事,如果没什么必要,她是真的不愿意多作回想的,纯粹是因为太过恶心人,她怕自己吐出来。   素涵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们几人正站在一家布庄前,因为眼下已是秋天了,所以秦嫂子和芳妹子都要到铺子里买点厚实的布料,以备天气转冷之用。   素涵跟着她们进了铺子,瞅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料,是什么也不懂。但是,田桂花那双胖手,虽然不精通针线,但基本的缝补还是会一些的。   想着昊儿和尹长卿身上那打了补丁的单薄衣服,素涵便觉得心中不忍,于是也模仿着,买了一点和秦嫂子她们一模一样的料子。   秦嫂子和芳妹子见素涵真的添置了家用,两人对视一下,神色有些奇妙。不过,很有默契的,两人依旧对素涵爱答不理。   出了布庄,素涵她们又去了药铺抓药。素涵因有着田桂花的记忆,倒也知道尹长卿在吃什么药,所以便给他抓了一副回去。有意思的是,秦嫂子见素涵买了药,还特地跑到她身前好几次,反复的和伙计确认她买的是哪几味药材,以免她企图毒害尹长卿。确认好了素涵买抓的药没错,秦嫂子眼睛瞪了老大,嘴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转身去找芳妹子说去了。   回到上华村的时候,时间已是傍晚。素涵这一天统共花了七八百文钱,买了些吃食家用,还给昊儿带了只糖人回来,她也不知家里的那个小朋友,会不会喜欢。   和秦嫂子她们告了别,素涵便抬脚往自己的小茅屋子走,也不管身后那两人的窃窃私语。迎面,瞅着修葺的歪歪斜斜的茅屋映入了眼帘,素涵顿觉一阵感慨。   如今这样儿,她只得走一步是一步了,而田家的那爷俩,也是一直过得艰辛得很。所以,只要她还在这身子里一天,她就怎么着也要对两人好点儿,算是出自于自己的一点点的好心和同情吧。   素涵饥肠辘辘,然而,家里似乎是也未开灶的样子。都这个时辰了,只要望一下周围邻家的房子,便皆能看见徐徐的炊烟,唯独她家的小茅屋,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长卿,我回来了。”   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素涵还觉得有些生僻。压下心中的别扭,她放轻脚步走进屋子。屋里,长卿正趴在床上,似是睡着了,可是他原本苍白的脸,却涨红的有些不正常。   昊儿乖乖的坐在一旁,等着爹爹醒来。见到素涵回来了,他吓得从修补过的椅子上跳了起来,连忙低下脑袋。   素涵见昊儿这样,心里自是不是滋味,但她此时也顾不上管他。尹长卿的样子不对,许是发烧了也说不定,这么猜着,素涵急忙放下手中的大包小裹,走近床榻,抬手抚上他的额头,一摸,果真滚烫。   “长卿,长卿,你没事吧?”素涵轻轻唤道。   尹长卿皱皱眉,缓缓的苏醒了过来。发觉那迷蒙中出现的担忧面庞竟是田桂花,尹长卿不禁一怔。   “长卿,你发烧了,这样可不行。我刚从镇子上回来,给你新抓了两幅药,你等会儿一定要喝了它。”素涵说罢欲转身。却不想,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   “我……没事的。不是都说过了么,不用再买药了,我睡一觉就会好了。桂花,孩子…快一天没吃东西了……拜托你,给他弄点东西吃吧。”   身后传来的恳求话语,虚弱中带着断断续续的喘息。素涵听着,心中一酸,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 ☆、第四章 卖儿卖女   “你说昊儿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素涵没有料到尹长卿会病的起不了身;也没有料到,在古代,这去趟镇上买些物什,竟要花掉一个白天。回头再次看了一眼昊儿,他就那么安静的低头坐在椅子上,不闹也不吵,哪怕自己已是饿极,也再不动那几个窝窝头半分。   “长卿……”素涵按住他的手,“饭要吃,但药也是一定要吃的。你放心的好好休息吧,我这就给昊儿做饭去。”   尹长卿怔怔的盯着素涵看了许久,直到紧握住他的温暖手掌离去,他还挪不开自己的视线。   素涵反手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子,从带回来的大包小裹里拣出一小袋子白米和几个鸡蛋,出了屋子。来到邻着茅屋旁搭起的厨房里,轻轻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砖砌的灶台边上。   这个小厨房也是简陋的很,两个灶台都不大,其中一个欠了一只大口锅,另一个是堆起来的小灶,上面放了个锈迹斑斑的小煮锅。灶台对面的碗柜上仅有几个缺了口的小碟小碗和三双木头筷子,几只脏兮兮的抹布正随意的搭在上面,看的素涵一阵反胃。   厨房里还堆了一些杂物,但大多蒙了一层灰,黑突突的,她也不想再多打量。从缸里舀了水,把碗筷冲洗干净,然后,再淘米、打鸡蛋。   尹长卿生着病,也吃不了太腻的食物,于是素涵就想着给他做碗清淡些的米粥,先让他垫垫肚子。中药这种东西,空腹吃有些忌讳,所以吃药之前,胃里有点东西还是对身子好的。   左右寻摸着,走到柴火堆里,挑出一把干杂草,塞进灶台里。随后又找出火折子,引火。   素涵做好稀粥和炒鸡蛋后,又炒了个白菜。白菜里没放肉,没什么油水,勉强算是可以下咽吧。   因有着田桂花的记忆,素涵收拾好厨房以后,自己也还算清爽,完全没有烫着手或是切到手过。端着吃食回到茅屋,一进门,屋里那爷俩却都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就连昊儿也不回避自己的视线了。素涵见他们这样,不禁一顿。   “都瞅着我做什么?我做好饭了,你们赶紧来吃点吧。”素涵垂眸笑笑,掩饰去心里的不自在。   爷俩没动,依旧看妖怪似的看着素涵。素涵也知事有反常必为妖的道理,便当下只得无奈的轻叹。走向那掉了漆的小木桌,把饭菜放上,抬头对上长卿的眼,坦然道:“长卿,我之前撞到脑子后,也算是从鬼门关里绕了一圈回来,很多从前想不破的事情,如今也想通了。以前是我不好,不该那般对待你们父子俩,往后,就像你说的,日子还得过,吵吵闹闹的对谁都不好。所以,你若还愿意和我在一起过日子,那么,今后我就一定好好对待昊儿和你。”   长卿没说话,那边的昊儿却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愣愣的回头望着自己的爹爹,很想从爹爹的脸上看出点门道。   “我知道,你们现在还很难信我,我也不强求。但是,现在饭已经做好了,长卿你身子又不好,而昊儿也一天没吃东西了,所以你们还是先吃饭吧,好吗?”   躺在床上的尹长卿终是极缓慢极缓慢的点了头,闭了会儿眼,复又睁开,眸子里满是难懂的复杂神色。他呼了口气,侧过身,手拄着想要坐起来。但是他刚一起身,便觉得眩晕的厉害,按住额头,死死的阖了眼,一下子再没法动作。   素涵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叹道:“长卿,你现在身体不好,就不要勉强自己了。你好好躺着,我来喂你粥吧。”素涵安抚他躺下,转身面向仍旧呆呆看着自己的昊儿:“昊儿,爹爹身子不好,娘亲没法照顾你吃饭,你自己好好吃,不准挑食,知道吗?”   昊儿下意识的点点头,有些如梦似幻的坐在了小桌旁,愣愣的看着眼前香喷喷的炒鸡蛋,吞了吞口水。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鸡蛋了,只在很小的时候,有次过年,爹爹那天气色不错,偷偷的藏了两个给他,他才尝到了鸡蛋的味道。   这会不会是什么陷阱呢?昊儿想道。邻家的姐姐也对他说过,一般大人要是想卖掉自家的小孩了,就会突然对小孩特别好,而邻家姐姐的表弟就是那么被卖掉的。   想着自己可能要被卖掉了,昊儿红了眼睛,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喂爹爹喝粥的娘亲。要是被卖掉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吧,爹爹对自己那么好,为了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可是他还没来得及长大去报答爹爹,便要离开了,这是多么的不孝啊。昊儿心里泛起酸涩,不自觉得,泪水也落进了粥碗里。   赶紧用手背擦干眼泪,爹爹说过,好男儿,流血不流泪。昊儿咬咬牙,就算被卖掉,他也绝不会忘记爹爹的,他一定要努力奋斗,将来让爹爹过上幸福的日子,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整日受娘亲的欺辱。   吃得多,才长得快,而自己一定要快快的长大,才能保护爹爹。这么暗暗的下定决心后,昊儿拿起筷子,大口的吃起饭来。   素涵一心扑在照顾眼前的病号上,自是没有发觉昊儿那边的异常。她把枕头立了起来,托着尹长卿的身子让他靠着枕头坐好。拿过身边的稀粥,执起小勺,舀出一点,在嘴边吹了吹,估摸着不那么烫了,才给尹长卿递了过去。   尹长卿顿了顿,微微颔首,就着她的手把粥喝了下去,而他脸上的异红,红得更厉害了。素涵本没觉得有什么,但见尹长卿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她方感到了几分羞窘,脸上也泛出了丝丝红晕。   两个人沉默着,谁也没再开口说话,气氛陷入了微妙的尴尬中。   难堪着给尹长卿喂完了粥,素涵直了直身子,调整了下心绪,道:“长卿,你先坐会儿,等再过片刻才可吃药,否则对身子不好。”说罢,素涵转头,看向昊儿:“昊儿,你吃好了吗?”   昊儿看都没看她一眼,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素涵瞅着桌上的菜下去了一半,心里放了心,起身从堆在地上的包包裹裹里拿出了那支在集市上买回来的小糖人,笑笑,伸手递给了昊儿:“你看,这是娘亲在集市上买的,给你吃,喜不喜欢?”   昊儿抬头,眼见一个小猴子状的精巧糖人正摆在眼前,他的眼里一瞬间闪过惊喜,几乎都要伸手去拿了,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了手臂,敛了喜悦,警惕的看着素涵,问道:“这……真的是给昊儿的吗?昊儿……可以吃吗?”   又是这样的猜测和怀疑,素涵脸上的笑意褪去了大半,心里混合着轻微的可怜和无奈,点了点头,向他投去了个鼓励的眼神。   昊儿小心翼翼的接过糖人,转头看了父亲一眼,像是在问他,自己可不可以拿着。尹长卿面上没什么表情,只轻轻的点了点头。昊儿见了,再也按耐不住欣喜,小小的糖人捧在手里,盯着看了好久,就是舍不得吃下去。   素涵轻笑出声。面前满是喜色的小脸,才是一个五岁小孩应有的样子。她忍不住答应道:“昊儿,你喜欢就吃掉,下次娘亲去到集市上再给你买。”   “下次?”昊儿听了这话却收了笑,“娘亲……还会买给昊儿吗?”   “当然了。”   昊儿怔愣着,稚嫩的眼里划过无数与年龄不符的复杂情绪,随即神色黯然,扯了扯嘴角,转身走向茅屋的一角,静静的坐着,瞅着糖人发呆。   素涵有些摸不着头脑,瞄了一眼尹长卿,见他也是很困惑的样子,便径直追了过去,在昊儿的身旁坐下。昊儿见娘亲跟着也坐了过来,稍稍有些紧张,小小的身子也僵硬着,顿时挺得直直的。   “昊儿,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素涵尽力放柔了声音,说道,“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要憋在心里,和娘亲讲一讲,好不好?”   耳畔传来的极尽温和的、女性特有的柔软语气,刹那间瓦解了昊儿的心房。明明告诫自己不可以说,但是昊儿还是含着泪,嚅嗫道:“娘亲,请不要卖了昊儿……” ☆、第五章 同床共枕   “……昊儿会很乖,也不会多浪费家里的米粮,将来长大了,昊儿会赚很多很多的银两,来孝顺娘亲,所以…娘亲你就留下我吧……”昊儿含着眼泪,望着素涵的眼里,第一次露出了祈求和示弱。   素涵眨眨眼,拍拍昊儿的脑袋,把自己的泪意生生压下去,笑着斥道:“瞎说什么呢,谁要卖你了。以后啊,娘亲疼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把你卖给别人?”语毕,素涵轻轻的将昊儿揽入怀中,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肩背,安慰着。   从未感受过母亲呵护的昊儿,再次呆愣住,趴在素涵的怀里,不敢动作,很怕这一切都是一个梦境,等梦醒了,就什么也都没有了。然而,温暖的怀抱又是那么的真切,真切到他错觉的以为,自己也是可以依赖下的。   “只一会儿,只一会儿就好。”昊儿这样默默的告诉自己。他放柔了身子,将头埋进素涵的肩膀,紧紧的闭上眼睛,想象着抱着自己的女人便是自己一直以来期盼着的、别的同龄小伙伴都有的慈祥娘亲。   素涵轻柔的拍着昊儿,感受着怀里小孩的依靠,忽地心中动摇的厉害。她这一天以来一直极力的装作田桂花的角色,去叫那个男人“长卿”,去对昊儿自称“娘亲”,把心里的情绪都暂时搁置在了一边,单单想着如何先处理好眼前的事物。可是,她毕竟不是田桂花,也不想就这么接受一个胖泼妇的身子,总还是隐隐期盼着能回到过去。而这会儿,她却想到,如果她真的不在了,那么这田家的父子俩岂不是又回到从前那般水深火热中了么?   尹长卿这个人,身体不好,常常卧床不起,要是再让那女人折腾下去,死都有可能。至于昊儿说的卖儿卖女,依素涵看,那位原主也未必做不出这种事情,只不过她忌讳尹长卿,所以才不可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对昊儿出手。尹长卿爱子如命,旁的事情可能不会和田桂花计较,可一旦昊儿出了什么事,他是必然会跟她拼命的。田桂花人是愚笨,但这点她还是看出来了,于是也一直不敢在明面打骂昊儿。   但是素涵转念又一想,她能不能继续在这身子里待着,又不是她能抗力的,所以她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人就好,顾前顾后也只是无用功罢了。   或许,对待昊儿他们太好,是容易惹得人质疑,但素涵心软,看着昊儿那可怜的样子,她便不由自主的想要想法子让他开心。   身后的尹长卿看着昊儿,赤红了眼睛,满目痛惜和绝望,死死拽着床单的手指,关节处都泛起了青白。张嘴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只是沉默。   素涵终于放开了昊儿,而她的目光也变得坚定了许多,轻轻弹弹昊儿的额头,微微一笑:“好了好了,可是跟娘亲撒娇撒够了?赶紧把糖人吃了吧,省得放到了明日招虫子。”   昊儿红了脸,后退了几步,皱皱眉想要反驳,却又不敢,便默然着坐回了一旁,小口小口的舔舐起糖人。吃到嘴里的那一刻,昊儿脸上的羞窘一扫而光,满是惊讶和喜欢的样子。   素涵感慨,五岁的小孩真好满足,只一支糖人,便这么喜悦了。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努力赚银子,好能给昊儿多买点小孩子喜欢的物什。   觉着小朋友被安抚的差不多了,素涵起了身。她到现在还没吃一点东西,此时早已是饿得不行了,把桌上的那些剩菜打扫掉,又吃了些粥,但还是觉得不饱。   田桂花这身子太胖,饭量也大,每顿吃这么点儿,根本就扛不住。素涵无奈,端了碗碟回到厨房,找来之前被藏在厨房的两个半窝窝头,全下了肚之后才感觉踏实了些。   收拾好碗筷,又给尹长卿煎好药以后,素涵回到了小茅屋。天色已经黑透了,小屋里没有油灯,现下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瞧不清楚。素涵眯眯眼,站了一小下,眼睛才适应了黑暗。   许是农家人睡得早,昊儿吃光了糖人,身子蜷在椅子里,抱着膝盖,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已是睡着了。   “昊儿,到炕上去睡,小心着凉。”   素涵放下药碗,扒拉扒拉小孩,见他一动不动的,便把昊儿抱了起来,给放到了炕上。幸好她身子肥,力气也相应的大些,要不,这五岁的小男孩也是不轻的,她可没法这么轻松的就能抱起他。   从柜子里抽出一条看起来还算干净柔软的小薄被子,盖到昊儿身上。昊儿嘟囔着翻了个身子,依旧没有醒来。   素涵今天已是很累了,坐在炕上便不想动弹了。可是想到尹长卿还发着烧呢,她怎么也不能丢下病号不管。于是素涵强打精神,端来了药碗,说道:“长卿,你赶紧把药吃了吧。”   尹长卿刚刚喝了点粥,肚子里有底,气色到底好了些。他接过药碗,道:“谢谢你。”   素涵听着这话一愣。她现在可是田桂花,是那个指着尹长卿鼻子骂他无用的女人,长卿怎地会跟她道谢,莫不是烧糊涂了,说了胡话?   “不用谢。”素涵纳闷,却也没多做思索。待尹长卿喝完药,她便收了药碗,想要好好的睡一觉了。   然而,这一张小炕,昊儿睡在最左边,长卿躺在中间,只右边剩下了一点空隙。素涵一滞,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疲劳到底是占了上风。钻到炕上,背对着长卿缩起身子,尽量不碰到他。一沾到枕头,她立马觉得昏昏欲睡,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睡得迷迷糊糊的,她突然觉得身子越来越轻,整个人都在一点点往上飘浮。素涵睁开眼,却见自己又像刚来时那般轻悠悠的灵魂出了体。   以为自己可能又要被困在茅屋里哪儿也去不了了,素涵慌了,忙低头望望桂花的身体。床上那肥硕的女人仍在安详的睡着,似乎很疲乏一般,眉头亦紧锁着。   确定了原主没有回到身子里,素涵这才稍微安心,转头打量起尹长卿。月光下,尹长卿还没睡,正侧头看着桂花的背影,不知在思量着什么。这样看了不晓得多久,他才叹息一声,扭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素涵走过去,低头俯看着尹长卿,月光下,他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了。仔细看看,她发现尹长卿的五官其实长的真的很好、很耐看,不过,他身穿着打着补丁的青布衣衫,发丝凌乱,脸上又染着病态,白日里瞧着自然也并不觉得多打眼。倒是回忆着他刚来上华村的时候,那时还没有太落魄的尹长卿是真真的俊逸,一身月白色的衣袍,手执书卷,神色淡然的坐在尹家祖宅的院子里读书,给一人看便知是大家的公子,温文尔雅,一表人才。   可是那般处在云端的人,在六年之后,却被时间折磨成了这样。素涵不禁怅然,回忆里的那个俊雅的公子,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这真是可惜、可叹。   素涵不再看他,把视线转到一旁的昊儿身上。那边的昊儿蜷缩着身体,不知正做着什么梦,睡得很不踏实。素涵抬手,虽摸不到他,但还是在他头上抚了抚。这个孩子,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心疼。谁家小孩五岁时,不是傻乎乎的流着鼻涕、抠泥巴玩的年纪,到了昊儿身上,却多了这么多负担,压得他小小的人,满眼是与年龄不符的复杂。   素涵正感慨着,却发觉黑漆漆的夜下,床边有什么长条状的东西划过。定睛一看,竟发现那是一条长达六尺的蛇。蛇径直爬上土炕,来到了昊儿身边,一甩身子,竟是缠上了昊儿的手腕。   素涵发出了无声的尖叫,挥着手想要拿起身畔的被子打跑它:“给我走开!”喊了一句后她才记起自己的状况,不由得更加焦急了。   谁知,她这么一喊,那蛇竟是突然停住不动了。亮晶晶的小眼睛回头瞄了一眼素涵的方向,然后便默默的爬走了。   昊儿缓缓醒来,忽然看见眼前有黑色的东西划过,他马上吓得大叫起来。随着他的叫声,素涵感到一股巨大的拉力,把她拉回了田桂花的身子。 ☆、第六章 是去是留   昊儿的喊声惊醒了尹长卿和素涵。素涵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向着昊儿的方向望去。昊儿正哆哆嗦嗦的拍着小胸脯,对着尹长卿说道:“爹爹,刚才有条蛇爬到炕上了!”   尹长卿揽着昊儿的肩膀,目光忧虑的在茅屋里扫了个来回,没见着那畜生的踪影,才说:“昊儿不怕,蛇已经跑了。”但昊儿仍旧心有余悸,瞪着眼睛,左右乱看着。   素涵懵了,原来她刚才瞧见的那一幕不是梦,自己竟然又灵魂出了窍,而且更诡异的是,刚才的那条蛇,在她喊了一嗓子以后,便像是通了人性一般,竟自个儿就溜走了。难不成,她在魂魄飘出体的状态下还能跟动物交流?这可就是奇怪事了。   尹长卿安抚了昊儿好一阵子,好在昊儿是个男孩子,胆子也不小,一会儿又困了之后,便忘了蛇的事情,沾着枕头睡着了。   这睡得好好的,屋子里愣是爬进来一条蛇,任谁都觉得毛骨悚然。素涵坐起了身子,担忧的看着尹长卿,问道:“长卿,这屋子里怎么会爬进来蛇呢?”   尹长卿眼里的讶异被黑暗掩饰住了,素涵没有发现,他似想了一会儿,才道:“当时为了省些银两,买下的这块地皮本就地界不好,临山临得太近了,所以才总会有些牲畜下到家里来。”他不知是不是在试探,复又问道,“你不记得了吗?”   素涵一惊,她本不是农家女,这些事情,她若不翻翻田桂花的记忆,自是没法明了的。她皱眉,这小茅屋本就破破烂烂了,隐患还这么多,怎么能够住人?田桂花也是够可以了,最后竟将自己弄到了这步田地。   素涵扯扯嘴角,含糊其辞道:“啊,是了,是这么回事,我怎么给忘了,真是睡迷糊了。”她笑笑,转移话题,“长卿你身子感觉好点了吗?还发烧么?”   “我已经好多了,没关系的。”长卿淡淡的说道。   他又看了一眼昊儿,确定他睡熟了,才转头对上素涵的眼。尹长卿向前挪动了下身子,这下,他和素涵离得极近了。此时,尹长卿脸上的神情有些阴森,即使是在黑夜中,素涵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低沉的嗓音里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胁迫之感,字字清晰的砸进素涵的耳朵里,不禁让她一阵怔然。   尹长卿抬手,轻轻掐住素涵的脖子,瞬时使她动弹不得。他眯起狭长的眸子,周身环绕起阴寒之气,目不转睛的盯着素涵,等待着她的回答。   素涵不语,只定定的回视尹长卿的眼。她和田桂花实在是相差太多了,而她又不可能佯装做田桂花的样子,去继续做那些伤人的事情。尹长卿不是个心思愚钝的人,她早该料到了,他会看透她们并非一人想来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但素涵心中不合时宜的,却又觉得奇怪,像尹长卿这般心性敏锐的人,为何会放纵田桂花把他害成这样呢?   卡在她脖子上的手劲并不大,只是为了让她躲避不开罢了。素涵不由得轻笑,回想着,确实,这个男人即便是怒极,也未曾打过田桂花一下,这就是大家公子的涵养么,真真是好耐性。   反正纸包不住火,而她也讨厌被人当做那个泼妇,尹长卿是个温润通透的人,索性不如就跟他摊牌了吧。素涵坦然的看着他,道:“我叫素涵,田素涵。我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不会伤害你们父子俩的。我不过是一抹孤魂罢了,也算是有缘,上天竟让我在她的身子里重生了。”   “荒诞!”尹长卿讶然。   “的确是荒诞,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素涵耸耸肩膀,“可是我那天醒来以后,便已经是‘田桂花’了,我想,所谓的借尸还魂就是如此吧。”   尹长卿不可置信的松了手,这般怪力乱神的事情,显然对他这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世家公子来说有些难以接受。他恍惚的向后退了退,沉默着,思索着,最后却仍是未能找到任何更为合理的解释。   两人默然相对,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素涵先开了口:“……长卿,你若是觉得怪异,那我便走好了。”她怕继续和这个男人绑在一起,会惹出什么纠纷,于是赶紧这样建议道。   尹长卿眨眨眼,面上的惊讶一点点散去了,他疲惫的垂下眼眸,不再看素涵:“随你。”说罢,尹长卿便躺回了炕上,阖了眼。   素涵困惑,他竟然也不再为难她,就这样答应放她走了。   也躺下,侧着身子,素涵却有点难以入眠了。留在田家,顶着个泼妇的名声,自己的行为又一不小心便会惹周围人侧眼,她何苦呢,不如便离开这里,从新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她若是走了,田家父子怎么办?尹长卿病的不轻,而昊儿又无人照顾,今天,她只离开了一个白天,昊儿便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果腹,要是她真的撒手不管了,一穷二白的田家父子可还怎么活。   再说,出了上华村,她又该去哪里?身上只有一两多的银子,若不尽快找到安身立命的法子,她很快便会坐吃山空了。而这一两多银子,怎么说也还有尹长卿的份儿,不是田桂花一人的。她就这么一个人带着银两走了,岂不是很自私?   脑子里反复思量着,不想没过一会儿,素涵便又沉沉睡去了,这一睡,再醒时已是天亮。   醒来时,尹长卿和昊儿均已起床了,长卿看样子是退了烧,脸色好了不少。他自己做了早饭,早饭很简单,只高粱米水饭配着咸菜而已。然而,饭菜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父子俩坐着等着,却是谁也没动。   素涵从炕上爬起来,觉着有些不好意思,捋了捋头发,问道:“你们都起来了啊,这是在等我吗?”   尹长卿点头:“起来了就赶紧过来吃饭吧。”   素涵下地,整整衣服,出了茅屋,从厨房的缸里打来水,洗漱了一番,弄得清爽了,才回到屋里。转身进门时,素涵扫了一眼院子里的矮篱笆墙。当初他们搬来的时候,那圈篱笆墙就被围的马马虎虎的,枝条间缝隙极大。现今,那篱笆好些根子都腐蚀的烂掉了,估计轻轻一碰就能撞开。看这样子,别说是蛇了,就是一只兔子,想要破田家的门都是轻而易举的。   素涵挨着尹长卿坐下,父子俩才动了筷子。早饭吃得安安静静的,谁也没有讲话。只有昊儿瞪着他的大眼睛,来来回回的瞅着自己娘亲和爹爹,心里不住的猜测着,这般怪怪的气氛究竟是怎么回事。   生活在现代的素涵从未吃过粗粮,第一次吃高粱米粥,只将将咽下去小半碗,她便觉得嗓子已被磨得生疼了。颇有些呲牙咧嘴的吞完那一小碗粥,素涵擦了一把脑门上渗出来的汗,如释重负。一瞥眼,见那边的尹长卿正好奇的看着这样的自己,素涵尴尬的咧咧嘴,把头扭到一边,没说话。   尹长卿轻咳了一下,随即眉眼间又染上了阴霾,道:“你什么时候走?可是想好了去哪里?”   素涵回头,也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在赶自己,看着那双空洞无神的眼,她迟疑道:“我……还没想好去哪里。”茅屋再小、再破,好歹也是一方容身之所,真要走出了上华村,这茫茫异世,她又能去哪。心里有点想要留下来了,但她又怕尹长卿不喜。昨夜的那一席话,她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消化的,一旦尹长卿真的认定她是妖孽,那可不就糟糕了。   “你说你要离开田家?!”昊儿拍桌而起,初次大声了起来。   “昊儿?”素涵一惊。   昊儿双肩颤抖:“我说为什么……为什么你昨天会对我那么好,还给我买糖人吃,原来,你不是想要卖了我,而是想要抛弃我。”他皱眉,满目纠结,“你是嫌弃咱家太破太烂,所以就想一个人跑掉,是不是?从前你打我、骂我,可是我心里仍旧把你当做娘亲,但是,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昊儿的娘亲了!你走吧!”   看着昊儿含着泪、咬牙倔强的不让泪水落下的样子,素涵心中不忍极了。向着尹长卿投去探求的目光,但他却依旧没有劝解昊儿,只默然闭目,脸上一片平静。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很是压抑,素涵低头,这些人本就与她素不相识,她何必再自苦着左右为难下去。起身,想要逃离茅屋,已经迈出门坎了,身后却不住的传来了昊儿轻微的啜泣声。   心,终究是泛起了怜悯,素涵握握拳,回了身。抬眼,却发现尹长卿已经起了身,将昊儿搂紧在了怀中。晨光照在他的脸上,苍白的病态的男人此时正笑的一脸苦涩和宠溺。   素涵望着那个修长而儒雅的侧影,忽然觉得心跳一滞,连脉搏都似乎乱了节拍。 ☆、第七章 男女之防   尹长卿的侧脸很柔和,在看着昊儿的时候,他眼里的那抹空洞便散去了,整个人光彩熠熠的。那模样望进素涵的眼里,有些夺目。   素涵垂了眼,缓缓走进茅屋,心里咚咚跳着,说道:“长卿,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你会不会觉得反感。但我……不想离开田家。”她皱眉,如果尹长卿能接纳她,那么她便留下。   尹长卿见素涵回了身,明显一怔,眨了眨眼,眸子里划过一丝困惑。   昊儿听见素涵这么说了,立马挣离了尹长卿的怀抱,像看到了什么奇迹似的,瞠目瞅着素涵,半晌,扭头直直的看着尹长卿,竖起耳朵听他怎么讲。   “你……愿意留在这里吗?”没想到尹长卿却是这样问了一句,然后道:“田家如今家徒四壁,你若有更好的去处,我不会拦着你。你本来就不是她,没必要替她遭罪。”   这回怔住的却是素涵了,没想到这便是尹长卿的想法。这个男人难道都不会觉得自己很恐怖或是很怪异么,居然心里头已是相信了她的说法。还有那句“替她遭罪”,尹长卿为何会觉得田桂花是在遭罪,她田桂花作恶无数,即使死前过得清苦拮据,那也是她活该才对。   尹长卿见素涵不语,便继续说:“昨天谢谢你了,谢谢你照顾昊儿,还给我……”他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苍白的脸颊上显出一丝绯红,“粥…药…谢谢……”后面的话有些含糊,素涵仅仅听清了这么几个个词。   脸红这件事,真心容易传染。尹长卿若是直说“谢谢你喂我喝粥”,素涵未必能觉得有什么。但他如此隐晦的闪烁其词,还暧昧的涨红了脸,这边厢的素涵自是跟着他一起,也闹了个大红脸。   许是大家族里男女之防受持的比较森严,喂粥这事搁在素涵的眼里,那就是个友情援助。但在尹长卿的心思里,这事情可就复杂的多了。像什么“伉俪情深”、“相濡以沫”的典故,当时便没头没脑的便从尹长卿的心里,一个劲儿的往外冒。他甚至还觉得,田桂花是其貌不扬,但她若能一直这样踏踏实实的、保持着如此温柔的好性子,那即便跟她过一辈子,也未尝不是幸事。   可是,从烧糊涂了的胡思乱想里冷静下来后,他又觉着,眼前的她,和田桂花是如此的不同。望进那双温润的眼眸,他几乎觉得自己是在看另一个人。这般猜想着、疑惑着,最后,终于确定了她们并非一人。   尹长卿从小读圣贤书长大,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像是借尸还魂这种事情,他本该嗤之以鼻,然而,望着她坦然的眼,他的心一跳,竟是没由来的生出了几分信任。到后来,她说走,其实他的心里也是莫明的很失落的。他只是想着,昊儿需要一个像她这样的母亲,而自己,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妻……   素涵见尹长卿一个人低垂着眼,脸色红得越来越厉害,当下便以为他又发烧了。不由得自我唾弃一番——人家哪里是因为喂药而红了脸,分明就是身子不好,才烧红了脸,自己还想歪到了别处,真是糊涂。   于是也不管之前还在进行着什么话题,素涵拉了尹长卿的手,便向炕上走:“我见你面色红得厉害,是不是又发烧了?要不要躺一会儿?”   “哎?不、不用,我很好。”尹长卿怔道。   既然他都说不用了,那就应该是没什么大碍吧,素涵想。   然而,一旁的昊儿却是不懂了。娘亲说是要离开家,可是好像又不愿走了。而一向关系冷冰的爹娘,此刻看起来明明恩爱的很,他们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忽然关系变得这么好了,真是搞不懂。   “那……你不走了?”昊儿小心翼翼的冲着素涵问道。   素涵闻言看了一眼尹长卿,见他也一脸询问,才释怀的笑笑:“嗯,不想走,也不会走了。”   昊儿怔怔的,总觉得从昨天起便过得云里雾里的,可是,能这样,真好。他,又有娘亲了。昊儿咧嘴一笑,忽地觉得,不管之前娘亲怎样对待自己,但经历了这一刻后,他便都是可以原谅她的了。   也不管她会不会打自己,昊儿放纵的扑进了素涵的怀里,紧紧的抱着她。   素涵也回抱住他。看来,自己做的决定是对的,她开怀的这样想道。   **   自那天摊牌过后,素涵便在田家正式留下了。   尹长卿已是改口叫她素涵,而昊儿的神色亦晴明了不少,每次见到她不仅不会故意转移视线了,还会尝试性的挤出个别扭的笑。但,恐怕他还是一时无法适应和“田桂花”亲近,那笑勉强的让人百般无奈。   往后几天里,素涵留在家里照顾尹长卿,捎带给小茅屋做了个彻底的大扫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茅屋收拾的像样了点,连带着那些乌七八黑的锅碗瓢盆也全都变得光洁一新了,素涵觉得很有成就感。   家里虽然依旧破败,但每件东西被归置的整整齐齐了,这日子过着,便也会舒心些。   素涵随着田桂花的记忆,打算用那日在市集上买回来的粗布,给尹长卿和昊儿分别做件裋褐。他们现在身上穿的衣服都打了补丁,关节处甚至磨得发了白。尹长卿不太出屋子,但昊儿整日穿着褴褛的走在外面和小伙伴玩,哪里能不被笑话。   做衣服是件顶累的活计,田家穷困,点不起油灯,素涵就只能白天抽空缝制。一针一线的缝,她经常觉得是手也酸、眼也酸。不过,想着做出了的成品的样子,素涵便觉得有趣得紧,疲劳也一扫而光了。   素涵彻底忙碌了起来,每日想着如何改善生活,简直不亦乐乎。田家后院的土壤还不错,她觉着可以栽些种子进里,能种出什么是什么,好歹可以补贴点口粮。   上次去集市的时候,素涵有留心过物价。这边世界和中国古代很相似,米肉贵,青菜贱,像是菜种子之类的,花个几钱,便可以买回来一把了。   再就是尹长卿的药钱,这个绝对是家里开销的一个大头,而田桂花以前也没给他请个好大夫瞧过,所以尹长卿的病根到底何在,素涵是不知的。身体的事,自是马虎不得的,素涵想着,等她挣到了第一桶金,首件事便是要给尹长卿好好瞧瞧病,可是不能再拖沓下去了。   事在人为,素涵相信,只要用心琢磨了,日子早晚是要红火起来的。然而,眼么前儿,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得思量,那便是素涵的体重问题。减肥这种事,不论是节食,还是做消耗运动,若不搭配合理了,那便都是徒然。于是素涵每天秉承着要减肥、饭也要吃好的原则,规律饮食,然后趁着清晨人少的时候,还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跑跑步,做做有氧运动,消耗一下脂肪。   眼下过了三天了,效果是还看不出来,但素涵的精神却好了不少,是故想想,没事锻炼锻炼身子也是好事。   在田家小院休整了三天,给尹长卿的裋褐还没有做好,但给昊儿的那件却是完工了。昊儿好多年来第一次穿上了新衣,高兴的不住地低头往身上看,一会儿扯扯衣角,一会拽拽袖子,那小模样看的素涵和长卿都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意。   翌日,素涵做好简单的早饭,吃完,便和尹长卿打了招呼,说要拜访秦嫂子去。她先去了厨房,用小蒸锅蒸了点鸡蛋糕,挑了只最完整的小碗,盛进去,扣上个小碟,然后,仔细捧在怀里,素涵这才出了院门。   到了秦嫂子家,站在院门敲了敲,片刻,就有人出来开门了。开门的是个身材中等的男人,男人一副典型的庄稼汉模样,肤色挺深的,腮上还留着一圈淡淡的胡子。他背着手,见着是素涵,原本带着笑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素涵见状赶紧露出个笑,抢先说道:“秦大哥,我是来找秦嫂子说说话的。今早做了点鸡蛋糕,顺便也带给你们尝尝,也不知道我手艺好不好。”   秦大哥本想轰人,但见素涵讲话客客气气的,他反倒懵了。低眼一看,她果真怀里捧了个碗。碗中正散发着淡淡的鸡蛋香味儿,闻起来很是诱人。   鸡蛋在古代的一般家人眼里,算是个金贵的东西,也不是常常都能吃到的。于是秦大哥纳闷了,这田桂花今日倒像是带了挺大诚意的来的,可她怎地就找上自己的内人了呢?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这笑脸人还是个女子。秦大哥想了想,终是把人放进了屋子。 ☆、第八章 谋财之道   “相公,谁来了啊?”   一进门,素涵就听见秦嫂子清朗的大嗓门从里屋穿了出来。   秦大哥回头看了眼素涵,背手走进了屋子,不知轻声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秦嫂子便叉着腰,瞪着眼的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她一上来就劈头盖脸的问道。   素涵笑笑,冲着秦嫂子点了点头:“秦嫂子,今早我蒸了碗鸡蛋糕,拿来给你尝尝。”说罢,把怀里的碗往前一推,打开盖子,露出了里面的淡黄色。   秦嫂子看了一眼,挥挥手:“行了,你也别来这套了。不管你家又出了什么事了,我告诉你,我不欠你的,别总想着拉别人下水!”那语气是颇不留情面。   素涵却也不恼,仍旧微笑着,不疾不徐道:“秦嫂子莫误会,我家里一切安好,今日来也不是为了求嫂子什么事情,单单是觉得往日里待人有些过于刻薄了,又记着往日里秦嫂子也是个热心肠的人,所以琢磨着自己过去那些得罪了嫂子的事,实是不该。这不,上回去集市买了几个鸡蛋回来,蒸了个鸡蛋糕,就想着来给嫂子尝尝。我手艺不佳,还望嫂子莫怪。”   要说前几日秦嫂子见田桂花改了性子似的做了人事,她还只当田桂花是一时神经,可今日,田桂花依旧是顺眉顺眼的好人模样,这,就奇了怪了。而她说出的话,那话里话外的,前半句先是把自己夸了一番,后半句又怎么听怎么可人心,秦嫂子不由得当即抬头看了一眼东边的太阳,确定它还在那后,方狐疑道:“你这是遇见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地想到痛改前非了?”   “是前些日子撞到了头,被长卿救回来了,自己感动之余,也觉得很对不起他,所以才反省了。”   秦嫂子心性直爽,没那么多弯弯道子,想不出头绪,也就不再怀疑了,一脸感慨道:“哎呦,田桂花啊田桂花,你可算是通透了。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尹公子那是多好的人啊,见你田家受难了,你说要卖人家祖宅,人家也就那么允了,可你还不知足,处处耍泼皮。瞧你过去做哪些事儿,真是黑心呦。”   素涵只听着,也不答。但是当秦嫂子说到尹家祖宅时,素涵还是小怔愣了一下。原来当时,尹长卿对变卖祖宅这事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想想真有些令人诧异。在古代,祖宅可是一个家族的命根子,他怎么会对此放任不管,即使是好心,那也太过了吧。况且田桂花这种人,向来是将好心当做驴肝肺,尹长卿他何必这么做呢。   “老人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想让我就这么信你是回头了,那是没门的。但也有句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若是真变好了,那上华村的大伙见着,也都高兴。”   “是,秦嫂子你就瞧着吧,我一定不会再走老路。”素涵接了话。   好在秦嫂子是朴实农家人,而田桂花以前也没有太多的和她打过交道,积怨不深,所以秦嫂子唠唠叨叨的又发了一顿牢骚后,呼了一口气,便招手示意素涵进屋。   见秦嫂子终于缓了神色,素涵欣喜,抬脚跟着她走进了屋去。   秦家小屋被收拾干净整齐,一丝不乱,迎面的是堂屋,左右手两侧分别各自通着一间小屋。堂屋正首的墙上贴了一对对联,写着祝福吉祥的话,下面摆了张四足长条案,顶上供着玉白色的观音菩萨像,此时像前的小鼎炉里,正插着三束香,青烟缭绕着,似是刚刚侍拜过。   案前是张方桌,两旁放着同样木质的小椅,秦嫂子指了指其一,让素涵坐下。素涵应着,坐了过去,抬头瞅瞅,秦大哥现在在屋里没出来,而秦家就两口子两人,也没有孩子,于是没人说话的时候,便安安静静的,一点儿响动也没有。   把鸡蛋糕往木头方桌上一放,素涵也不跟她拐弯抹角了,开口道:“秦嫂子,你也知道田家如今的情况,昊儿还小,长卿又病的下不了地,所以我想跟你打听打听,这上华村可有什么活计可做?我不怕吃苦,也一定会踏踏实实做活的。”   秦嫂子看了素涵一眼,叹息道:“有是有,但不是我打击你,你往日那作风可真是不招人待见的很,现下村子里谁还会让你接活做?”   素涵默默地继续听着。   “不过,有个活计,我估计你还是能做的。村子后山里长着不少松口菇,而这东西吧,咱们这儿长得多,便也不算太金贵,但据说,除了上华村后面的那个山,别的地方是都不长的。于是好些个富贵人家便把它当做个稀罕玩意儿,偶尔会遣着家仆来收。一次收的不多,但价出的却是不低的。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素涵想了想:“如果这松口菇这么好卖,那大家伙不都去采了么?”   秦嫂子摆了摆手:“长松口菇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这几年早被挖的差不多了。深山里面村民又不敢进,所以才说是碰碰运气罢了。”她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大地道,便补充道:“你这事我记住了,我以后尽量帮你寻摸寻摸,有什么适宜的活儿,我便拉上你。”   “多谢秦嫂子不计前嫌。”素涵赶紧谢道。   **   松口菇其实就是松茸菌,在素涵原来的世界是种珍贵的菌类,因为有着保健的功效,于是很受人推崇。素涵想着,反正她在家里也闲来无事,不如就去后山上探探,兴许能好运的捡来几只,能卖便卖,不能卖带回家去给家里那父子俩做成汤,也能补补身子。   素涵先回了小茅屋一趟,见父子俩没什么事,便和尹长卿讲了要上山去,所以再晚点才能回。尹长卿点点头,只皱着眉嘱咐了句“要小心”后,便没再多说什么。   素涵在厨房堆放的杂物里,翻出了一只小竹篮。竹篮有些被压瘪了,底部还露了个小洞。她掰扯了一气,篮子才恢复了点原状,转身取了块布巾,垫在里面,省得稍后放东西漏出来。然后,素涵往里面放了两只小梨子,以备解渴之用。   根据田桂花的记忆,她也大概知道松茸长得什么样子,怎么采摘、在哪采摘。但田桂花从前懒得厉害,也只是见过这松茸几次,自己是完全没动手上山找过的。   素涵出了茅屋,绕到后方,顺着小路走,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便到了后山的入口处。素涵在到边上探寻着捡起了一枝木条,把木条拿到手里,一边走着一边扒拉着脚两边的草丛,生怕里面再蹦出条蛇之类的活物。   没有人工铺路的林子,对素涵来说,是真的有些寸步难行。山林里的道路不是平缓的,有个坡度,而且一脚踩下去,还经常会绊到树杈、石头一类的东西,很容易摔倒。越往里走,便越是崎岖,而素涵的身子又肥胖,所以没过多久便喘息着动弹不了了,只得将身子靠在一棵树干上,稍作休息。   与现代刻意栽植的植物不同,素涵视线所及的树木,一颗颗,直径皆粗大的令人目瞪口呆。像是素涵背靠的这颗,愣是一个成年人都抱不住。   正休憩着,素涵身边竟冒出了一只棕褐色的小松鼠。小松鼠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抖着三瓣唇,肥胖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不知是在吃着什么。素涵心生喜欢,轻轻地弯下腰,伸出拿出只梨子,唤道:“来,给你吃的。”   素涵倒也不指望野生的动物能亲近她,可没想到的是,她这话刚出口,远处的小家伙便抬了脑袋,一蹦一跳的朝着她跑了过来。   这个世界的动物都这么乖吗?素涵不禁惊奇。   小松鼠灵巧的跳进了素涵的手心,捧着梨子,大口的啃咬了起来。素涵伸出手指,戳戳它毛茸茸的脑袋,它也没有意见,只一个劲儿的吞着梨子。   吞完了,小松鼠抖着胡须,却没走,黑漆漆的小眼睛依旧盯着素涵。   ——这是还要吃的意思吗?   素涵从篮子里拿出另一只梨子,送到它面前,但小松鼠还是没动,像是等着什么似的,只看着素涵。那副样子,突然让素涵想起了之前闯进田家的那条蛇。那条蛇当时也是这般奇怪的盯着素涵看,然后在她说了离开之后,那蛇便乖乖的离自个走开了。素涵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浮现出了一个胡思乱想般的猜测——   莫非,这些动物,能听懂她的语言? ☆、第九章 小赚一笔   素涵满面诡异,尝试着,说道:“伸手。”   果然,不到片刻后,小松鼠伸出了它的小爪子。那长着锋利指甲的四只小胖指头,乖乖的躺在素涵的手心里,丝毫没有伤人的企图。   素涵深呼了一口气,又说道:“另一只。”   比训练过的京巴犬还要听话的小家伙,转眼又伸出了它的另一只爪子,静静的搭在素涵手中。末了,它还龇了龇牙,好像在说“看,我聪明吧”。   素涵静了静,旋即叹了口气,连借尸还魂这种事情都能发生,那么能和动物交流,便也就小巫见大巫了。抬手又戳戳小松鼠的脸蛋,小家伙被戳到的同时顺着手指的方向歪了歪头,一副很惬意的样子。   素涵没由来的笑出了声,徒步行走于山林的疲劳立马消失不见了。她笑够了,又突然想到,松鼠长年奔跑在山中,想必定是知道哪里有松口菇的。于是,素涵试探道:“嗯……你知道哪里有松口菇吗?”   小松鼠沉默着,没有回答,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疑惑。   看来是太复杂了,小家伙听不懂呢,素涵想道。把小松鼠放进篮子里,摸了摸它脑袋上的毛,她说道:“小东西,先陪我走一段路好不好?我会给你报酬的。”   小松鼠蜷起身子,趴在篮子里,抖了抖胡须,懒洋洋的。   素涵继续在林间穿梭,双眼盯着地面,仔仔细细的在草丛中探寻着。没走一会儿,她果真在一颗树根底下发现了一小丛松口菇。褐色的松口菇埋在土里,只露出了一小点伞状的头和一段白乎乎的肉径,要是不细致的瞧,还真难发现。   素涵惊喜的跑过去,蹲下,小心的用手挖出那几只松口菇。手捧着看了会儿,确认没错后,她低头看着篮子里的小松鼠,将松口菇举在它面前,道:“这就是松口菇……”说着,素涵一顿,想来小动物未必能明白复杂的名词,便转口,“在林子里,你有没有见到这种东西呢?”   小松鼠爬起来,前肢缩在身前,前倾着嗅了嗅,随即跳出了篮子,头也没回的跑了。   “哎?等等!”素涵连忙跟过去,无奈林间草木丛生,她哪里跑得过松鼠,只转眼间,那个棕褐色的小背影便消失不见了。   素涵停下步子,半蹲着手拄在膝盖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后背生出了一层汗,汗水浸湿了衣衫、黏在后背上的感觉十分难受。她一手扇着风,一手提着篮子,埋怨的看了一眼前方。   也不知道她是该留在这等着,还是转头回去。动物能听懂她说的话,这只不过是素涵的一种猜测,未必是准的。仰头看了一下天,由于树枝遮挡着,她也辨别不清太阳究竟升到了多高,只凭着林间的光亮度猜测,此时约莫已是正午了。   腿脚也有些疲乏了,而肚子有点饿了。素涵本没打算在山林里待太久,自然也就没带口粮。稍微疲倦的掂量掂量手臂上的小篮子,仅这么点儿松口菇,恐怕是卖不出多少钱的。素涵于是认命,只好在原地里等等,期盼着她的能力是真的,那个小松鼠是听了她的话,帮她找松口菇去了。   站了许久,等得素涵都要放弃了,忽地,远处的林间跑过来四五只小松鼠。小松鼠有灰色的、有褐色的,统一的特点是都很肥,肉嘟嘟的。它们嘴里各自叼着松口菇,灵巧的张开四肢,夸过一枝枝树根、石块,向着素涵的方向奔来。   素涵露出了笑,心下开怀,两三步跑过去,几个小松鼠将她围在中间,皆扬着嘴巴,好像在等着夸奖。   放下篮子,把松鼠们帮着搜集来的松口菇放在里面,小小的篮子马上被填的半满。素涵看着欣喜极了,掏出另一只梨子,递给最初遇到的那只棕褐色的小松鼠:“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手里只剩下一个梨子了,给你。下次,我会带好吃的给你们的。”   小松鼠闻言叫唤了一声,和伙伴们一起,啃光了梨子,然后朝着山林深处跑回去了。   素涵看着它们离去的方向,久久的回不过神来,只觉得一切有些如梦似幻。但低头望望篮子里堆放着的松口菇,她又觉得开心极了。   **   素涵回到小茅屋的时候,昊儿正站在门口面带着紧张的四处张望着。见着她了,昊儿的目光一颤,似乎是不好意思了,但瞅见素涵挎着的一篮子松口菇,他的眼睛又瞪得老大,很不可置信的回头冲着屋里说了一句什么。   素涵走近他,轻柔的摸摸昊儿的头,依旧放柔嗓音问道:“是在这儿等娘亲回来吗?”   昊儿由着素涵伸手摸他的头,脸颊涨起了红晕,结巴着:“没有,刚、刚好站在这里而已。”挤出来了这么一句话后,他的眸子黯然了一下。   素涵疑惑,望了一眼小茅屋里。茅屋里,尹长卿正躺在炕上,面色比前几日红润的多了,他亦看着素涵,苦笑着摇了摇头。   素涵会意,原来,昊儿是怕她跑了,不回来了,所以才焦虑的站在门口处徘徊。她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拍拍昊儿的肩膀:“娘亲不常到后山去,所以花的时间久了点,好不容易才赶在晚饭之前回来了。昊儿,你肚子饿不饿,晌午吃的什么?”   昊儿神色稍缓:“晌午是昊儿做的饭,弄了点小米粥和咸菜与爹爹一起吃了。”   “昊儿,你会做饭?”素涵讶然。   昊儿晃晃身子,小手背在身后,拘谨的点了点头:“家里早就没粮了,我是动用了娘亲新买回来的小米,才做了早饭。”   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素涵默然叹息。她五岁的时候,别说做饭了,就是吃饭还要家长哄着,偶尔饭菜不合口味了,还会撅嘴哭闹。她真的没法想象昊儿一个将将一米高的小人儿,是如何在灶台前忙碌的。   “娘亲,你不会又怪昊儿私自动家里的粮食吧?”昊儿说着,有些怕了。只不过晌午那会儿,想到最近娘亲都温柔的很,他方鼓起了勇气,去抓了一小把小米来吃。   放下篮子,怜惜的将他拥进怀里,素涵说道:“昊儿,娘亲上回去集市买回来了好多吃食,像米、面、鸡蛋之类的东西,你若想吃,就尽管说出来。娘亲再也不会责打你了,所以没关系的。还有,自己在家的时候,尽量不要用灶火,万一受伤了可怎么办?听见没?”   昊儿被素涵搂着,心里突突直跳。真好,娘亲既没有走,也还是之前那个温柔的娘亲,他想道。眨眨眼,把莫名的酸涩从眼中挤走,昊儿笑了。   素涵放开昊儿,起身,拿起篮子,拉过他的小手,往屋里走去。昊儿的手干瘦干瘦的,握在手里冰冰凉。这孩子也是从小就吃不好,所以个头才比同龄人矮了不少,素涵想到这点,不觉心酸至极。她盘算着,这回卖了松口菇赚来的钱,一定要分出来些给昊儿买吃食。这小时候营养要是跟不上,长大了可就来不及弥补了。   两人一齐夸过门坎,素涵朝着屋里的尹长卿笑笑,抬了抬手:“长卿,今天运气好,我捡回来了好多松口菇,等着过几日村里来人了,我就去给卖掉,看看能换多少银子。”   尹长卿看着门口那手拉手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忽地一阵恍然,还没回过神来,便觉得心里什么地方变得暖暖的,正淡淡的泛着甜意。   **   王福驾着马车来到了上华村口,百般无聊的等了半天,却仍是不见村民来卖松口菇,心里这才急了。昨个府中的老太君发了话,说是想吃这上华村采来的松口菇,于是老爷赶紧下了死令,命管家务必尽快买来。而王福正是府里派来跑腿的奴才。   要是弄不来东西,惹到了上头,那他的饭碗可就是铁定保不住了。王福越等越觉得满头大汗,伸手拦了几个路过的村民,他们无一不是笑笑,然后摆摆手,说眼下虽然是秋天,是盛产松口菇的季节,但架不住他老来收,所以,后山里头早就采不到了。   王福抓急忙慌的直跺脚,几乎垂头丧气地想放弃了,正欲往回走时,却瞧见村子里面小跑出来一个胖女人。女人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上面盖着一抹方巾,看上去不像一般农家人,挺干净的。她见着王福,和善的笑着点了点头,掀开篮子顶上的方巾,道:“请问,大哥可是来收购松口菇的?”   王福赶忙回道:“是啊,正是。”低头望见小篮子里那半满的松口菇,王福顿时如获大赦,欢天喜地的就要掏银子:“夫人,这里是三两银子,你这些松口菇,我全要了。”   素涵接过银子,心里是又惊又喜。没想到,只这么一小篮子的松口菇,便让她赚来了三个月的生活费。   “夫人,你以后要是还有松口菇,可要记着再来卖啊。我们府里的老太君,就好这口。”他指指素涵篮子里的松口菇道,“你也知道,大户人家嘛,使银子总是不当回事儿的。所以啊,你送我这来,肯定让你赚。”   素涵笑着应了。   王福目的达到,满面是笑的驾着车走了。 ☆、第十章 罗家姨娘   素涵怀揣着银两往家走,一边走着,一边心里还思量着这些银两该如何使。三两银子,也算是小赚一笔了,要是好好分配的话,田家的生活条件便立马能改善不少。   其实,田家现在的当务之急,其一是尹长卿的病,其二便是那漏风的茅屋。眼瞅着,这秋老虎一过,天儿就会见天的冷起来。往年过冬,田家可是真遭罪。下雨的时候,茅屋漏雨;而下雪的时候,茅屋顶上又会结冰,细小的冰块时不时的,便会顺着缝隙掉进屋里。要是砸在了人身上,那滋味,可是够人打抖打好一阵子了。如今素涵来了,她便怎么也不能让那父子俩再受这苦,于是想来也是该抓紧着,修葺一下房屋了。   正琢磨着,素涵却被耳边传来的吵闹声打断了思绪。一抬头,却见自己已来到了秦嫂子家附近。远处,秦家门口围拢了五、六个人,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定睛一瞧,那被围在中间的女人,竟是秦嫂子。走得近点了,素涵才发现,杵在秦家门口的人们里,没有一个是上华村的村民。他们大多身着丝绸,看起来像是哪个富贵人家里出来的。   站在秦嫂子对面的女人,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她穿着紫衣,头戴银簪,唇上点了一抹朱红,面上浓妆艳抹,瞧着是三份漂亮,七分媚俗。   田桂花的记忆里有这个人,她是罗家的第十四房姨娘,苏玉娇。   罗家是那种典型的暴发户,早年倒腾皮革买卖,时运好,发了一笔意外之财。跟着,罗家老爷便像找不着北了一般,整天穿金戴银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有钱。而女人,也是一房接着一房的往回娶,到了苏玉娇这,罗老爷家中早已是妻妾成群。   听说,苏玉娇原本只是个粗使丫鬟,奈何她底子不错,还会使媚,便做了罗老爷的通房,后来又一点点的上位,成了姨娘,深得罗老爷宠爱。   而田桂花会知道苏玉娇,完全是因为她曾经和罗家打过交道。当年田家一振不起时,田桂花曾经四处寻摸人来买下尹家祖宅,可尹家祖宅其实并不算豪华,眼明的人也不爱浪费银子来买一栋建在小村子边上的老宅,于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找到出手的下家。   正当田桂花愁得不行时,罗家却找上门来了。暴发户罗老爷哪里管那么多,只道是个有名望的宅子,便出银子给买了下来。是故,现在住在尹长卿祖宅的,便是罗老爷一家。   素涵纳闷,这苏玉娇不好好的待在宅子里争宠,跑到上华村来干什么。她没着急上前,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里,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   苏玉娇此时正扭着腰,手捏着丝帕,小拇指高高向上翘起,满目鄙夷的看着秦嫂子,斥道:“哼,不过是一个乡下粗妇罢了,撞了我,还不赶紧着赔礼道歉?”   “呸,胡说八道!”秦嫂子脸色憋得通红,骂道,“我好好的走我的路,明明离得你老远,你怎地睁着眼睛说瞎话,硬说我撞到你了?”   苏玉娇复又哼了一声,慢悠悠的双手抱在胸前,抿着嘴笑道:“我说你撞到我了,你就是撞到我了。你今日若是不下跪求饶,我定让你吃不了兜子走。”说完,苏玉娇缓缓的打了个哈欠,一副百般无聊的样子。   “你……”秦嫂子手指着苏玉娇的脸,气得浑身直发抖。要是换做别人,秦嫂子早就大打出手了,无奈罗家毕竟家势在那儿了,她一个普通农户之女,也是不敢轻易得罪了去的。   素涵在一旁看着苏玉娇扯着帕子的漫不经心样儿,神色不禁冷了几分。看来,这苏玉娇不过是闲得无趣,想来找个人来发作罢了。倒霉的是秦嫂子,今日出门却刚好撞上了她这么个霉神。素涵皱眉,以秦嫂子那直朗的性子来看,最后吃亏的,肯定是她。   那边厢的两个女人正陷入僵局,素涵在这边瞧着,也不能鲁莽的马上冲上前去。想要去找秦大哥,但她又不知到秦大哥在哪里,而即使他来了,似乎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毕竟苏玉娇是不会把一个农夫放在眼里的。   还是去找村长吧,素涵想道。正欲转身,她身边忽然飞过一只马蜂,马蜂嗡嗡叫着把素涵从思虑中给惊醒了。她扯扯嘴角,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随即伸手对着马蜂轻语道:“来,过来。”   马蜂听话的停在了素涵手心里,抖着黄金色的翅膀,黑乎乎的大眼睛闪了闪。   “去找几个伙伴来,慢慢的跟那个女人玩玩捉迷藏。”素涵指了指苏玉娇,道。   马蜂似听懂了,于是飞走了。   素涵站在原地等着,秦嫂子那边的对话却已是不知何时进行到了十分微妙的方向。   “哟,谁不知道上华村的秦家媳妇,是个不折不扣的扫把星,先是克死了双亲,后又差点害得相公腿瘸,最后啊,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愣是让秦家断子绝孙了。”苏玉娇满嘴巴幸灾乐祸。   这话说得可是真难听,素涵不觉愤然,望向秦嫂子,只见她红了眼圈,骂骂咧咧的就要冲过去和苏玉娇厮打。苏玉娇身侧站着的那好些个丫鬟奴才,自然不是摆设,见秦嫂子发了怒,他们立刻掳起了袖子,挡在了苏玉娇面前。   “秦嫂子!”素涵等不得了,几步上前从后面拉住了秦嫂子。秦嫂子一回头,瞧清楚拉着自己的是素涵,不由得半晌没回过神来。   素涵拽住了秦嫂子,便缓步上前,定定的望着苏玉娇,微笑道:“这不是罗家的第十四房姨娘么,今个怎么如此好兴致,跑到这上华村里来特地和我们两个村妇磨牙?莫不是罗老爷最近太过繁忙,才让您得了空闲,也不用在府里伺候着了?”   苏玉娇虽然和田桂花见过面,但也早就把她这个人给忘到了脑后,当下,她根本就不知道素涵是谁。听了素涵这一席话,苏玉娇顿时眼睛喷火的瞪着素涵,手也不绞着帕子了,厉声道:“哪来的贱妇,你胡说什么!”   素涵挑眉,苏玉娇这是被踩到尾巴了,要不反应如何会这么大。她估摸着,苏玉娇能跑到村子里找人撒火,十有□是在府里受了气,不好发作,便只得找几个无权无势的老百姓来泻火而已。于是素涵当即反问道:“您认为我的哪句话,胡说了什么?”   苏玉娇咬了咬下嘴唇,被憋的无法作答,可眼中的怒火却更胜。她死死的瞪着笑意盈盈的素涵,仿佛恨不得上前咬她一口。   素涵轻笑,谁都知道罗老爷是个花心肠的人,他今个能宠爱苏玉娇,明个自然就可以搂着其他的如花美眷逍遥快活。她苏玉娇想要荣华富贵,那么这些事自应盘算清楚,何必自己争不过旁人了,还要到处现眼,也不觉丢份。   “方才听见您说孩子,”素涵不疾不徐的继续说道,“我倒认为,有没有孩子只是缘分到没到的事罢了。现在没有孩子,不代表未来也没有。毕竟,成了亲以后未能马上怀上孩子的,也大有人在不是吗?”说罢,素涵意有所指的扫了一眼苏玉娇的肚子。这盈盈一握的小细腰条,若是有过孩子,那便见鬼了。   “你、你……”苏玉娇气极,却偏还还不了嘴,“你”了半天也没蹦出个完整的句子,最终只得撒泼道,“哪里来的乡野粗妇,瞅你那副德性,肥猪老胖的,真是让人作呕……”   苏玉娇愈骂愈难听,但素涵也不恼,只当她狗急跳墙了:“呵呵,我只是个乡间农妇罢了,自是比不过罗府里的众多姨娘们,个个赛比天仙。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瞧见了,也不觉好生羡慕罗老爷好福气,整日莺环燕绕的,好不逍遥。”   这下想要冲上来厮打的却是苏玉娇了。她再不顾忌富贵人家姨娘的形象了,本还有几分漂亮的脸拧巴着,腰肢也不乱颤了:“看我打死你这个蠢妇!”   然而,还不待她出手,苏玉娇顿觉耳畔传来了一阵“嗡嗡声”,那声音离得她如此之近,近到她一下子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第十一章 上华旧事   苏玉娇惊恐万分的瞪大双眼,怔愣着瞅着自己被一群马蜂围了一圈,一时间却是连尖叫都给忘记了,只抖着声音道:“这、这是怎的了?”自言自语的这么问完,她才像反应过来了似的,扯着嗓子唤道:“快……赶紧快来人啊,把这些畜生给我赶走,快点!”   想要向随从们求助,但她却发觉那些人精似的奴才们,早就通通心有灵犀一般的后退了好几步,接着个个面上装出一副担忧至极的样子,挥着手帕喊道:“夫人,小心啊。夫人……”可喊了半天,根本就没人上前。   苏玉娇在心里恨恨的把这些狗奴才诅咒了一个遍,再低头却发现一只马蜂已经停在了自己的鼻子上。   “啊——”只听一声凄厉的叫喊划破清空,苏玉娇张牙舞爪的挥舞着双臂,扑扇着,转了好几个圈,才一溜烟儿的埋头逃跑了。   主子都跑走了,仆人还杵着作甚。于是,那些大眼瞪小眼的随从们在相互对望了一阵子后,便皆呼天抢地的跟着苏玉娇后头追了过去。   秦嫂子张大嘴巴,错愕的立在原地:“田桂花,这是咋回事啊?”语毕,也不待素涵回话,她便拍手大笑起来。直到笑得要都直不起来了,秦嫂子方用手背抹抹笑出来的眼泪,哼道:“活该,让她整天涂脂抹粉的,那股子呛鼻子味儿哟,这下招来马蜂了吧。真是恶人有恶报,看她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我呸,不就是一个小妾么,有什么可显摆的……”   素涵站在一边,由着秦嫂子唠叨,偶尔的附和两句,也不过多搭腔。在她看来,那罗家姨娘不过是个被捧得太高而失了心性的小女孩罢了。人站得越高,摔得则越狠。因着一时的绮丽迷了眼,不懂得低调做人,将来便有她磕绊的时候,只是眼下时候未至罢了。   就瞧那苏玉娇狼狈逃窜之时,她一人孤独无援不说,那后面的哪个仆从不是面上心焦,背过脸来便满是暗暗的得色。所谓悲哀,不过若此。恐怕,往后等着看她跌倒了人,要多少有多少。   素涵见秦嫂子牢骚够了,便上前扶住她胳膊,轻拍着安抚道:“好了好了,秦嫂子,咱不气了啊。今个天气这么好,何必跟不相干的人置气。”   秦嫂子出了气,心情正好。许是刚刚的那一出让秦嫂子对素涵多了几分同仇敌忾的亲切感,她转头看着素涵的脸上也添了几抹从前没有的热乎劲儿:“田桂花啊,刚刚幸好你拦住了我,这我要是冲过去了,肯定坏事了。”秦嫂子边说着,便伸手拉着素涵往秦家小院走,“既然都路过了,就来家里坐坐吧。你呀,可不准推脱,上次家里有个亲戚送来过一盒桂花枣糕,味道顶好,你一定尝尝。”   “好,秦嫂子,你也不用客气,我跟你进屋便是了。”   秦家小屋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素涵觉着这秦嫂子看起来也像是个勤快持家的,怎奈她膝下无嗣,便留了人话柄,整日的被戳脊梁骨,真真不公。   秦嫂子拉着素涵一路走进堂屋,按着她坐下,自己去里屋一阵翻找,取来了一只编织精美的绿竹盒。竹盒被做成了上下翻盖的式样,顶上还欠了一只同样用竹子编成了小花饰作握手。素涵瞧着,只觉得眼前一亮:“呀,秦嫂子,这个竹盒可真是精致啊,是你自己做的吗?”   秦嫂子把竹盒放在方桌上,得了夸赞,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就是胡乱做的东西罢了。”她坐下,打开竹盒,露出了里面用油纸包着的点心,“来,你尝尝。”   素涵从没尝过古代人的厨艺,便当即带了几分好奇的伸手拿了一块,咬了一小口进嘴巴里。桂花枣糕甜甜的,软软的,却一点也不腻口,入口满是枣子的香味,的确是极好吃的。   “秦嫂子,这味道可真好。”素涵赞叹,这点心做的可一点儿不比现代工艺差。   “哈哈,喜欢你就多吃点,我堂弟的媳妇就会弄这些个吃食,你若喜欢,我改天叫她专门给你做一盒子送去。”   心里被秦嫂子淳朴的热诚给打动,素涵连忙笑着道了谢。   秦嫂子望着素涵温温和和的模样,半是困惑,半是叹然的道:“要不是你长着一副田桂花的模样,我都不敢相信是你。”感慨完了,她复又说,“瞅你最近柔柔和和的样儿,可刚刚那一番话压到罗家姨娘头上,嘴巴也是真真的厉害。半个脏字没有,却愣是叫那婆娘哑口无言的张不了嘴。”秦嫂子想到从前田桂花到处扬嚷的样子,不禁心头又是一阵慨然——原来,这人也是可以改了本性的。   素涵就这么和秦嫂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据秦嫂子说,她和秦大哥是青梅竹马,打小便定下了娃娃亲。然而,两人新婚不久,这个国家却发生了一场□。饥荒饿死了不少人,秦氏一整族人都从本籍的故土逃了出来。这逃难的路上也是布满艰辛,秦家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到达上华村的,竟只有秦嫂子他们这一对新婚夫妻,而秦嫂子自己也在路上伤到了身子,往后便一直很难怀上身孕。好不容易怀上一个,却还是小产了。   秦家高堂不在,秦大哥又念着和秦嫂子一路扶持的情意,于是便怎么也不同意休妻。如今,十多年过去了,秦嫂子也奔着三十岁数了,却依旧没能再怀上二胎。   “当年那场饥荒是真可怖哟,这上华村也是那之后才建起来的。好在圣上特赦了恩典,下诏说难民可以落户,我们一家子才在上华村安了家。”秦嫂子说这话的时候,依旧心有余悸。   素涵回想了一番,可她的脑海里却没有当年饥荒的记忆。田桂花今年二十二岁,那么十多年前,她便只是个十岁上下的小娃娃。十岁小孩应该也能记得很多事了,而像这种逃难的大灾,她不应完全没有印象才是啊。   “桂花啊,怎么才吃了这么点,你不是说喜欢这桂花枣糕吗?”秦嫂子见半天了,素涵只吃了一块下肚,不由得问道。   素涵回神,望了一眼堂屋外的天空,然后忙道:“啊,秦嫂子,我可不能再吃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回了,改日再来找你吧。”   秦嫂子也看了眼天色,瞧见有些晚了,便不再多做挽留,只把竹盒里的一包子点心都拿出来塞进了素涵怀里:“桂花,这些你拿着吧,回去也给昊儿尝尝。”   素涵本想推辞,但想到家里的昊儿,便伸手接了过来。   **   “长卿,昊儿,我回来了。”一进门,素涵就喜滋滋的说道,“今天那一小篮子松口菇,愣是让我赚到了三两银子呢。”   尹长卿今天气色不错,这会儿正抱着昊儿坐在桌边,手指蘸着瓷碗里的水,一笔一划的教昊儿认字。见素涵回来了,他的脸上显出了几丝柔和,放下了昊儿:“是么,太好了。”   昊儿飞奔至素涵身侧,拉了拉她的袖口:“娘亲,昊儿今天又学会了好多字呢。”   “是嘛,来,写给娘亲看看。”素涵心下喜悦,轻轻拉过昊儿的小手,将他引至桌边。   过往,田桂花是个农妇,信仰的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她最见不得的便是昊儿整日鼓捣些没用的文人墨客的事情。是故昊儿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学习读书认字,每日里只偷偷的趁着爹爹气色佳时,才能跟着记一两个字。最近娘亲性子变好了,而他亦好不容易得到了展示的机会,于是昊儿挺了挺胸脯,满脸兴奋与认真,正色道:“娘亲,你看好了。”   昊儿绷住小脸,抬手仔仔细细的在桌上写下了一行方方正正的大字:田志昊。   田志昊是昊儿的大名,因为尹长卿是入赘于田家的,所以昊儿便跟了田桂花的姓氏。而志昊二字,却是尹长卿给取的。素涵细细品来,又觉着,这二字似乎有志向广大的意味在其中。也是,尹长卿出生于书香门第,喜爱文墨、自小被教育要有高蹈之节也是正常。   转头偷瞄向尹长卿,他此刻正满目欣慰的看着昊儿,清俊的脸庞上写满了温柔。这几日他的脸色红润了不少,人瞧着,像是恢复了几分精气神儿。一言一笑里皆是文质彬彬;一行一动里亦皆是风度翩翩。   素涵顿时觉得,或许像尹长卿这样的天之骄子,是本来就不该被埋藏在一间小小的田家中的。也不知当年,尹家正盛时的他,该是怎样的风化绝代。   尹长卿感受到了紧盯着自己不放的视线,抬头微微疑惑的望向素涵,随即在对上她的眼后,淡淡的露出了笑容。   素涵心头一跳。明明只是个淡然至极的笑,却有种说不清的温润霎时间化开在了尹长卿的眉目间,仿若清风,不够浓烈,只徒留清雅,渗人心脾。   ——咚、咚、咚。   又来了,不知什么时候起,每每与尹长卿对视,素涵便觉得心脏跳得厉害。而与此同时,又总能莫名的感受到一分甜意侵染入心房。那感觉,就好像她喜欢上了他似的。   等等,自己,喜欢尹长卿?素涵一怔,默然于心中反问道。 ☆、第十二章 芳心暗许   素涵别开眼去,不再看他,低着头,却觉得一抹燥热溢上脸颊。拘束着微微偷瞄回去,尹长卿却已是回过了头,重新看向了昊儿。失落的垂眸,素涵只想着,尹长卿若是能多笑笑该有多好,他适合笑容。而素涵没看见的是,尹长卿的耳朵亦沾染上了一丝绯红,稍微黯淡下来的眸子里,神色有些复杂。   “娘亲,我写的好不好?”昊儿放下手,心里怀揣着几许小心和期盼,问道。   “写的特别好。”素涵笑了,肯定的答道。   得到了夸奖,昊儿的脸上扬起了笑,眼睛亮亮的。   素涵拉出椅子,在桌边坐下,把篮子里的点心拿了出来,展开油纸,道:“今天我路过秦嫂子家,秦嫂子给了我一包桂花枣糕,让我拿回家尝尝。来,昊儿,长卿,离晚饭的当口还早,你们来吃点吧。”   昊儿好奇的小步上前,捏了一块放进嘴巴里,嚼着嚼着,眼睛睁得老大,含含糊糊的说道:“娘亲,真好吃……”   素涵笑道:“好吃就多吃几块。”昊儿自小也没享过什么口福,跟着田桂花那个泼妇,整日吃苦遭罪,饥一顿饱一顿的。恐怕这还是他第一次吃点心吧,素涵默默叹然着想道。   “长卿,你也尝块吧。”   尹长卿点头,抬手接过素涵递来的糕点时,却不小心碰到了素涵的手指。两人指尖微微一顿的瞬间,点心已是落地。   “啊,对不起,我没拿住。”被触碰到了的地方,有些微微的灼人,素涵连忙慌张的起身,收拾好掉落在地上的糕点。再起抬头时,好不容易才掩饰住了自己心中的悸动。   ——浑身的细胞都在诉说着一个事实,她对尹长卿,在不知不觉时,已生了旁的心思。   素涵怔然,她只在田家待了不久的一段时日,其实还不大了解尹长卿的品性,就这么生了好感,自己还真是莽撞。不过,尹长卿不喜多言多语,亦着实有些让人难以接近,若想多了解这样的人,想来是需要时间的。   “娘亲,你在想什么呢?你也来吃点吧,昊儿觉得娘亲最近都瘦了,是不是没吃好饭的缘故啊?”   “哎?”素涵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的确,这段日子,在她的坚持调理下,这具身体已经不像初来时那般囊肿,肚子也小了一圈,素涵不由得心下开怀。实际上,田桂花的底子还不错,她曾经就着水的倒影仔细瞧过田桂花的五官,若将来细致的调理了,再美美容,铁定不会差了去。   素涵暗暗决定,要努力瘦下去,然后变得漂亮起来。她现在这个样子,是个男人都不会喜欢,又怎么能得到尹长卿的注目呢?   “素涵,你还好吧?”尹长卿皱眉,目光忧虑的望着素涵,认认真真的问道。   “啊,我没事的。只是觉得原来太胖了,所以想着要减减肥,便控制了一下自己的饮食罢了。”   尹长卿虽然没听过减肥这么一说,但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遂不赞同道:“身子为重,旁的事情都是小事。再说,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了……”说这话时,尹长卿看着素涵的眼,目光沉沉。忽地让素涵觉得,他像是望进了自己的魂魄里。无关田桂花的皮囊,而只是在对她,在对田素涵讲话。   心中动容,眼中亦热热的。来到这个异世这么久以来,终于一点点的不再受田桂花的阴影所困,渐渐地有人能看见她素涵的好了。   素涵重重的点头,背过身去,压制住心里的种种委屈。   ——真是的,太过温柔的人讲话,就总弄得人想流泪。   **   翌日一早,素涵离开家,又到了集市上去。怀揣着四两银子漫步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素涵小心的留意着自己的一行一动,很怕弄掉了银两。她琢磨着,这四两银子,要先去给尹长卿请个大夫,然后是修葺房屋,接着是补贴吃食用度,只希望这里的物价不要太高才好,也不知道四两银子能够花剩多少。   素涵一路来到白莲镇镇上最大的医馆,掀开印着“医”字的棕色门帘,走进去,迎面的是一间布置雅致的小厅堂,右手处摆着柜台,有个身着长袍的年轻男人端坐在台前,左手持算盘,右手拿毛笔,正仔仔细细的看着账目。   “这位公子。”素涵上前道,“我家相公抱病在身,可否请大夫出诊?”   男人很客气的作了揖,放下笔,走进后屋,片刻,有一花白头发的佝偻老者走了出来。   “可是夫人在寻求大夫?”   素涵颔首,略微施了个礼。   “不知夫人的相公有何症状?”老者复又问道。   素涵皱眉思索了一番,把尹长卿平时的情况和他所用的药名通通都告诉了老者,但那老者听到了素涵的答复后却忽地眉头紧锁,混浊的眼睛里亦闪现过一丝奇异。   “大夫,您为何面露异色?”素涵不安了。   老者摇摇头:“依夫人所说之症状,此乃久病不愈、身体亏空之状。然而,要想弄清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病情未能痊愈,恐怕还需老朽亲自上门号脉才是。”   “那就麻烦您了。”   素涵详细的将田家的住址告与了老者,看着他用清瘦的繁体字在本子上书写完毕,她才安然,重重的致了谢,离开了医馆。出了门,素涵还在纳闷,这大夫刚才的答话有些含糊其辞,明显是隐瞒了什么。推测到这一层,素涵的心里隐隐的满是担忧。老者约莫着会在明日看访,在那之前,素涵觉得她有必要和尹长卿好好谈谈他这病的事情,也好对症下药。   穿过一小段弄堂,素涵来到了白莲镇唯一一家木匠铺。木匠铺看起来比医馆要邋遢的多,不大的铺子里面到处是杂物,地上的木屑也堆得老高,简直快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许是做粗活的没有文人来得讲究,木匠铺里的看门大老粗见来人了,便大着嗓门喊了一句:“嫂子啥事啊?”   被“嫂子”这个称呼弄得一时间哭笑不得的素涵,在微微不自在了几秒钟之后,缓缓走上前去,道:“大哥,我想要修葺自家的房屋,不知你们这价钱是怎么算的?”   长得膀大腰圆的男人憨厚一笑:“嫂子真是找对人了,都是街里街坊的,俺们这里的价格绝对公道。”   素涵略略顿了顿,思量下,田家的小茅屋估计是整间都要重砌才行,但要是这样的话,银钱许是不会够。   “整间屋子重砌要多少银两呢?”   这小村镇的地界,一般家一间房子要住好几代。老房子漏风漏雨的地方多,是故要用到木工的时候便也频,但像素涵这样的,需要整间屋子都重修的主顾,倒真是少。于是得知眼前是笔大买卖之后,男人的表情热情多了。   “只要十五两银子,俺包你住上漂亮的新房。”   素涵心中失望,果然手头这区区四两银子是不够使的。看出了素涵脸上的迟疑后,男子摸摸后脑勺,建议道:“嫂子要是觉得价高,不如先修葺一部分,日后再考虑建新房咋样?”   素涵不好意思直接告诉男人,其实田家的小茅屋是一推便欲倒的状况,怕是根本就无法只简单修葺的,于是她便只得推脱说再考虑考虑。   抛下身后一脸郁闷相的男人,素涵在走出了木匠铺之后,脚步微微有些沉重起来。若是赶不及在冬天来临之前凑够修建房子的钱,这个冬天该会多遭罪。古代既没有暖气,商铺又不发达,冬季一降临,想要买东西会很难。只冷的话不怕,怕就怕饥寒交迫。   想到这里,素涵一脸愁容。晃神的行走在大街上,不知何时,紧盯着地面的视野里却出现了一个挡住她前进的人影。   困惑的抬头,却见一个眉目俊朗的男子正笑着望着她,似乎和她很熟稔的样子。   男子瞧素涵满面疑惑,微歪头,撒娇一般的说道:“桂花姐,你都好久没有来看我了,莫不是真的看上了你家里的那个药罐子,把我给忘了?”他虽嘴上这么说着,但向上挑了挑的丹凤眼里却满是自信。   素涵霎时如遭电击,后退了两步,瞠目迟疑着一字一顿道:“子…朔……”   某些一直被搁置在角落里的记忆开始适时的回放在眼前——田桂花竟然喜欢眼前这个男人? ☆、第十三章 奸夫淫妇   子朔满意的点点头,笑道:“还好桂花姐没有连我的名字都给忘了,那样,我可就真的伤心了。”   天啊,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素涵不禁无力的在心里喊道。田桂花那个恶妇,竟然还背着尹长卿在外面偷男人?但幸好他们还未做过任何**之事,要不然,她还有何脸面接着这个烂摊子去面对尹长卿?更何况现在,她已经对尹长卿持有了特别的情愫在心里……   想到尹长卿,素涵的面上不由得冷厉的七分。她扯了扯嘴角,直视着子朔,愤然道:“请借过,你挡到我的路了。”   子朔满是笑意的眸子闪了闪,脸上的笑也僵住了,不过很快,他便又恢复了方才的调调:“桂花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只不过我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尽管我以前救过公子,但我并不指望公子作何报答,所以还请公子自重。”   子朔终是收了笑,但他沉默了半晌后,却依旧没有把路让开,反而道:“桂花姐可是在考虑修葺房屋?也是,马上就要过冬了,这屋子不好好修葺可是不行。但我看着桂花姐面带愁容,似是手头银钱周转不开?”   “用不着公子操心。”不管他说此话的目的是什么,素涵决定不再去听。既然他挡住了前面,那么她便转身往回走好了。然而,素涵刚欲回身,子朔的声音便懒洋洋的从头顶传入了耳畔:“桂花姐自是可以不必理我,只不过现在活计这么难找,而等到入冬以后,你若想要攒够银两,岂不更是难上加难?”   素涵微微眯了眯眼睛,打量着子朔,想从那双眼角上扬的俊秀眼睛里探出一丝真意。她不信这个奸夫会有什么好意,他虽然皮囊看起来还算上眼,但能跟田桂花那种人揪扯到一起的家伙,想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子朔不给素涵留空隙,继续兀自的说:“我从前做活的府邸的赵老爷目前正在四处的收集山参,无奈秋天正是农忙时,所以哪里有人会闲下来去到山上给找什么山参。不过,桂花姐家中似乎不用农忙吧,而上华村后不就有座山么,所以你若是能找到一小只,送来赵府,那么也就不用为银子的事情发愁了吧?”   素涵一愣,他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是好心,还是有什么阴谋?   但不待素涵想出头绪,子朔却已经转了身:“信不信由你,我们日后有缘再见吧。”   素涵怔怔的站在原地,实在搞不懂田桂花和子朔的关系。   这个叫子朔的人原本是赵府买回来的奴隶,某次逃跑的时候被逮住了按在大街上受着管事的踢打责骂,当时田桂花恰巧路过看见了这一幕。要说田桂花那性子是出奇了的铁公鸡,一毛不拔的,可那会儿却像是撞鬼了似的,二话没说便掏银子替子朔赎了身。而那之后,田桂花还会经常去探望子朔,有什么好的东西都会带给他一份,就连身为她亲生儿子的昊儿都没受过这待遇。   田桂花爱慕子朔,但子朔是怎么想的,素涵猜测不出。素涵觉着,正常男人能喜欢上田桂花的几率,是不大的,而回忆着两人不多的相处,又皆是单纯和谐的很。田桂花在子朔面前会难得的变得好性子起来,说话也不再是聒噪的尖声利语。至于子朔那边,也未曾做出什么特别的暧昧举动。   素涵叹息了一下,她刚刚得知田桂花欺骗了尹长卿后,着实是被气糊涂了,也没想过,万一这子朔公子只是把田桂花当成救命恩人来对待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她不如便去试一试他告诉自己法子。   **   素涵回来的时候雇了辆平板车,骡子拉的平板车速度实是有些慢哉,但价钱便宜,又刚好可以装载满她买回来的大包小裹,所以也算是实惠了。于是素涵便悠然然的坐在上面,一路欣赏着风景直至回到了田家小院。   昊儿依旧站在门口等着素涵,只不过他的脸上已没有了上次那样的忧虑,瞧见素涵搭着骡拉车回来了,他眼盯着平板车上的包包裹裹便起了小孩心性,欢天喜地的几步跑到车边,扬着头,笑着望着素涵道:“娘亲,你都买了些什么啊?糖人呢?有没有给昊儿买糖人?”   素涵拍怕昊儿的脑袋,宠溺道:“当然买了。”说罢转身一阵摸索,从某个包裹里抽出了一只罩着油纸袋子的大个糖人。撕开油纸,露出了一个手持长枪的将军样的糖人。   “哇。”昊儿惊喜,一把接过糖人,转身跑进小茅屋,“爹爹,你看!是个大将军咧。”   素涵噗嗤笑出了声,跳下车子,转头给了车夫赏钱,又在那车夫的帮助下,一点点的把东西倒腾着放到了田家小院里。素涵买回来的东西中,大部分是米面一类的食物,因为想着给田家父子俩改善改善伙食,她还特意买回来了一只鸡。其他的,便是一些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之类的杂物。素涵这次仍旧有去到布庄里挑选一些柔软的布匹,还购置了不少棉花,打算做两床棉被子。这样,等到了冬天,棉被盖在身上必然比现在的薄被子暖和。   屋里,尹长卿正坐在炕上和昊儿说笑,见着素涵进来了时,他眯眯眼睛,脸上不经意间浮现出了一抹柔色。   “长卿,我回来了。你今天怎么样,身子可是好点了?”   尹长卿略微点了点头:“跑了一天,累了吧,快坐下休息吧。”   听着他用温温淡淡的语调诉说着贴心的话语,素涵心下微甜,一边答应着一边坐上了炕的另一头:“长卿,我今天去了集市上的医馆,约好了大夫明天来家里给你看诊。”   尹长卿听了这话,却是一顿,眨眨眼道:“素涵,其实我的病已经好了很多,不用再花银子请大夫了。”   不知尹长卿是不是在担忧银两的问题,怕给家里增添负担,素涵迟疑着皱眉劝道:“长卿,人身体的事情马虎不得,我觉得,现在既然家里有了闲钱,就还是请大夫仔细瞧瞧吧,也好找出根治的法子,这么拖着可不好啊。”   “不,听我的,以后莫要再请大夫了,我的身子我知道。”意外地,他的语气格外坚持,这么说完,尹长卿整个人一瞬间似又恢复了初见面时的死气沉沉,只不过他很快便掩饰下了那股气息,垂了眸,不再言语。   素涵心下更加惊疑,隐隐怀疑的望着尹长卿,嘴上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道:“反正明日已经和大夫约好了,这回你就给他看看吧,以后的事,以后再合计。” ☆、第十四章 月下夜谈   素涵在厨房不停的忙碌着,收拾好鸡,切好块,下到锅里,不一会儿,小小的灶间里便满是鸡肉的香味。   昊儿扒在门边上眼巴巴的瞅着大口锅里不停翻滚着的鸡肉,吞了吞口水,道:“娘亲,这鸡肉的味道闻起来可真香啊。”   素涵给锅盖上盖子,瞥了一眼小馋猫似的昊儿,不由得笑了:“等会儿啊,包你吃个够。”   等着鸡肉差不多变色了,素涵又把同样切好了的土豆给下进了锅子里,再配上佐料,这下,鸡肉闻着更香了。   晚饭她总共又炒了两道菜,另外还用小煮锅闷了点米饭。当香喷喷的白米饭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齐摆在桌上时,乖乖坐在桌边等着的昊儿不由得怔愣着问道:“娘亲,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为什么饭菜这么好?”   “前些日子娘亲小赚了一笔,今个就当是庆祝了。昊儿,有喜欢吃的就多吃些吧,你还在长身体的年龄,营养跟不上可不行。”素涵边摆碗筷边笑呵呵道。   一旁一直默默的听着素涵讲话的尹长卿,此时神色动容,捏着筷子的手僵硬着,张了几次嘴,才终是说道:“素涵,你其实不必对我们如此……”微微一滞,他似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终究默然了。   昊儿等了等,不见爹爹继续开口,方眨眨眼,困惑的说:“爹爹,你想说什么?还有,你最近怎么都叫娘亲作‘素涵’啊?那是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   素涵瞥了一眼尹长卿,然后对着昊儿接话道:“‘素涵’是娘亲的另一个名字,以前一直没有告诉你。”   “哦,这样啊。”昊儿歪头思量了下,显然还是有些不解,但娘亲说什么便是什么。自从自家娘亲改了性子以后,他渐渐的便像默认了一般,觉着娘亲的话是可以信赖的。   餐桌底下,素涵轻轻的握了握尹长卿的手,示意他不用多想,刚想收回手去,尹长卿却紧紧的回握了回来。他这一握,便再也没有松手的意思,直到一顿饭吃完,他方卸了力道。   素涵一直被他握着右手,只觉得面上已是燥热得不行,甚至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囫囵着吃完晚饭的。而一旁的昊儿则只顾埋头大口吞饭,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爹娘的互动。吃饱了,他放下碗筷,拍拍圆鼓鼓的小肚皮,脸上写满了满足。   热腾腾的饭菜下了肚后,人也会变得暖暖的。昊儿吃饱喝足,没过片刻便昏昏欲睡了。素涵收拾了碗筷,哄着昊儿洗漱完,这才允了他上炕睡觉。   刚哄好昊儿,素涵却发觉尹长卿正静静的坐在炕上,似在等着自己,然而茅屋间已经黑漆漆了,她根本瞧不清尹长卿的表情,遂有些困惑的坐上炕边,问道:“长卿,你有话跟我说?”   尹长卿点头:“是啊,素涵。我想明天去白莲镇寻份差事做做,毕竟我会读书识字,找份抄写书信的差事还是不难的。”   “那怎么行。”素涵不同意了,“长卿你身体不好,上华村到白莲镇路途遥远,一趟来回要走上一两个时辰,你哪能受得住。”   “不,素涵,我已经决定了。每日看你这么努力,我一个男子,又怎能就这样待在家中。”意外地,尹长卿竟是一脸决然,半分也不得商量的样子。   素涵不禁纳闷,这平日里看起来温和又好说话的男人,怎么有的时候又这么倔强呢。明白这种时候硬是反驳也是无用,素涵便暗自叹息了一下,然后钻进了被窝里,不再言语。片刻,身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动,尹长卿亦是躺下了。   今夜月色朦胧,月光稀疏的照进窗子,小茅屋显得很是静谧。没有马上入睡的素涵,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安宁的月光的感染,心中没由来的,忽地有些感怀。   “长卿……”   “嗯。”   本只是试探着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想到身旁的人却依旧没睡。素涵总觉得自己有些话想要和尹长卿说,可是每次有了机会开口,又不知讲些什么,这真是奇怪。   “长卿,我顶着田桂花的皮囊,你会不会觉得看着我很厌恶呢?”即使他知道她们不是一个人,但是潜意识里应该还会有种排斥吧,她烦闷的想道。   过了很久,久到素涵以为尹长卿的那声回复只是她的错觉,他才开口道:“……我从未厌恶过你。我对你,感激都来不及。”   “哎?”   尹长卿笑了:“我们父子对你来说明明就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可你待昊儿仍旧形同亲子,对待这个家亦仍旧尽心尽力。说实话,我真的很庆幸能遇见你,甚至希望……”   讲了半截的话莫名其妙的顿在了这里,素涵不禁试探着,脱口而出:“希望什么?”   “……希望你是我真正的妻。”   素涵一惊,霎时心跳如鹿撞,缓了缓,又黯然道:“呵呵,别开玩笑了。我现在这个样子……”自嘲的话,此时竟变得有些难以出口。   尹长卿没有答话,却兀自的继续说着:“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应该是你刚来这的第一天。我高烧不退,躺在炕上下不了地,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我拽住了你的衣袖,请求你给昊儿弄些吃食。然后,你看着我哭了。我那一瞬间只觉得,你的眸子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   素涵蜷起身子,耳畔回荡着尹长卿的那句“最美”,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下意识的死死的攥着枕巾,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静默的倾听着尹长卿所说的每一个字。   “后来你说你不是她,我几乎立时便信了你去,因为我知道,那样的眸子是不会属于田桂花的。我明白这样想很卑鄙,但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还是会忐忑的希望,你还是你。”   尹长卿用他一贯温和而没有什么起伏的语调,一直断断续续的讲着他的心里话,哪怕身边的素涵一直默然着没有回复他,他亦不在意。   “看着你每日忙里忙外,连我自己都受到了感染,好像也跟着充满了活力似的。素涵,我本是个等死的人了,但我现在却觉得,只要阎王一天不收走我的魂魄,我便想要和你在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傻瓜,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的病只要好好养,怎能好不了。”素涵的话带上了沙哑,反手擦擦偷偷溢出眼眶的泪珠,心中忽地既酸涩又温暖。   尹长卿轻笑,被隐藏在黑夜中的眼眸里,布满了连他自己都为觉察到的暖意。转身,从后面搂住了素涵,像在晚饭时那样,牢牢的攥住了她的手。   素涵身子一颤,感受着环绕在自己腰间的有力手臂,以及敷在自己手上的温度,心里忽觉一阵混乱。   “讨厌……被我碰到吗?”半晌,耳畔传来了尹长卿诱人的低沉嗓音。   或许是因着夜色的掩盖,所以一切细微的**都被无限制的放大了起来。   “不…不会……”素涵这么说着,合上眼,放纵的朝着背后的温暖怀抱仰躺过去。 ☆、第十五章 生不如死   早上醒来的时候,素涵正趴在尹长卿的怀里,头顶着他的肩膀。愣神了几秒钟之后,她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么的暧昧。当即赤红了脸,慌忙的往后挪了挪身子,却不想,这一动,眼前的人便被弄醒了。   于睡梦中也皱着眉的男人在睁开眼睛的同时似乎恍惚了一下,原本沉寂的眸子里亦陡的显出了一分讶然,接着,同素涵一样,他马上便回味出了眼下情形的羞窘,苍白到透明的皮肤上浮出了淡淡的红色。   也许该道声“早上好”,可这般情景实在让人不知该如何开口。脑子里胡乱的思来想去的两个人竟一时间都像木头似的,不知所措着,没有了动静。   夜晚里被无止境的放大了的某种微妙的**,在清晨的阳光降临之后,消失殆尽了。然而,心中的撼动却仍旧真实。   硬着头皮,素涵张了口:“长卿,我……”   “素涵,对不起……”   冒然出口的话被尹长卿略带苦恼的声音所打断,稍许讶异着,素涵缓缓抬眼,悄悄打量起身边人。一向淡淡然的尹长卿此时正难得的陷入了困境,心慌意急的望着素涵,仿佛想要解释什么。   “……如此轻薄你,实非君子所为。”可是昨夜,他偏偏就很想将眼前的女人拥入怀中,接着,他也放纵着顺从了自己没由来的渴望,竟罔顾最基本的礼义廉耻,做出了破格的事情。   素涵略略无语,本来心中环绕着的尴尬被尹长卿墨守成规般的呆板致歉给打破了,她咧了咧嘴角,突然想笑。故意不言不语的只看着尹长卿,恶趣味的猜测他会难堪到什么时候,然而,尹长卿却没再多讲话,只小心的探究着望进素涵的眼,之后便笑着无奈的叹了口气。   似是识破了素涵的轻微捉弄之心,尹长卿的窘迫散去了,抬手,点了点素涵的额头,柔和的语气里带上了少些轻责:“还想要趴到什么时候?起来吧。”   难得想使一下坏,却没有被满足,素涵稍稍失望,埋怨的看了一眼尹长卿,随即起身,背过去,整理整理自己。一旁的尹长卿自是识相的别开了眼,只不过,耳根子依旧是红了。   **   吃过早饭后,没过多久医馆的老大夫便乘着马车造访了田家小院。   朴素的青顶小轿由在医馆做学徒的小童驾驶着,到了地方后,那小童看着被垒的歪歪斜斜的田家小屋,当下皱了皱眉头,不赞同的回身望了一眼马车里,嘴巴里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才下了马车,转到后面,掀开了帐帘:“师傅,我们到地方了,应该就是这户人家了。”   伸手扶着马车里下来的老者,小童不屑的抱怨道:“师傅,咱们一大早就往外赶,原来就是为了这么个破落户啊,这家人出不出得起诊金还是个问题呢。”   老者一边颤颤巍巍的走下马车,一边从车子里抽出随身带着的拐杖,白了小童一眼后,一拐杖轻打在了小童的小腿肚上,斥责道:“医者本当守持父母心,哪里有嫌贫爱富的道理。教训你了多少次,这毛毛躁躁的性子总是不改!”   小童撇撇嘴,面上却也不敢反驳。   “不过,这户人家的男人的病也真是怪异……”老者微微思索着,越来越小声。   “师傅,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我们走吧。”   小童一头雾水,但还是应道:“是,师傅。”   素涵老远的瞅见昨日医馆的那个老人来了,连忙出院迎接,客道的寒暄了一气过后,把人领进了屋里。   正侧身坐在屋里的尹长卿见到大夫来了,忙起身作揖,问了礼,然后冲着身旁的木椅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老者坐下。老大夫看尹长卿文质彬彬,行为举止颇有种大家风范,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忙答礼,后栖身坐下,捋了捋他花白的胡须:“公子也快请坐,允老朽为公子把脉。”   尹长卿遂坐在了老者身边,半掳起袖子,一手扶着胳膊将其放平:“那就麻烦您了。”   老者搭上尹长卿的脉搏,凝神冥思着,稍过片刻,方收回手去,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惑惑。他半天没讲话,立在一侧的素涵自是看着着急,绞着手指,又不能多话,怕打扰了长者的思绪。   老者瞄了一眼尹长卿,皱眉:“公子卧病也有五、六年了,平日里可有觉得气闭、胸闷,乃至周身酸痛、易乏,气血亏虚?”   尹长卿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点了下头。   老者细细的观察了尹长卿的面色,又察看了他的眼睑、舌苔,叹然道:“恕老朽才疏学浅,这病,老朽治不得。公子大可按照原药房日日饮服,虽不一定能根治,但抑制的作用,还是有的。”   素涵听不下去了,几步上前,焦虑道:“大夫,您可知这病因是何在?何故医治不得?”   “唉,莫怪老朽直言,公子的身子,根基已然受损,现今还能神色如常的坐卧行走,已是福泽了。”   “什么?!”素涵震惊,扭头朝尹长卿望去,但他只低头不语,根本看不清神情。   老者没再多说,拱了拱手,便要告辞。   “大夫,麻烦您再给他号一次脉吧,说不定是刚刚出了什么岔子,扰误了您。”   老者摆摆手,甚至最后只收了素涵四十钱的车钱,诊金都没要就走了。   离小院远了,之前一直旁观的小童凑近自己师傅跟前,面露好奇的问道:“师傅,您不会真的治不了那个人的病吧?”   这话听在耳朵里有些冒犯,老大夫心下不满,想着自己的这个徒儿是愈来愈不讨喜了,脸上流出了几分厉色:“谁说的,我行医一辈子,什么疑难杂症没有遇到过!”   “那师傅您刚刚为什么那么说啊?”看不出冷热脸的稚嫩小童不依不挠的追问道。   “哼。那家人虽然落魄,但夫妻俩一看就是气质不俗的,想来原先是某个大户人家败落下来了的。这种人,染上什么奇怪的病也属正常。大户人家,哪个不是勾心斗角、一坛子水深的望不见底的。”   小童瞪大了眼睛:“师傅,您是说,那位公子是被人害了的?”   “到不至于想把人弄死,但也算是欲把人给弄废了,半死不活的,一辈子都是个药罐子,这才叫折磨啊。”   小童闻言顿觉后背一阵生凉,狠狠的打了个抖,终是不敢再接话了。   “你也要记住,往后那些大门大院里的事,能少掺和便少掺和,莫乱惹是非,要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看你找谁哭去。像是今天那人的病症,左了也根治不了,不如便少说两句,省得引来麻烦。”老大夫唠叨完,便在小童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安安稳稳的坐好,合了眼,闭目养神去了。   小童安顿好师傅,放下卷帘后,才觉得自己的手指头有些发僵。 ☆、第十六章 风雨前夕   由于一大早素涵便把昊儿遣出去找同龄伙伴玩了,这会儿田家小屋只有她和尹长卿两个人。方才老大夫带来的噩耗一时间震得素涵说不出话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难不成尹长卿的病真的很重,重到无法痊愈了吗?但观他神色举止,又哪有半分病入膏肓之状,可最后却得了这么个诊断的结果,她怎能接受。   半蹲下身,仰头探向尹长卿万年不变的波澜不惊的眼,手覆在他的膝盖上,语气带上了急切:“长卿,你这病究竟是怎么染上的,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刚才大夫说,这病……怕是难治了,这……究竟是不是真的?”素涵说完,微垂下头,咬住了嘴唇,莫明的有些惶恐。   她在这个世界里,最大的牵绊便是田家的这对父子俩,到了如今,若是真的失去了他们,素涵只会茫然、无措,仿佛迷失在了一片黑暗里,再也找不到出口。   尹长卿轻怕素涵的手以示安慰,淡笑道:“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而大夫也只说不一定没法根治,又不是判了死刑,你哭丧着脸做什么?”   “长卿,什么死不死的,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素涵猛地抬头,这种时候,这个“死”字听在她的耳朵里格外敏感。   “呵呵,好,我不说便是了。”   依旧觉得尹长卿在敷衍自己,可是素涵又不能强迫的问他,直觉告诉她,尹长卿这个人比她表面看到的要执拗的多,假使是他不愿意提及的事情,那么即便素涵问了,也未必能问出什么结果,还会惹人厌烦。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加的不安。素涵相信尹长卿是个有主见的人,他不告诉她更深切的东西,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的,而这理由,很有可能是因为就算告知了她,她也没法改变什么。   身子不自觉的微微向后离去,但素涵的目光仍旧不死心的黏在尹长卿的脸上,希望能从他平静无波的面孔上探出些究竟。她不知道自己心中猜对了几分,然而,她只觉得眼前的尹长卿很是可怖——他的表情太过平淡了,平淡到像是看破了生死、了无绮念的老人。这样的神态不是一个年仅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该有的,太过死气沉沉、毫无生趣,怎的不叫人觉得心生畏惧。   “尹长卿,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好好活下去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是吗?”素涵极尽可能的忽略掉他当时说的那句“只要阎王一天不收走我的魂魄”的前提,不依不饶道。   尹长卿默然了一会儿,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素涵,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女子,何必对我这个废人如此上心。”他心中微苦,面上却仍是云淡风轻。   “什么废人?!”素涵倏地起身,红了眼圈,大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你根本就不是……”他的淡然,他的温文;他的呆板,他的固执,哪一样不让她在意,直至渐渐的落陷了自己的一颗心?   想要告诉他,他是最好的。至少在她的心里,任何人都不能说他半分不是,哪怕这个人是他自己。但,回味过来自己这护短至极的想法,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激动了。   她是心疼了,心疼尹长卿那自嘲式的自我讽刺及否定;心疼这个男人一直以来所受过的苦难,于是千方百计的想要维护他、让他心里少些困苦。   恍然中,素涵不由得问自己,她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么的在意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尹长卿抬起头,温温和和笑了:“素涵,谢谢你。”   再次看见尹长卿的笑容,素涵还是觉得心中一滞,真的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笑容了——眉眼若玉,美的通透、淡雅,却不腻人,只沉醉着让人回味无穷。   “素涵,其实你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家……”温和的笑意不变,但说出口的却是拒绝的话语。   素涵不可置信的望着尹长卿,她对他已是如此上心了,可换来的还是推拒,这怎不恼人。她抿抿嘴,愤然转身,道:“我不想再继续聊这个话题了,我要出去转转,会在晚饭之前回来的。”抬脚,走人。   尹长卿无奈的看着素涵倔强的背影,苦笑出了声。   这个话题就止在这里了,他倒是松了口气。其实尹长卿觉得,自己还是自私的,他早就该推开她了,可还是仗着她的善心,霸占了她这么久,把她耗在了这么一个家徒四壁的小院中,生生的浪费着她的年华。   胸口一阵剧烈的闷意袭来,尹长卿按着衣襟痛苦的喘息着,一边气喘着,一边嘲讽的扯了扯嘴角,另一只手亦攥紧成拳——心有不甘。   **   素涵静静的漫步在乡间小道上,眉头紧锁。清淡的秋风拂过脸颊,瞬间暂缓了她的恼意。理智下来,从尹长卿的角度上想,他这么讲也是为了自己好吧,素涵想道。古代人的思维和现代人不同,在这里,男人女人,十几岁便会成亲,而田桂花这具身子已经二十有二了,若想再寻得良人,可不就得趁早,否则便会有些困难了。   她懂他的良善,但这般被推开似的说辞,还是令人气恼。既然她当初选择了留下,那么在已经共同生活了这么久之后,她还怎么可能做到毫无留恋的离去。   何况,她对尹长卿是喜欢的。这个事实越发的在心中明晰起来,满满的思恋之情日益疯狂的滋生着,竟是一眨眼间,便已让她招架不住。   素涵只是单纯的想要留在这个男人身边而已,想要每日见着他的脸,更多的去深入了解他,这,有必要弄到那么复杂么?   然而,尹长卿的忧虑她也理解的。素涵现在手头还剩下二两多银子,上次买卖松口菇得来的钱虽然算是雪中送炭,但毕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人愈是穷困潦倒的时候,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便愈是格外的多,这也算是恶性循环的一种吧。   赚钱是迫在眉睫的任务了,素涵当下脑子里闪过的唯一法子,便是子朔说过的野山参的事情。白莲镇方圆的大户人家不多,当年田桂花倒腾尹家祖宅时和他们大部分都打过一些交道,于是子朔所说的赵家,素涵也是略知一二的。那户人家既不像罗家那么张狂,亦不像王家那么霸道,相对来说,还算是本分了,所以她要是跟他们做笔买卖,倒也不会太有风险。   暗暗决定好了,素涵便迈步朝着后山走去。   **   此时已快到正午了,上华村的几个农妇聚到一起,正结伴而行去给在田埂里农作的自家男人送饭。妇人们手挎着自己编织的竹篮子,有说有笑的。走着走着,一个眼尖的女人突然拍了拍同行人,大声问道:“哎,你们看,那个不是田家的肥婆泼妇吗?”   旁边的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定睛一瞧,果真是田桂花。   “最近这田桂花倒是老实了,好久没见着她出来蹦跶了。”   妇人们见着田桂花纷纷驻了足,很不想跟她撞见似的,立在道边,远远的瞅着她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远。   “可不,这都快小一个月了吧,始终没遇见她。以前,她可是隔三差五的就得去到各家里闹出来点啥事情。”一人掩着嘴巴附和着,一脸不待见。   “就是,烦死人了,没见过她那么败德的。”   最先指出田桂花的那个妇人发话了:“可是,我从秦嫂子那听说,那田桂花好像不知咋的,好像有了悔改之心,性子也跟着变了不少呢。”   “啧啧,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知到她又在玩什么花样。”   那妇人这么一听,转了转眼珠子,觉着有道理,便点了点头。扭头再次望向远处的身影,她砸吧着嘴道:“不过,我瞧着这田桂花貌似瘦了些,恐怕是最近没倒腾到什么银子吧。”   “那便是最好了,她那种人,活该!”   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女人没理会刚刚女子的愤愤之言,转而狐疑道:“哎,我说,她这大晌午的,往后山的方向走是去干什么啊?这天边黑云那么重,一会儿恐怕就要下雨了吧,山林里得多危险啊。”   “哎呦,你管她作甚。都是农家人,哪个不知晓观察天候的,她指不定是又想忙活啥呢,甭理就是了。”   年长的女人点了点头:“也是。好了,咱们也别在这杵着了,赶紧给自家男人送吃食去吧。这到了下午恐怕是要来大暴雨了,他们也不知还能做活多久,今年的收成好,入冬前也有的忙喽。”   一提到粮食收成,几个农家妇人的脸上均露出了满足的笑意,脚下终于迈出的步伐也变得轻快了不少。各自盘算着今年家里的余粮如何分配,以及粮食卖出去的银两如何花,面上皆笑吟吟的往村里的田埂处走去了。 ☆、第十七章 猎女蓝悠   对天候浑然不觉的素涵,正一步步的朝着后山走去。*.**/*她脑子思量着野山参的事情,倒也没发觉一旁远处的妇人们的指指点点。   田桂花从来没见过野山参的模样,是故素涵也对如何能够挖到野山参这事一窍不通。心头萦绕起了一丝丝苦恼,她突然觉得,就这样入山似乎有些过于没头没脑了,但想到自己都走了一半的路了,就这么折回去也实是浪费体力,索性便接着往前走,去上到山里探一探。   进了后山时,时辰估摸着是过了正午了。素涵穿梭在一片林海里,左右到处张望着。好久没来了,之前那回进林子时,树木的枝叶还是深绿色的,而这次进山,树叶却全部都褪成了黄褐色,时不时的还一片片的往下掉落,铺在地上,盖了好厚一层。   离入冬真的是不远了呢,素涵默默的于心里念叨着。她随即有些着急,很怕赶不及在冬日来临前赚够足够的银两来翻修房屋。   今天有点奇怪,偌大的山林里竟是一只动物的身影都没有瞧见,这让本来打算找个帮手的素涵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不死心的继续深入林子,可走了许久仍是不见任何动物。   她皱了眉,有些犯愁。本就对寻找野山参一点线索也没有,这下不更是孤立无援了么,这可如何是好。   瞧瞧远方跟深处的林子,她咬咬牙——要不,就再冒险进里面点?总不能一无所获的白忙活大半天吧?   素涵吁了口气,继续往里走,走着走着,却觉得林间似乎昏暗了不少。抬眼望望天,从繁茂的树叶间向外看去,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天空带上了几分昏暗。   素涵愣在了原地,这该不会是要下雨了吧,要不然怎的四下越来越暗淡。   糟了,她想道。   山路本就难行,万一再下起雨,可不就是危险了么。   素涵想往回走,可是此时她已经深入了山林走了很远了,也不知这么往回走还来不来得及。   “喂,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正想往回走呢,脑袋顶上却传来了人声。素涵吓了一跳,忙抬头望过去。四下瞅了半天,她才在一颗巨大的树木枝干上发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她的穿着打扮很是奇异,围裹在身上的东西既像是毛皮,又像是树叶,乱糟糟的,看的人好生糊涂。*.**/*小麦色的皮肤看起来有些粗糙,脸倒是精致,大大的眼睛清澈透亮,高鼻梁,樱桃小嘴,若不是脸颊处一条淡淡的刀疤破坏了美感,她倒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这荒山老林的,怎会有个年轻的女子?素涵满心又是惊奇,又是讶异。   那少女见素涵愣愣的也不回话,她便三两下的从树干上跳了下来,走到了素涵的眼前,一脸正色:“我不管你为什么来这里,但是今天的天色不对,可能马上就要来暴风雨了,所以你还是赶紧回家的好。”   “咦?暴风雨?”素涵惊得连退了好几步,差点绊倒在一块圆石之上。她马上又仰头看了看天空,只见方才还只是有些阴暗的天,这么几分钟之后便已是黑漆漆的了。   身着异服的少女也同时仰了头,发现天空的异样之后,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糟了,看样子是来不及待你离开这片林子了。唉,算了。来,你跟我走吧。”少女招招手,示意素涵跟着她。   素涵哪里还有他法,赶紧小步跟紧了面前的少女。   心里有一大堆疑惑想要问这个少女,但对于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恐慌压倒了一切,素涵瞪大着眼睛,只想着赶快寻得一方避难之所。   少女显然是很熟悉这片山林的样子,即使这林间的坑坑洼洼、寸步难行,但她依旧可以做到大步流星。而素涵就吃力的多了,只勉强的跟在她的身后,磕磕绊绊的,有好几次都险些滑到。   实在受不了,素涵便会喊她一声,麻烦她步履放慢些。那女孩脾气到还不错,在接到了素涵的提醒之后,仅仅“哦”了一声,便会停下来等等她,也不面露厌烦。   两人没走多久便来到了一方山洞口前,这个山洞很大,洞顶距离地面约有一人多高,里面黑乎乎的,有些叫人看不清楚状况。素涵顿了顿,迟疑了。   那女孩倒是没发觉素涵的迟疑,自然而然的走了进去,在里面摸索了一气,寻见了火折,升起了火。   明亮的火焰照亮了山洞中的一切,看着眼前的景象,素涵不禁大吃一惊。这个洞穴不深,里面干干净净的,各种手工制作的器具挂在壁上,摆放的满满的。那些骨弓、匕首、羽箭之类的武器虽制作的并不精良,但从上面的划痕的新旧程度来看,貌似是经常被使用的。素涵瞧着,忽觉这个少女像是个猎户。   洞穴最里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由树叶和杂草做成混杂物,混杂物上面还盖了一件动物的毛皮,算是是床铺。正熊熊燃烧的火堆边上七零八落的摆着好几个编织而成的小碟小罐,一眼看去也不怎么精致的样子。   “你愣在洞口做什么,等着被雨淋吗?”那女孩忙活了一气,见素涵还没动作,不解的问道。   素涵闻言,赶忙也进了山洞里,挑了块平坦的地面坐下,冲着那少女道了谢:“谢谢你,要不是你收留我,今天恐怕我可就惨了。”   少女生好了火便盘坐在一旁,手里拿起了一只正编了一半的竹筐,仔仔细细的编着,看都没看素涵一眼:“没什么,不用谢。”   素涵心下好奇,这女孩也不知是什么身份,言行举止皆和常人迥异的很:“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蓝悠。”她仍旧没看素涵,只一脸纠结的和手头的竹筐奋战,略微撅着嘴巴,似是很颓然。   素涵瞅了一眼她手里的竹筐,回忆着,然后笑笑:“要不,我来替你编吧。我虽然编的不好,但毕竟是农家人,还是会弄的。”   蓝悠睁大眼睛,像看到了救星一样:“真的?你会弄这个?”   素涵点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我不擅长编织,每次都弄不好,做出的成品经常容易坏掉,唉,都快烦死了。”语毕,目光灼灼的把手里的半成品递给了素涵。   素涵拿着半成的竹筐,细细的分析了一番蓝悠编织的套路,然后找出开口的地方,继续作业。   编个竹筐这种活计,对于一个农家出身的女人来说,倒并不是什么顶难的活计。素涵顺着田桂花原有的记忆,不过多久,便帮着蓝悠把剩下的部分给补完了。   而这时,洞穴外也下起了大雨,风雨交加的呼啸着,山林间早已一片黑暗,根本就分不清方向。素涵不禁后怕极了,万一她没有遇到蓝悠,此时很有可能便身陷绝境了。   蓝悠拿过成品,显然乐坏了,开心的看着素涵道:“编的比我好多了,真是太感谢你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田素涵,是上华村的住户。”   “哦?上华村?”蓝悠微微歪头,好似并不知道上华村,但很快,她便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只继续说道:“你出门前都不看看天气吗?今天这样子,显然是要下大雨啊。”   素涵微微窘迫,她又不是土生土长的农户,自然对于天气没有那么敏感,进山前也没太在意,哪里明白这天候是瞬息万变的。   见素涵有些尴尬,蓝悠便没再多问,只努努嘴,然后转身把刚刚编好的篮框找了个稳妥的地方放好。   “蓝悠,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吗?”素涵环视了一下洞穴,这里生活器具一应俱全,仿佛洞穴的主人已经居住了很久的样子。   蓝悠点头,笑着摆好篮筐后,她朝着洞穴岩壁上的一块突出的石台走去。石台上放着一些野味和野果子,她拽出一只野鸡,从腰间解下匕首,走向洞口,蹲在洞口边上收拾起鸡来。   “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很久了,一直也没见到什么人进来过,所以今天看见你,我还真是吓了一大跳。”   其实吓了一大跳的绝对是素涵:“你一直都住在这种地方?!”   蓝悠利索的动作着的手微微一滞,语气亦染上几分失落:“是啊,我都在这里很久了……”   “那你的父母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的父母早就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但是……”蓝悠转首望着素涵,忽地眼里满是坚定:“……我在等一个人,而且我非要等到他不可。”   这绝对是怪事,眼前的少女年龄看起来和罗家的那个姨娘差不多大,估计也就十七岁上下。她不待字闺中,跑到这么个山野林子里作甚。   素涵刚想继续追问,但蓝悠已别开了眼:“别老问我的事了,素涵,倒是你,你跑来这里干什么呢?”   “啊。”素涵回神,“我在找野山参。我家里的夫君得了重病,若是能寻到这山参,买了换钱,许就能有更多希望给他治好。”   蓝悠有些同情:“你跟你相公的关系一定非常好吧,要不,你怎么会愿意望着深山里跑,多危险啊。”素涵笑笑,脸上浮现出少许的红晕。蓝悠看着羡慕:“那你找到野山参了么?”   “没有呢。这东西恐怕是不好找……”   “是什么样子的,说来听听,我在这山里住了这么久,说不定知道呢。”她又问道。 ☆、第十八章 因祸得福   素涵一听,连忙回想着前世在电视里看见过的人参的样子,然后把特征描述给了蓝悠。^/非常文学/^   蓝悠闻言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旋即起身在洞穴的一方犄角旮旯里摸索了半天,才抽出来两只灰突突的长条状物体。她颇有成就感的一笑,用手蹭了蹭上面的灰尘,回身递给了素涵:“你看,你想要找的东西,是不是这个?”   素涵忙伸手接过来,惊奇的掂量了半天,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这野山参竟然就这么幸运的被她给找到手了。躺在手里的山参长得皱皱巴巴的,身子极细、极长,上面布满了交错着的根须,瞧着也并不让人觉得有多么打眼。任谁也无法料到,这小小的一只,便能卖得大价钱。   素涵也不明白这种东西是不是真的有大补的效果,毕竟在现代时,若是有病有灾了,她会更习惯去看西医。但传闻中,像是人参一类的东西,似乎是有着大补元气、安神益智的功效的。她想,既然有那么多的人都这样传,便一定是有点道理的。   “蓝悠,这东西真的可以给我吗?”   蓝悠不明所以:“你需要的话就拿去用嘛,反正我拿着它也没什么用处,倒不如送与你了。”   素涵紧了紧手,不再多说什么。   这真是因祸得福,险些被围困在这山里,却意外的撞见了蓝悠,素涵只觉得庆幸极了,幸好她遇见了这么一个奇妙的人,要不然,真真是不堪想象了。   “蓝悠,你是怎么找到这个东西的?”野山参应该不是很好寻得之物吧,素涵想。   蓝悠伸了个懒腰,继续蹲回洞口收拾野鸡。   “在外面打猎的时候寻到的,我觉得长得有意思,便给拿了回来。”她撅撅嘴,“可惜,不好吃。”   “咦?”素涵滞了片刻才回味过来蓝悠此话的意思,一低头,果然看见手中比较大个的那只山参上,正赫然的印着一小排牙齿印子。她顿时哭笑不得。想要跟她解释,告诉她这野山参可不是这么吃的,但又觉得没有必要再开口,于是只闷闷的捂着嘴巴笑了好一气。*.**/*   外面的雨越下越厉害,一阵风吹过,雨水随着风一下子打到了蓝悠的身前和面上,可蓝悠却不慌不忙的微微仰起脖子,仿佛觉得这样也很有意思的似的,笑了。   她全神贯注的感受着雨水冲刷在面上的爽快,完全没有注意到素涵的笑声。等到素涵收了笑,她还没有撤回身子。   “蓝悠,再淋下去会生病的。”素涵无奈的劝道,她看着蓝悠,觉得像在看着一个小孩子。   蓝悠终是往后退了退,她猛地打了个抖,甩了甩脑袋,心情很好的样子。   不久,蓝悠处理好了野鸡,用木枝插着,将其架在了火边烤着。她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素涵,我这儿难得能有客人来,一会儿你一定要尝尝我烤的野鸡,嘿嘿,味道很棒的。”   素涵此时刚好肚子饿了,看着一点点在火边变了色泽的野鸡,她马上动了食欲,感激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今天真谢谢你了,蓝悠。”   蓝悠摸摸鼻子,笑着说了句“不用”。   素涵只觉得这蓝悠真是性情单纯、直爽,而且心地也不错,于是当下便心生了几分亲近,问道:“蓝悠,你为什么待在这种地方呢?一个人在荒野里生活,多不方便啊。”   “都说了我是在等人嘛,不方便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那……你在等什么人呢?”   蓝悠很苦恼的叹气道:“不能和你说,这个是一定要保密的。我要是告诉别人了,他会不高兴的……”   谁都有谁的一本难念经,这蓝悠也是有着自己的特殊情况吧。尽管诡异,但素涵还是没有再多问,只犹自担心着,道:“蓝悠,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这眼瞅着就要到冬天了,你在这住着没问题吗?”她转头看了一眼四周冰冷的岩壁,这里能够御寒的,貌似也就是几张不大的毛皮和一些柔软的叶子、枯草。   蓝悠点点头:“冬天的确会很难熬,不过我有储备好食物,所以没关系的,我能挺过去。”   素涵盯着蓝悠纯然的眼,顿觉有些不忍。一个小女孩,在这荒山之中独自过冬,这日子该有多苦。古代山林的生存条件是极为恶劣的,夏有蚊虫猛兽,冬有严寒冰封,人类在其中根本就很难立足,所以人们才会聚集在一起组成村落,共同生活。   在深山中狩猎为生,这本是男子都难以忍受的事情,却愣是让蓝悠一人给扛下来了,素涵心中震动不已。她在等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蓝悠下定决心,以如此的毅力默默守候至今?   想着想着,眼前的野鸡已烤熟了,色泽金黄,皮肉焦脆,化出来的油渍顺着木枝滴淌在地上泛着亮晶晶的光,好不诱人。   蓝悠拿出骨刀,割下了一半的肉,用大树叶子包着递给了素涵。素涵接过飘香四溢的野鸡肉,忽觉腹中一阵咕噜。   两人吃着野鸡肉,谁也没空再搭腔讲话。野鸡肉油而不腻,有着自家做不出来的味道,很是美味,素涵很快便将手中的份额一扫而光了。抬头,蓝悠那边也差不多。两人吃的很满足,用干净的树叶擦了手,栖身靠在了石壁上。火焰暖洋洋的,烘烤的人立马昏昏欲睡起来。蓝悠抱着膝盖,没过一会儿,便困得睁不开眼了。   可是素涵却不敢睡,她时不时的转头望向洞穴外,看了半天,雨势也不见小,反而越来越大。洞外昏暗暗的,她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等了多久,但愈发响亮的雷声、风声却渐渐叫她心焦起来。   “蓝悠。”虽然不想打扰她睡觉,可素涵也顾不得了,“你知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啊?”   蓝悠正困得迷迷糊糊,被素涵这么一问,她揉了揉眼睛,强打精神道:“每年夏秋都会下几场大雨,不过……”她看了一眼外面,“这回这个的确是有些大了,估摸着今晚难停了。你便在我这留宿一宿,明个再回吧。”   素涵一听,急了。她今天上午离开田家小院时,是跟尹长卿闹了脾气出来的,也没和他打招呼告诉他自己去了哪里。现在被困在这里动也不能动,家里的长卿和昊儿想必该着急了。   而且更让她心慌的是,眼前雨下的这么大,田家的那方小茅屋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后果将不堪设想。   素涵只得急切的在心中默默祈祷——家里,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   不到晌午,昊儿见天色不对便早早的回了家。可是进了家门,却不见娘亲,只爹爹一个人低着头坐在炕边上,神色似乎有些疲倦的样子。于是昊儿见状连忙上前,拉了拉爹爹的衣袖,皱眉问道:“爹爹,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尹长卿见昊儿回来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脑顶,强挤出一丝笑容,面色苍白的说道:“无事,爹爹只是有些乏了而已。”自素涵离开后,他便气闷的厉害,四肢亦酸痛无力,只扶着炕头坐了一小会儿,后襟便全湿透了。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强挺着,他复又道:“昊儿可是饿了?”   这么多年,昊儿一直跟在尹长卿身边,自是明白他的爹爹又在撒谎了,于是板起了脸,有些郁郁:“爹爹,昊儿还不饿,你歇息着便好,不用管我。”   “对了,爹爹,娘亲呢?”昊儿回头瞅了眼门口,接着问道,“外面的天色不好,天边云彩很黑、很重,似乎是要来暴风雨了,娘亲怎么还不回来啊?”   “你说什么?”尹长卿闻言倏地站起了身,却不想他起的太猛了,眼前立即变得一片漆黑。   “爹爹,你没事吧!”   扶着昊儿的胳膊缓了一阵子,尹长卿方感觉好受了些,松开手,大步走出茅屋,抬头一看,果然天际布上了一层黑云。   尹长卿登时握紧了拳头:“素涵,你在哪……” ☆、第十九章 家园被毁   素涵在山中的洞穴待了整整一宿,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暴风雨才减了阵势。她心里急着走,便等不及雨完全停了。瞧着差不多了,素涵就欲和蓝悠告别。   但蓝悠并不赞同素涵此时冒然离去,她看着早上醒来后便一直站在洞口守望着的素涵,皱眉叉腰劝道:“素涵,山里的路不好走,下了一夜雨之后,恐怕很多地方都泥泞的不行。你不常在山里活动,就这么出去实在太危险了。”   素涵知蓝悠是好意,奈何她心中牵挂着田家的父子,正着急着,哪里还听得进她半分言:“蓝悠,我知道外面的路不好走,我会小心的。我已经离开家这么久了,家里的人好担心我了,所以我一定要早点回去啊。”   听着素涵提到家里人,蓝悠的眼忽闪了一下,某种落寞的情绪一瞬而逝,她了然的叹息:“好吧,那我带你出山吧,这样比较稳妥些。”   “哎?可以吗?”   蓝悠一脸无所谓:“反正今天我待在洞穴里也是无所事事,我都好久没到过村子里了,出去转转也挺好玩的。”   “蓝悠,你真是我的恩人。如果不是遇见你了,我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素涵笑了。   蓝悠闻言挺高兴的,脸上也不做掩饰,大咧咧的也笑了出来,走近素涵两步,道:“素涵你不用谢我,我愿意帮你,而且我也觉得能遇见你,真的挺开心的。”她拍拍素涵的肩膀,随即又有些落寞,“素涵,你以后还会在来这山里吗?我…总是一个人……”   素涵眨眨眼,不明白蓝悠的情绪怎的一下子转的这么快,但瞧着她黯淡了面容的模样,心下又有几分疼惜。她握住蓝悠那有些粗糙的手,坦然道:“当然会,我怎么能把恩人一个人放在这种地方不管呢?”说罢,故意狡黠的冲着蓝悠挤了挤眼睛。   蓝悠不自觉的笑出了声,莫名的孤寂一扫而光。   蓝悠自己编织过一件蓑衣,她把那件旧蓑衣给了素涵用,自己则披上毛皮,再拿了几片宽大厚实的叶子裹在身上作伞。打点完毕,两人方走出洞穴。因着外面的天空依旧不是很晴明,所以山林内部也昏暗的很。谨慎的盯着脚底下的路,却仍是不过一会儿,素涵的鞋子便给泥浆浸透了。   平时便坑坑洼洼的山间,眼下全是陷阱,不少棱角分明的岩石被埋在了泥浆中,若是不小心踩在上面了,这古代的鞋子可是没有现代鞋子的低那么厚,人是很容易便会被划伤的。好几次险些栽倒,好在有蓝悠的扶持,素涵并未受伤。摸摸索索的,艰难的走出林子时,两人已经大概花了一个多时辰。   一个时辰等于现代计时方法的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的连续山地行走,让素涵疲惫不堪。支着腿哈赤哈赤的喘了半天气,她才抬起了腰。胡乱的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淡淡汗珠,素涵冲着蓝悠笑着道谢:“好了,我们已经出山了,雨还下着呢,保不齐一会儿会不会又下大了,你还是赶紧回吧,这蓑衣我下次再带给你行吗?”   蓝悠倒是不在意蓑衣的事情,望了一眼天色,瞧着那阴晴不定的样子,便点点头,转身往回走了。一边走她还依依不舍的回头看着素涵:“素涵,说好了下次还要来看我。”一个人生活了太久的蓝悠,面对离别这种事似乎很难承受,此刻满脸纠结。   素涵重重的点头:“放心吧,我一定说到做到。”   得了素涵的保证,蓝悠方心里好受点,挥了挥手,大步流星的钻回了山中。   对于蓝悠这个谜一样的少女,素涵没再多做思量,她的现下是一门心思扑在了田家上。稳了稳尚且不平的呼吸,她抬脚向着小院的方向走去。   离着小院还有一段距离,素涵远远的望着,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心下一惊,飞步朝着小茅屋跑去,待近了,她腿脚一软,差点当场栽倒。   被暴风雨打了一夜的小茅屋此时已是狼狈不堪。屋顶的茅草四下散落着,掉了一半下去,墙壁似乎亦歪斜的更厉害了。茅屋身侧搭起的小灶间整个都倒塌了,灶台被磕出了一个大缺角,小煮锅被压瘪了扣在地上,旁边是四散着的碗碟的碎渣。   心脏疯狂的跳动着,素涵推开了掉了一半的小木门,放眼望去,茅屋内的景象不比外面要来的好多少。被修补过一次的小木椅正横躺在地上,浸泡在积水中;木头桌子上亦全都是水,雨水顺着桌沿边上往下淌,愣像小瀑布似的;炕上的被褥更是凄惨的没法看,而几近露天的房顶还一直在哗啦啦的往下露雨。   然而,尹长卿和昊儿却没在屋里。   也许是该松口气,但素涵的心情还是刹那间混沌至极。这个小茅屋再破、再烂,好歹也是她努力支撑了近一个月的家,而如今,它竟就这样毁在了一场暴风雨中,什么也不剩了。   走过去,摸摸炕上的被子、褥子,被泡了一晚上的旧被褥轻轻一扯便被撕开了。素涵心中闷了一口气,手伸进怀里,确认了怀中揣着的两棵人参还在,她深呼吸,定神告诉自己,不碍得的,破旧的茅屋本就该翻修了,这下被毁了,正好。野山参是价高之物,而且,她有两只呢,十几两银子的修葺费,应该是能赚到手的。   宽慰完自己,素涵紧了紧领口,走出了茅屋。   尹长卿和昊儿不在家,这说明他们一定是去哪里避雨了。屋子都被风雨击垮了,他们也不会傻乎乎的留在里面挨着。本文由饭饭论坛骚年整理。   这上华村不待见田桂花的人是不少,但大部分人对于尹长卿父子还是很有好感的,会收留他们父子留夜的可能性极大。但素涵摸不准是谁会来收容他们,于是心里想着,也许先去趟村长家问问比较好。   田家小院坐落在上华村的最边角处,紧挨着后山,平时也没什么人会经过,出了小院再往东边走一会儿就到了村里人做农活的田地。下了一夜的暴雨过后,那些挺拔生长的作物纷纷被压低了头,垂头丧气的耷拉在田埂间,好不狼狈。   今年的收成本是不错,但受了这么一灾之后,多多少少会打些折扣,于是田间的农户们想来是有的忧愁了。   素涵埋头小跑着,没再多看那些受灾的农作物,但在路过秦嫂子家时,她微微顿了足。   离田家小院最近的一户人家便是秦家,自上次罗家姨娘来上华村闹过那么一出后,秦嫂子对素涵的态度应是有了些改观。既然都路过了,不妨停下来打听打听,保不准秦嫂子知道尹长卿父子的下落呢。   急匆匆走过去,重重叩响了秦家小院的门环,咚咚的响声被雨声冲洗的有些沉闷。   意料之外的,不用素涵再敲响第二次,秦大哥便从门里探出了脑袋。他瞧是素涵来了,目光一闪,急切道:“田桂花,你可是回来了,这大暴雨天的,你跑哪儿去了!都把你家小子给吓坏了。”   “咦?秦大哥你是说昊儿吗?昊儿在你这里吗?”   “你家小子,除了昊儿还有谁?”秦大哥让开了身,把素涵迎进了院里。素涵几步冲进去,果然见到昊儿正托着腮帮子坐在秦家的正堂屋里,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好似哭过。   “昊儿!”   “娘亲?!”昊儿闻声猛然昂起头,确认了叫自己的真的是娘亲后,他飞扑进了素涵的怀里。   昊儿抖得厉害,牢牢的攥着素涵的衣襟,语无伦次的看着素涵:“娘亲,你怎么才回来啊…雨一直下…那么大……可是你都不回来……”   “昊儿……”素涵用双臂紧紧的圈住昊儿,听着他带着颤的声音,一颗心,痛了,“没事了,没事了。”轻拍着他的后背,想借此来安抚他,“外面雨下得太大了,所以娘亲被困住了,没能赶回来。好了好了,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然而,昊儿并没有安然,反而恐慌的瞪大双眼看着素涵:“娘亲,爹爹方才跑出去了,说是要去找你。娘亲你…没有碰到爹爹吗……” ☆、第二十章 同舟共济(卷一完)   “怎么回事?长卿冒雨出去找我了?可是我刚刚一路上并没有看见他啊……”素涵求助似的望着身旁的秦大哥,一瞬间血液有些倒流,心亦惶惑不安了。   秦嫂子这时也从里屋走了出来,知道素涵平安无事,她的神色一缓,张着嘴便埋怨起来:“哎呦,田桂花你总算现了身哟,这么要命的天儿,还敢往外跑,也不知你咋想的嘞。”瞪了一眼素涵,她走近自家男人,替秦大哥脱下身上湿漉漉的蓑衣和脑袋上戴着的斗笠,抖了抖水,将其挂在了墙上。   秦大哥略微打了个寒战,看那样子是在外面待了许久了。   “田桂花,不是我说,你家男人真是倔,劝了好几次让他别出去,先等雨停了再说,非不听。”秦嫂子叨叨起来就是个没完,秦大哥抽过一张椅子坐下,摸了摸鼻子,小叹了一口气,也跟着说:“他也没出去多久,应该就不到半个时辰而已。但他走的急,竟是连蓑衣都没穿,就直接冲出去了。唉,看着倒是个稳重书生样,怎么做事这么虎。我连忙跟了出去,但到底是没追上啊……”   素涵耳边一阵嗡嗡直响:“你说他没穿蓑衣就走了!?”外面的雨虽然减小了很多,但这小半个时辰,也足够让人淋个湿透了,“长卿怎么这么傻,他还抱病在身啊,这…他怎么受得住……”   “昨晚就一夜没合眼,在我这堂屋里头守了一宿,你秦大哥拦了好几次才老老实实的没跑出去。可不想,今早上一没留神,人就跑没影了,真是……”秦嫂子是又气又无语。   素涵知道这回这事给秦家一家添了麻烦,但眼下也来不及多说感谢的话,满心塞满了对尹长卿的担忧,拉了拉罩在脑袋上的角冒,抬脚便要往外跑。   “哎哎,田桂花,先别着急走,你还是换我的蓑衣穿吧,你穿的那是个啥哟,瞅着真怪,能防雨么。”秦嫂子挤了挤眉毛,拉住素涵劝道。   素涵哪里还顾得上蓑衣的事,即使蓝悠的手艺不精,蓑衣做的有些漏缝,但这奇形怪状的东西披在身上,倒也能把她的身子遮个大概,甚至背部还缝了个连衣的角冒,扣在脑袋上,完全不会挡住视线。   “秦嫂子,谢谢你们,我这么穿着没事的。我要先出去找尹长卿,昊儿就先麻烦你们了。”   秦嫂子也知道田家的药罐子相公一直身子有恙,要是在外面浇着了,那也是不得了的事,于是不敢再多拦,转身捅了捅自家男人,使了个眼色:“赶紧的,帮着一块去找人吧。”   秦大哥也是刚回屋,这会儿没坐多久,便被秦嫂子命令着再出门,虽然身体有些乏倦了,但到底是个热心肠子的,二话不说便起了身。   素涵也不推让了,毕竟找人是大事,冲着秦大哥点了点头以示感谢,然后看了一眼昊儿:“昊儿乖,留在这儿,要听大人的话,知道吗?”   昊儿犹自不安着,苦着小脸,道:“娘亲…你要快点回来啊……”   素涵捏了捏他尚且垮着的小脸蛋,笑道:“好,娘亲一定早点回来。”   “嗯。”昊儿虽说点了头,但依旧眼巴巴的瞅着素涵,那模样好不可怜。   素涵到底是来不及再多加安慰他了,转身,随着秦大哥出了秦家小院。   外头细雨绵绵,风稍大,雨水顺着风击在面上,于是视野不佳。   “田桂花,我往村东头那边找,你往西边走吧。”秦大哥大嗓门吆喝道。   素涵应了好,一个人朝着村西边走去,她走的很急,脚踩进了水洼里也浑然不觉,膝盖以下皆湿透了。   上华村是不大,但这么恶劣的天气下,想要找个人也不容易,真不知尹长卿怎的会脑子发热到如此,一个人便跑了出来。   放眼望去,除了被风雨打的狼藉的花草树木,哪有半个人影?尹长卿会去哪呢?   素涵觉得自己一直乱跑,也没个头绪,索性停了步伐,一边漫无目的的环视着四周,一边猜测着尹长卿可能去的地方。   尹长卿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素涵直觉着,他一定能想到自己是去了后山。虽然这只是没什么道理的猜想,但素涵还是莫明的便这么认定了,毫不犹豫的往后山小跑去。   尹长卿离开秦家小院没多久,若说他是寻去了后山,那么应该会和素涵撞着面才对。不过,素涵在田家茅屋里也待了挺久,许是那个时候,两人错过了也说不准。   素涵跑的筋疲力竭,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腿脚也酸痛的再挪不动半步,气喘着不知如何是好时,忽地瞧见通往后山的小道上,模模糊糊的,藏着一个修长的人影。   ——那果然是长卿。   “长卿——”素涵拼了命的喊,但无奈雨声嘈杂,她的喊声终是被淹没了。   以为要与尹长卿错过了,却不想前方的背影微微一顿,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应一般,缓缓的回了头。   尹长卿被雨水浸了个透,青色的长衣紧紧的贴在身上,消瘦却依旧线条优美的身形一览无余。他墨色的发梢微卷,黏贴在苍白到病态的脸颊上,顺着发丝不断流淌而下的雨滴,划过下颚、喉结、锁骨,瞧入素涵的眼里,竟微妙的,有点性感的味道。   无意识间,素涵已顿了足。   尹长卿濡湿的睫毛下,空洞的双眸里满是迷茫,在望向素涵的一瞬时,却透出了些许复杂。   诡异的,两人相视良久,竟皆是默然无声。   突然,尹长卿脚下一踉跄,险些栽倒。   “长卿!”素涵惊叫出声,拿出最后的力气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不知怎的,片刻后,便已被紧紧的拥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素涵依靠在尹长卿坚实的臂膀里,刹那间疲倦如泉涌。无力开口,便由着他死死的禁锢着自己,埋耳在他的胸膛,听他心脏散乱了节奏的跳动。   “素涵,我改变主意了……”嘶哑的嗓音里,透着某种决绝。   素涵闭着眼睛,淡淡的“嗯”了一声。   “素涵,我……你……”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轰鸣声接踵而至,尹长卿的话语被剧烈的响声所掩盖,让人无法听得真切。   “什么?”待了好一会儿,轰响声才褪去,素涵疑惑道。   然而尹长卿未在回答,只低头轻轻的在素涵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垂眸道:“没什么……天气不好,看样子又要下雨了,我们,回家吧。”   被额头上蜻蜓点水般的温柔亲吻彻底分撒了注意力,素涵甚至都没有听清尹长卿在说什么,便怔愣的点了头。刚离开了尹长卿的怀抱,手,却又被牢牢的握住。掌心相连的淡淡温暖,竟让她觉到了某种宿命般的归属感。   “走吧。”尹长卿轻促道。   一步一步,两人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第二十一章 初次相吻   晚上的时候,尹长卿便发起了烧。   尽管在回到秦家小院时,秦嫂子给他们三人都准备了一大碗姜汤喝下,但他这一病,却依旧煞是凶险,自傍晚半昏迷过去之后,就断断续续的讲着胡话,体温亦是滚烫的不得了,怎么也退不下去。   昨日下了一宿的暴雨并没有在今天停止,午后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甚是愁人的,素涵连带着秦嫂子一家都被困在了这方小院里,也没法去到镇子上给尹长卿请大夫。   秦嫂子把自家的东屋腾给了素涵他们,还找出了一些家里存着的土方药,说是止热去火用的。素涵倒是不明,这些草药看起来黑乎乎的,离近点还能闻见一股子腥味,要说是土方,还不如说是晒了许久的鱼干,这个,更像。   现代人有现代人的忌讳,尤其对一些未知成分的药方,会很怕是封建迷信,又因着涉及到了人命关天的事,所以哪里敢随便使用。但秦嫂子那也是一番好意,她不能不知好歹,于是素涵连连道谢的收下了那黑色的一团,另的又要了些白酒。   酒精散热,这是现代的医学常识。素涵记得,若是把酒精涂在人体的下腋等地,能够有助于快速祛热。   秦嫂子一家今天也被折腾的够呛,是故早早地,便乏了。素涵瞧出了他们的疲态,自是连忙推让他们回屋歇息。   要说秦氏一家,为人真是实诚,明明他们顶不喜欢前主田桂花的,而后来对素涵改了观也是最近的事,按理说他们应该和素涵没什么交情,但见着尹长卿生了病、田家有了困难,却还是拿出了万分的厚道,临回屋之前,又是热水、又是吃食的,通通给素涵备好了,甚至还嘱咐了她柴火的位置,让她热水不够了自己再去烧,这怎的不让素涵感动。   秦嫂子拉了昊儿去睡觉,怕把他留在这儿也睡不好,还耽误素涵照顾尹长卿。   别了秦氏两口子,素涵从茶碗里倒出了点冷水,兑在白酒里,用毛巾沾湿,然后走近床榻。   “长卿。”素涵唤道。   尹长卿的脸色灰白,上面还泛着不健康的潮红,他皱着眉毛,鼻息很重,时不时含糊的呓语着什么,似是很痛苦的样子。   素涵唤了他一声,见他没反应,心里不禁又揪痛了一下。其实之前把人带回来的时候,她应该狠狠的责怪他一番才是,做事这么冲动、莽撞,哪里像个已经有了孩子的父亲。但一想到尹长卿明知自己身体不好,还冒着雨四处找她,素涵便心疼的不行,嗔怪的话亦根本就说不出口。   素涵轻柔的拂了拂,将尹长卿稍显凌乱的发丝理在脑后,握着沾湿了的毛巾,仔细的在尹长卿的额头、耳后擦拭着。   擦完脸部,还要再擦前胸后背。   虽然素涵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但奇怪的,她面上还是有些胀热起来。   尹长卿身上穿的是秦大哥的粗衣,素涵轻轻一拉他的腰带,衣服便被解开了。拨开中衣,露出里面精干的胸膛,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还是贴身上前,抬手顺着他的肌理,缓缓的擦拭起来。   “我……不是……”突兀地,耳边传来了尹长卿略带挣扎的呢喃。   “长卿,你在说什么?”素涵问着,尹长卿却已半睁开了眼,没有焦距的眸子里瞬时闪过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凶狠,他伸手奋力一抓,素涵的手腕便被他紧紧的扣下。   “唔……”被大力一拉,素涵登时失了平衡,猛地向前栽倒。   她一下子扑在了尹长卿的身上,脸颊紧紧的贴着他赤|裸|而滚烫的胸膛,嘴巴也意外的轻吻到了他的心口。急速升温的脸庞燥热着,竟一时间比发着高烧的病号的体温还要来得灼人。素涵慌张的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也不管尹长卿有没有清明,急道:“长卿,你、你别拉着我,放手……”   尹长卿胡乱的摇着头,仿佛是陷入了某种梦魇里,完全没有恢复意识的迹象。   “原谅我……原谅我……”他嘶哑着,一遍遍如是重复。   素涵怔然——原谅?他这是在说什么?   想要再多听听,但尹长卿不久便没了动静,手上的劲儿,也泄了,人复又浑浑噩噩的沉睡了过去。   素涵扶着炕边坐了起来,扭了扭被捏的生疼的手腕,低头一看,上面竟已是红了一圈。想要报复性的在他的胳膊上狠狠一掐,但举在了半道的手,又不舍得真的弄痛他,于是只傻乎乎的悬在了半空中,没了下文。   这尹长卿的手劲真是不小,素涵默默的在心里埋怨道。不跟他一个烧糊涂了、满嘴胡话的病号多做计较,素涵继续给尹长卿用白酒擦身子,擦完前胸又用手托着,给他的后背也擦了一下。   白酒的效果不抵酒精,素涵收拾好布巾,然后便坐在一边看着尹长卿,也不敢冒然去睡觉,怕他的病再有什么反复。   许是降温的效果出来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后,尹长卿的眉头便平坦了许多,睡相也瞧着踏实了不少。   素涵这才心下稍安,坐着坐着,没一会儿,便打起了瞌睡。   “水……给我水……”   素涵今天一天也是累得不行,被尹长卿这一声唤给弄醒时,都不知是过了多久。揉揉眼睛,疲惫的望望炕上的人,抬手伸向他的额头,一摸,温度是退下了不少。素涵微微宽心,转身从旁边的小桌上取来茶盏,小抿了一口,觉着水温稍凉,又从地上立着的铫子里兑了点温热的水过来。   “长卿,能起来吗?”尝试着轻声问了一句,但尹长卿还迷糊着,怎么也唤不醒。   素涵从来没有伺候过病人,这下手端着茶盏有些犯了愁——喝水不是难事,可她怎么喂一个失去了意识的人喝水呢?   “水……”尹长卿复又呻吟了一声。他的唇形很美,只不过此时上面布满了干裂的细细血痕,看着很是可怜。   素涵一手托起尹长卿的头,另一手握着茶盏,朝着他的嘴边送去,却不想,尹长卿昏睡着,根本没能配合素涵的动作,茶杯磕在了他的下嘴唇上,里面的水洒出了大半。   素涵忙放下茶盏,找出块干净的布巾给他沾干了淋在了下巴、脖子上的水。   她无法,只好自己小含了一口水,然后俯身哺给尹长卿。   清润的温水流入喉咙,尹长卿下意识的吸允着素涵的唇,想要更多。等素涵喂完了他半茶杯的水,他还依旧半张半合着嘴,似是没有喝够。   素涵红着脸,心里越是极力的想要忽视方才唇齿交融的甘美触感,那诱人的滋味就偏偏越是清晰。   茶盏再次被她灌满了水,如法炮制的含一口在嘴里,低头,吻上。   然而,这时,尹长卿却睁开了眼睛。   他困惑于吼间源源不断流下的甘润,迷乱的眨眨眼,待知觉清晰了之后,他才意识到唇边那柔软的触觉来自何方。   尹长卿浑身一僵,倏地,什么地方也跟着燥热起来。他想要伸手推开她,但心里却又狡猾的,不愿动作,反而事与愿违的任由着她吻着自己。   素涵感觉身子下的人有些不对,一口水哺完,抬起身,却见尹长卿正目光深邃的盯着她。 ☆、第二十二章 心感幸福   两人的嘴唇还濡湿着,沾着方才相吻的温度。   素涵姿势暧昧的伏在尹长卿的胸前,手撑在他身体的两侧,瞠目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讶然了一会儿,才无比尴尬的连忙抬起了身子,背过脸,心里想着,糟了糟了,刚才自己那样,不知会不会被尹长卿给误会到了别处去,古代人大都保守的很,一旦尹长卿误以为她是做了下作的事情,许就会因此而看低她一截。   她其实只是给他喂水而已,虽然当时心中也参杂了点旁的复杂心思,但实是没有轻浮的意思在里面。   而同样尴尬的还有尹长卿。尹长卿虽说已是一个成过亲、有了孩子的父亲了,但他活的这二十多年以来,还从未对任何女子抱有同素涵一样的亲近之意。即便是面对百般无理取闹的田桂花,他也自认为可以做到一概无视,但换做素涵,他便总是会奇怪的鲁莽起来。正如刚才,他竟差点失手,想把她搂进怀里,狠狠的占有她。如此诡异的冲动竟在他的心里渐渐的清晰了姿态,叫嚣着,没了约束。   尹长卿握紧了拳,压抑住不理智的躁动,抹了一把嘴角边残留的水渍,道:“素涵,谢谢。”   素涵背着身,但还是能听出他的声音里没有恼怒的意思,随即明白自己是多想了,便放松了下来。   “不,没什么……”素涵转移话题道:“长卿,你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   “轻松多了,再睡一觉,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   尹长卿扫了一眼屋里:“对了,昊儿呢?”   “昊儿被秦嫂子领走,去西屋睡觉了。”   “素涵,你也累了吧,不用管我了,睡吧。”   素涵打量了一下,觉着尹长卿的面色还不错,自己也真是快撑到极限了,就没再坚持,疲惫的垂着眼睛点点头,吹灭了油灯,脱下外衣,上了炕。   侧卧在尹长卿的身边,两人之间隔了挺大的空隙,素涵几乎是倒床即睡,一点儿也没有听见身后尹长卿的自言自语。   尹长卿呆望着黑暗,面上的神情有些寂寂,他回忆着,小声重复道:“素涵…我想要你做我的妻……”这么轻声念完,他梦醒一般的自嘲着笑了一下,眼里跟着划过了一丝幽暗。   **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尹长卿果真退了烧,尽管面色还是有点灰白,但瞧着已是精神了不少。   天仍旧灰蒙蒙的,透不出半分的清亮,翻滚着的云层积压着,缓缓向着北边飘去。晌午过半,方算是澄明了些。素涵掂量了半天,又谨慎的问过了秦嫂子,确定外头不会再下雨,便离开秦家小院,打算去白莲镇上给尹长卿抓点药。   一路上,不少农户人皆面带着忧虑,急匆匆的朝着田地的方向跑去。素涵因为还有其他要事在身,路过田埂时,也只是瞥了一眼,只见那些农家人们,个个都在为了涝在地里的作物而捶胸顿足着,叹息不已。   原本预计会有的大丰收,算是泡汤了。谁也不曾想到这场雨会下得这么久,硬是拖拖拉拉的延续了两天两夜,这下子,被祸害了的,也许远不止农家,像是一些行商、旅人,想来都会因此而被耽误吧。   到了白莲镇,素涵急奔医馆。她遇到的还是上次的那个老大夫,老大夫依旧认得素涵,挺客气的,立马便给她写好了药方。拿到药方,素涵又向着老者询问了下减肥的事情。   老大夫倒真的给了素涵一个方子,说是用川桃花有荡涤痰浊,走泄下降,利大肠甚快的功效,每日坚持的话,有功无害。   可现时已是秋季,药铺里桃花瓣的货存未必能有很多,结果等她跑到药铺一看,果真只剩下了一小包,也就够泡六、七次的样子。   先买下,用着看看,好的话,来年春天就继续买来泡着喝,素涵这么想着,掏了银子。   好不容易来一趟镇上,素涵也先不急着回,四下逛逛,尤其留意着房屋买卖的小道消息。田家在上华村的那间小茅屋是彻底废掉了,与其在那块位置恶劣的地皮上翻建房屋,还不如再购新房来得划算。   如果白莲镇上能找到合适的小院出售,素涵还真有心在这里安家了。一来是因为尹长卿身子不好,若是在这白莲镇住下,医馆药铺离得近,出去寻个大夫也方便,以后若是有什么事,便不用像昨天那样,被困在屋里干着急;二来,尹长卿有寻差事做的打算,他那个人又犟的很,要是经常一趟趟往镇上跑,哪里能吃得消。   盘算个来回,素涵还是觉得,在镇子里住着,怎的也比在一方小村落里待着,生活指数要高。   寻摸了好久,素涵倒是真的打探到了一间合适的小院。小院不大,和秦嫂子家差不多,也是两间屋子,外面连带着灶间和柴房。小院的原主托着有门路的亲戚的福,将户籍迁到了北边更加富饶的旬州,于是便打算将房屋转手,可惜价格稍高,要到了二十两银子。   但与之相应的,价高的好处就是小院里基本生活的物件、家具一应俱全,也不用买家自己再去添置了。   探听清楚了,素涵人也乏了,有些腹空,便寻了个面摊,花了两钱,要了碗素面。   素涵边吃面便想,他们一家子已经在秦嫂子家叨扰了两天了,再住下去,怎么想也不合适。   白莲镇的客栈住一晚大概要花十钱,不算贵,先住上几天,等她卖了山参,拿到了银子,再搬出去。   所以这回这野山参能否卖到一个好价钱,可是关系到了素涵一家子的生计大事。是故她有点紧张,讨价还价也是要技巧的,做买卖这种事,要讲究知己知彼,尤其是和高门大户,更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是。   说到知己知彼,怕是没有什么比市井谣言要来得更无孔不入了。   “老板娘,给我再包二两牛肉带走。”面摊的牛肉片一般是配着面卖的,素面两钱,荤面五钱,素涵想买一包回去,给家里的爷俩打打牙祭,捎带再和老板娘套套近乎,问问镇上的赵老爷的情况。   面摊老板娘笑吟吟的给素涵包好了牛肉,递到了她的手里,收了钱,道:“牛肉还是热乎的呢,收好喽,下次再来啊。”   素涵接过牛肉,没立刻离去:“老板娘,听说赵府的老爷在到处寻摸野山参,可有这事?”   “有有有,他家儿子从小就体弱,所以赵老爷好像是要找那玩意儿给他补补元气。可野山参都是长在深山里面的,哪儿有人敢往里面去探啊,这不,到了现在了,也没半个人登门。”老板娘嘴巴上和素涵闲侃着,手上也没闲着,动作娴熟的往冒着滚滚热气的锅子里下面条,一点儿也没受影响。   “咦,野山参真的能补元气吗?”本文由饭饭论坛骚年整理。   “能有点效果吧,要不怎么那么多人传,说人参是个好东西呢。”老板娘瘪瘪嘴,不置可否,“反正,人参这类精贵的东西,咱们平头百姓也使不上啊。不过,那赵府也是可怜哟,赵老爷和夫人一直恩爱的很,这么多年也没纳什么妾室,啧啧,可惜膝下就一个孩子,又病弱,看来这赵府添新人也是马上的事儿咯。”这老板娘也是个爱搭茬的主,素涵没讲几句呢,她便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   素涵倒不关心那赵府是否要添新人,但野山参能补元益气,这到让她联想起了尹长卿,也许回去后,她应该让尹长卿服用一只试试,要是真能增强底子,那可是好事。   素涵想问的事了了,便辞别了老板娘,后又到肉摊上买了点腊肉,当做报答秦氏一家的谢礼。   回到上华村的时候,天色已有些黯淡了,秦氏一家早就吃完了晚饭,只有尹长卿一人执意要等着素涵回来,所以仍未动筷。饭菜被用碟子扣着摆在了田家一家子住的东屋的炕几上,这会儿还是温热的。   素涵和秦氏夫妇打了招呼,然后便把买回来的腊肉交给了秦嫂子,面上也没再多做客套。秦嫂子收到了那一包子实实称称的腊肉,先头有些惊讶,回了神后便挺高兴的,心里头琢磨着,看来,这田桂花是真的重新做人了,也不枉她为了田家这两天里前后忙活。   农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秦嫂子放好了腊肉,就和秦大哥回屋了,素涵接着也进了东屋。   昊儿吃过了晚饭,已经盖着被子,在炕上缩成一小团的睡着了。   素涵走过去,给他掖掖被角,然后将买回来的牛肉拨到炕几上的盘子里,扭头埋怨的看了一眼尹长卿,放低声音,佯装嗔怒道:“怎的不好好吃饭,非要等我回来作甚。病刚好点,就又瞎折腾。”   正端坐在炕上的尹长卿却是笑了:“我还不饿,所以就想等着你回来一起吃饭。”   素涵眸光微颤,望着眼前浅笑安然的男人,心里突然感到了小小的幸福。 ☆、第二十三章 第一桶金   天终于放晴了,当温温暖暖的阳光重新穿破云层,照耀在大地之上时,不知多少的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然而,这次暴风雨过后,气温却是骤降,还没来得及让人准备,便猛地转了寒,走在外面,若是穿得单薄了,难免会一阵瑟索。   冬天的气息终是近在咫尺了。   赵府门前,素涵仰头望了一眼顶上高高挂起的匾额,接着伸手探向铜制的门环,重重的扣了几下。   片刻,门被拉开,一位身着灰布短褂的老人冒出了头来,他上下扫视了一眼素涵,树皮一样布满皱纹的脸上,干巴巴的,面无表情道:“夫人何事?”   素涵见礼,后面带微笑的朗声道:“我是上华村的村民,姓田,名桂花。今日听闻赵老爷在四处寻找野山参,说也巧合,我手里,刚好有一只,便来上门问问,也不知赵老爷现下可还欲买下否?”   老头听得“野山参”二字,枯木般腐朽的眼里忽地一亮,讲话的声音里也跟上了几丝热切:“夫人快请进,我家老爷依旧有意收购山参。”说罢侧身大拉开了赵府的大门。   素涵随着老头进了府,老头的脚有点跛,走得却挺快,一步一磕绊的样儿,瞧得人有些不忍。拐过几道回廊,到了一处偏厅,老头回身示意素涵等着,自己先到了里头去。   白莲镇毕竟是个小地方,所以在这镇上算的上大家的府邸,其实也并没有多么奢华,至少,比不上素涵前世参观过的那些古迹来得入眼。   似是通报好了,老头走出来将素涵请了进屋,素涵在侧首的花梨木椅子上坐下,转头,微瞄了一眼正襟危坐在正首的赵夫人,却是四目相对了。素涵瞧见的,是一双参杂了焦躁和忧愁的眸子,里面正透着不信任的光。颔首施礼,对方也略略点了个头,举止间顶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这位夫人,你说你有野山参,此话可是当真?”有侍女随后给奉好了茶,然后规矩的立在赵夫人身旁,低眉顺目。   素涵没有动茶盏,先回了话:“自是字字当真。”掏出安放在袖子里的小布包,放在桌上,将方巾展开,一只细小的野山参赫然映入赵夫人的眼帘。   “巧儿,快拿来给我看看。”赵夫人手指着方巾之上的小块儿山参,点了点。   名唤巧儿的丫鬟忙道了“是”,上前取过野山参,转手递给了赵夫人。赵夫人手捧着山参,目光灼灼,仔仔细细的研究着,连一条细小的纹路都没有错过,反复确认了许久后,又命着丫鬟将之前大夫留下的医书拿了过来,摊在一旁的小桌上,翻开,找到一页记载着野山参形貌的段落,慢慢的比对着。   医书倒是图文并茂,叙述甚是详尽,可赵夫人依旧不敢大意,磨磨蹭蹭耗了小半个时辰。素涵悠哉的坐在一旁品茶,也不催她,耐心十足的等着。   “真是对不住,让夫人久等了。”看着像是钻研好了,她脸上挂上了浓浓的笑意,赔礼道,“这野山参本是难寻之物,我深恐万一弄错了,钱财是小,小儿身命是大啊。”   “那是那是。”素涵笑笑,附和着,然后说道:“夫人尽管比对,来这儿之前,我已去过医馆,跟医馆的人确认过了,这,的确是野山参没错,所以还请夫人放心。”话虽如此,但不让主顾比对个痛快,主顾哪儿能舒心。   赵夫人听此,呵呵一笑,按下了话题,换而道:“田夫人倒是个靠谱的人,不知,夫人打算要价几何?”   素涵回了个笑,慢悠悠道:“赵夫人方才也提到过,野山参是难得之物。的确,为了寻得这只山参,我可谓是大费周折,深入山林,还险些便出了差池。是故,赵夫人,我要您五十两银子。”   “什么?!这么食指大小的一株,你就要我五十两银子?”赵夫人瞪目,“可真是狮子大开口,这野山参长得如此小,人服用了,有没有效果还是未知呢。”   五十两,是要高了,寻常人家四年的生活费呢。但这五十两对于素涵来说,却是度过这个冬天所需银两的最低限额。买回新房子就要花出去二十两银子了,尹长卿还要用药,冬天还要储备粮食,另的,像购置、采买些零零杂碎之物,柴米油盐酱醋茶,那样儿不是要使银子的。   “赵夫人,野山参是补元养气的好物,实属难得一遇,只这小小的一株,便也足够大补了。出五十两银子,那都算是少的了,平日里,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如今正是秋天农忙时,等过了秋季,冰雪封了山,我想,就更不会有人冒险进山采山参了,您说是不是?”   “我给你三十两银子,一两也不能再多了。”赵夫人扭头,拍桌道,“田夫人请恕我直言,你这山参明明也不怎么样,瞅着生长年头便不是个长久的,根形也不够完整灵秀,要到五十两银子,呵呵,怕是只能留在家里当咸菜了吧?”   素涵一下子有些忍俊,忙绷住脸,不置可否:“呵呵,夫人大可以再考虑考虑,缓些时日也不急。不过,我听闻罗家的老爷最爱收集稀罕的玩意儿,说不准,这野山参也是能让他中意的,届时,他若出更高的价格买走的话,那可就别怪我了。我本来见你们赵家爱子心切,我也是做母亲的人,于是才将山参送来了你们这,但眼瞅着年底了,家里亦急着用钱,所以,无奈,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夫人您考虑好了……”   谁人不晓,暴发户罗老爷只要见到稀奇之物,定会阔绰的买下了,好显摆他家里的那几个臭铜板。但素涵才不会去和罗家打交道,一则正如方才她所说的,赵家有等着用山参作药使的小子,而罗老爷买下这山参,撑死了也只是为了显摆而已;二则,罗家的那位姨娘,诚是位闹人的主儿,素涵觉着,她能离她多远,便离她多远为好。   “你……”赵夫人一哽,想不明白,眼前这个看上去一脸和善的女人,怎的就这么难谈拢,腰杆子顶硬的,死活也不肯让价。但,又觉她说的这番话确实有理,自己也急着要山参,实是没心情再为了几十两银子讨价还价,于是只得妥协,挥了挥手:“巧儿,叫管家拿五十两银子来。”   巧儿还怔着呢,她长这么大,头一次撞见底气这么足的农妇,言语有条有理的,人也貌似温温和和的,话里话外却是半步不让,真真是怪哉。本以为随便打发个十两、二十两银子,那些个没见识的农家人便定会欢天喜地的去了,谁知竟今个竟来了个这样的硬气主儿,愣是把价一口气死死的定在了五十两上,少得半分也不成。   又偷瞄了一眼素涵,巧儿方退下,去请管家了。   管家提了五十两银子来时,人是有些云里雾里的,自家的老爷夫人都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今儿怎么一下子使出去这么多?给夫人请了个安,一眼扫到坐在一边的女人,顿时更觉怪异。那女人穿着倒很是平凡朴素,只是周身的气质却不大像一般的平头百姓。   “夫人,这是五十两银子。”   赵夫人用下巴点了点素涵:“喏,给这位田夫人送过去吧。”   管家一愣,但见着摊放在花梨木小桌上的野山参,心下便明镜了:“夫人,这是五十两银子,您点点。”   素涵接过用细软布裹着的沉甸甸纹银,数了数,钱数对了,便往袖子里一揣,作别道:“夫人真是痛快,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田夫人慢走,管家去送送吧。”赵夫人不冷不热道,揉揉额角,理都未再想理素涵一下的样子。   素涵由管家指引着,出了赵府的大门,伸手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的五锭银子,心满意足的笑了,抬脚朝上次相中的小院走去。 ☆、第二十四章 乔迁之喜   白莲镇的原廖家小院位于镇子西南角的一处幽静深巷之中,面积不大,不过数丈。因着不临大街,于是偶有的,巷子里才会路过几个吆喝叫卖的小贩,平日里,小院里均是清清静静的,鲜有嘈杂。   小院距离落成也有个十来年了,是故院门两边的墙上早已挂满了爬山虎,远远地瞧着,一片赤红,甚是艳丽。   朱红的院门上贴着一副同样殷红的楹联,曰: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横批:吉星高照,只听着,这院子的主人便像是个爱喜气。但许是挂在上面的时候长了,上联的低端有点打卷,腰身上还被撕下来了一块,此时疙疙瘩瘩的黏在墙上,有些脏兮兮的。   素涵随着主人廖某推门而入,方寸的正院里空荡荡的,没什么杂物,只一棵参天的槐树笔直而立在院角,想来这廖某是已经做好了走人的准备了,就等着有人来收了这间小院而已。院子坐北朝南,当正的是一间堂屋,两边依次是东西两间小厢房。出了堂屋,院子里还有一间耳房。素涵走进去瞧瞧,里面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内有个砖砌的大灶台,上面欠着两口大铁锅——原来这耳房是用来做灶间了。   铁锅是凹欠在灶台上的,原主人是带不走了,这也算是便宜了下一家。旁的物件,像是床、柜,也都留着,素涵一家子来了,直接就可以用。   廖家在这白莲镇上没有任何的亲戚剩下,等了一月有余还未能将此宅卖出时,人已是焦急的不行。官府下的迁移准文也是有规矩的,若是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到达欲落户的当地官府去上报、画押,那么这准文也就算是作废了。是故廖某在被素涵找上之后,深深的松了一口气,原定的二十两银子也一点儿没再给抬价,急急忙忙的就要拉素涵去官府做公证了。   素涵觉着这廖家小院的各个方面,她都很是心仪,便当即随廖某去了官府。廖某早就和官府的人打好了招呼,里面有人关照他,于是公证办的极其顺利,只没过一个时辰,过户的文书就被理好了。   廖某把房契交到了素涵的手里,自己则拍拍屁股,回廖家小院取包袱,然后便打算早早走人,去和旬州的老婆孩子团圆了。素涵是不知道这旬州在哪儿,但瞧官府里的人,一个个听到旬州之后面上露出的殷羡样儿,估计这旬州定是个富甲一方的地界。   白纸黑字的地契拿在手里,素涵方觉得心里踏实了。抬头看看天,此时已近黄昏。赁了辆马车,又说好了几个做苦力的汉子,素涵决定明天一早便动手搬家。   **   晚上的时候,素涵把寻得野山参和乔迁廖家小院的事情,一股脑儿的告与了秦氏一家和田家父子。   秦嫂子啧啧惊叹,连连道是奇运。甚至回了西屋的炕上时,还反复翻滚着,无法入睡,嘴巴里嘟嘟囔囔的说:“早知道后山能挖出来这么个宝儿,我就也跟着去了。”边嘟囔还边捅了捅躺在身边的秦大哥,“哎?你说,我明个要是也去里头探探,是不是兴许也能找见一株、两株的?”   秦大哥哪有空搭理她,正困得不行,满心只想着早点见周公。最近地里受了涝灾,他白日里忙得要死要活,结果晚上还不得安宁,要受着她的唠唠叨叨,终于,顶不住了,转头一嗓子闷吼了过去:“叨叨个啥?人田桂花都说了,那是运气。你也不看上次下暴雨的时候多凶险,要不是找到了个洞穴,她命就搭进去了也说不准。”若是以当时那阵势的雨,人被浇着,的确用不了多久便会四肢失力,疲软难行了。   “可是明天也不下雨,就是去看看又咋地了?”秦嫂子还不死心。   “你爱折腾你就折腾,到时候掉哪儿沟里了,我可不管你。”秦大哥捂着耳朵,翻过身去,闭眼,欲睡。   秦嫂子见自家男人无趣的很,不由得暗暗的白了他一眼,狠啐一口:“呸,竟讲些不吉利的话哟!”说罢,也翻过身去,怄气似的背对着秦大哥,闭上了眼睛。可心浮气躁的,哪儿能安生入睡。脑子里杂七杂八的胡想乱想着,忽地她又睁开眼睛,说道:“对了,你听说了没,罗家出大事了。就前两天,他家的货物也不知咋弄的,受了雨淋,一大批皮革子都被泡得变了形,看来是要赔惨喽。”想到上次苏玉娇挤兑她的那副傲慢德行,秦嫂子的心里就一阵阵的痛快。   这罗家受了难,看她苏玉娇还怎么癫狂,保不齐现在正灰头苦脸的躲哪儿哭呢,秦嫂子在心里冷嘲热讽的想道。   一阵呼噜声从身边传来,秦嫂子这才意识到,原来秦大哥已经睡着了,怪不得没半分回应呢。瞪了他一眼,秦嫂子骂道:“这个死鬼!”哼了一声后,她便继续琢磨着后山的美梦去了。   **   “娘亲,你说我们要搬家了,是真的吗?”   “是啊,娘亲还能骗你不成。”素涵正在炕边铺被子,听见昊儿软糯的问话,回头笑了笑,“要住新家了,昊儿开不开心?”   昊儿自是开心,但他也不知道新家是什么样的,所以脑袋里一下子便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幻想。抱着小胳膊,一副皱眉思索的深沉模样儿。其实,他只希望新家不要漏雨就行。之前雨水一点点从家门口溢进来的情景,可真是恐怖,耳畔雨水砸地的声音又极响,他当时甚至担心茅屋会塌掉,把他和爹爹统统埋在低下出不来,还好后来有秦叔来把他们给接走了。   “娘亲,新家还会漏雨吗?”昊儿有点担心。   “不会,新家结实的很。”   “嗯。”这样就好,昊儿安了心。又想到快冬天了,外面会很冷,要是吃不饱饭,人就会撑不过去。忐忑的望了一眼娘亲,心里困惑了,今年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见娘亲储粮,冬天可要怎么过呢?   “娘亲……今年,家里不用存些粮食吗?”   素涵铺被的手一顿,昊儿的话提醒了她,家里是该为了过冬买点粮食存着了。而且,这事宜早不宜晚,今年糟了雨灾,收成平平,各家各户上交过税之后,还不晓得会剩下多少余粮,愿意卖粮的人恐怕不会太多,买晚了,许会涨价。   “等咱们安顿好了,娘亲这就去市集里买粮食。”   原来娘亲有娘亲的打算,昊儿点点头,开心了,没再多说。等素涵铺好了被子,昊儿就一头钻进了被窝,蒙着头,美美的打了个滚。   “淘气,别把被子卷坏了。”毕竟是秦家的被褥,素涵隔着被子拍了拍昊儿,制止道。   昊儿被娘亲拍了,忙露出小脑袋,嘿嘿一笑:“娘亲,我这就睡。”语毕,像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似的,身子蹭的伸平,眼睛亦紧紧的闭上了。   素涵噗嗤笑出了声,抬手给昊儿又掖了掖被角。   转身,刚想吹熄桌上的小油灯,素涵却发觉尹长卿似乎从刚才起便一直坐在一旁没有吱声。立时叹息,她早已摸出了规律,每每这个时候,尹长卿定是有话要跟她讲,但又不想让昊儿听到,于是才会在一边默然的只看着她。   依旧熄灭了油灯,脱下外衣,只留一件中衣,然后钻进被窝里。等着,觉得昊儿差不多该睡熟了,方开口:“长卿,我以后出去之前定会和你打声招呼的,再不会像上次那样,置着气便跑出去,什么也不说了。”   尹长卿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   素涵怎的能不知,晚上她讲事儿的那会儿,尹长卿的脸色就不对,虽然面上没说什么,但她也明白,他是对这事有了芥蒂。   “长卿,那天,我也不知道会下那么大的雨。我只是闲来无事,想上山上碰碰运气罢了。”她不是农家人,根本不知道山林里是如此危险的地方,“以后,我会小心的……”   “以后?”尹长卿轻悠悠的重复了一句。   素涵一噎,可不还得有以后么,蓝悠还在那山林里呢,她答应过她,以后会常去看她,所以素涵便不能食言。   “长卿,其实刚才跟秦氏一家讲的话,我留了半段……”素涵对尹长卿也没什么保留,顺道便将蓝悠的事情讲了出来。   尹长卿听了蓝悠出手相救的事,果然不再对素涵上山多说,只道:“素涵,记得要保护好自己。”   素涵裹了裹被子:“嗯,我会的。” ☆、第二十五章 你是我的   “素涵,银子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良久,正当素涵昏然欲睡之际,尹长卿沉沉道。   素涵捂着鼻子打了个哈气,扭头看向身边的尹长卿,可夜色里,黑乎乎一片,她只能看清他的轮廓。   把打着架的眼皮子勉强撑开,素涵含糊应道:“嗯……”   尹长卿打算出去寻活做,她不想在这事上多和他拗。本来在上华村住的时候,上趟镇子,路途甚是遥远,素涵便担忧尹长卿出去做活会累坏了身子,但等家搬到了白莲镇上之后,去哪里也方便,他既然有这个意思,她也就不拦了。生病的人总憋在家里也不好,偶尔出去活动活动,对身体其实是有益的。   更何况,她心里有这种感觉,尹长卿是心疼她了。   想到这,素涵的嘴角不自觉的有了个上扬的弧度。   两人同床而卧,来时秦嫂子只给田家准备了两床被子,她哪里知道素涵和尹长卿只是有名无实,所以没得办法,深秋气寒,素涵只好和尹长卿共盖一床被子。   素涵这一笑,搭在尹长卿身上的被子便微微颤动了一下。那极轻细的一下,却愣是颤进了尹长卿的心坎里,心中不清不楚的,有些微甜。   素涵转了个身,侧过去,背着尹长卿,蜷了蜷身子,继续睡觉。   尹长卿看着两人之间露出来的空隙,叹气道:“素涵,过来点,漏着风,后半夜会着凉的。”话一讲完,才觉不妥,僵硬的仰躺着,忙轻嗑了下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素涵迷迷登登的,只听见一人在对她说“过来”,思维不清着,竟真的转了身,听话的往身侧的怀抱里钻了钻。   尹长卿身子猛然一震,被素涵蹭着,心底里,异样的情愫再次升起。拉了拉被子,环住怀中人的腰际,把她搂得更紧。明明灭灭的墨色眸子里,某种阴郁之气一闪而逝。   “即使你不是她,但这具身子依旧是我的妻,所以,你,其实,是我的……对么?”   没有人回答的问话,语音刚落即消散在了寂静的空气中,只淡淡的,徒增寂寥。   **   早上,素涵定好了的马车和劳力如约来到了秦家小院。   素涵在秦家叨扰了许久,实是心下感动,拉着秦嫂子的手东聊西聊了好长时候,才离开。秦嫂子是个爱讲话的,有人跟她聊,她自是起劲儿,等素涵随着马车走了,还在后面喊:“田桂花,记得以后常来啊。”   尹长卿一直不大习惯和农家人相处,是故话不多,但临行时,还是郑重的和秦大哥作揖告了别。秦大哥却不像一般的农家人,和尹长卿打交道便会觉得手脚不自在,他坦然一笑,回了礼。   一家人坐上马车,没行几步,就回了田家的小茅屋。素涵把昊儿留在了马车里,没让他出来,毕竟家园被毁这种事,对于幼小的孩子来说,实是慎人的很。于是素涵怕他年龄太小,看到小茅屋的景象许会心里落下阴影。   小茅屋如今塌了一半,房上干瘪的茅草耷拉着,好不颓丧。西边的土墙亦倒了半堵,混着杂草和黄沙的墙壁被微风一拂,便会兹兹的落下渣滓来,真真凄凉。   实际上,田家家徒四壁,按理说应该没什么好收拾的才对,可真的打包起物什,素涵才发现,也不知从哪儿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一件一件的东西,最后也是落了不少出来。   被压扁了的小煮锅,在一个汉子的掰扯下,被弄回了原状,那汉子醇厚的笑笑,告诉素涵,她可以拿回去继续用了。素涵不可思议于古代人的简朴,但想着这小煮锅的确使的顺手,便给留下了。   家里那些旧的衣物,虽说多半打着补丁、不怎的好,但能拿回去的,素涵还是带上了,想着留着当抹布也是不错的。   剩下的食材要带走,而从镇上买回来的布匹、棉花因为被塞在了木柜里,所以免遭了暴雨的袭击,仍旧完好无损,这也是要带的。   林林总总的东西加起来,最后硬是装满了一马车。   到了镇上时,时辰已经过了正午,于是大家伙都有些饥肠辘辘了。指挥着几个汉子把东西从马车上卸下来,搬到原廖家小院里放好,素涵便给雇来的人结了工钱,遣散了他们,让他们回家去了。   “娘亲,新家好大啊!”昊儿自下了马车起便在小院里到处乱窜躲,摆着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的,瞅见什么了,都觉着新鲜不已。   其实这廖家的小院也不大,但若和原来的茅屋比起来,当然是天壤之别。   “昊儿,慢点跑,小心别摔着。”素涵正和尹长卿一块分放整理东西,分不开神看着他,只得千叮咛万嘱咐的朝他说道。   昊儿闻言略略放慢了脚步,但还是很是兴奋,在院子里转悠够了,又跑进了屋子里,在东西两间厢房里来来回回的窜着,不亦乐乎。   厢房里的墙壁比小茅屋光洁多了,打开窗子,清爽的微风吹进屋子,昊儿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呼吸间满满的都是清新的味道。   呈大字形横躺在硬邦邦的的炕上,昊儿想着,等娘亲把被褥在炕上铺好,炕就会变得软乎乎了吧,到时,在这么清爽的房子里睡觉,铁定会舒服的不得了。再抬眼看了下结实的房梁,他满足的一笑,方才进院门的时候就觉得,新家的院墙很牢实,此刻更像是吃了定心丸,明了了新家是很安全的,从此以后在这里住着,既不用担心有蛇跑进来,亦不用担心漏风漏雨。   没过一会儿,小院里升起了炊烟,炊烟袅袅,给冷清了许久的小院染上了几许生机。   素涵简单的做了点饭,唤着尹长卿父子俩一起吃了,吃完饭,实是乏了,便把手头的活一扔,留到了明日再做。   一天了,困怏怏的熬到了太阳落山,收拾收拾,素涵便迫不及待的要睡了。可看着家里的两间厢房,她又犯了愁。从前田家的茅屋很小,他们一家子挤在一张床上睡也是没法子的事,可如今,新家宽敞多了,根本不用再像从前那样了,然而,这屋子该怎么分呢?   “长卿,今晚我跟昊儿在东屋睡吧,现在,家里也宽敞了不少,所以……”素涵从柜子里,拿出被子,铺在炕上。因着前几日,雨水浇坏了几床被子,所以现下家里完好的被褥也没有多少了。将巴巴的,也就够他们几个暂时用用罢了。   昊儿正在院子里玩,于是尹长卿也不再避讳,直言道:“不好。”   “咦?怎么不好了?”素涵微愣。   “昊儿会误会,误会我们不和。”   “哎?”素涵万万没想到尹长卿会这么说,她满以为身为读书人的尹长卿会无法推让,顺势便会允了她,没想到,他为了昊儿,却打破了原本矜持的个性,也不像初见时那般,顾念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竟是一口咬定,不同意她去东屋。   偷瞄一眼,只见尹长卿正一脸淡然,面上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可是……”素涵感觉什么地方怪怪的,每天,除了夜里未和尹长卿做那种事以外,她几乎就像是他的妻一般,朝夕相处着,竟是越来越亲密无间。   在田家的恬淡生活,似乎开始一点点的融入了她的生命里,渐渐成了其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奇妙的,素涵觉得她仿佛陷入了某种甘美的梦境中,愈发不可自拔。   “素涵,你放心,我……不会轻薄你的。”尹长卿说着,脸上终于破了功,有些泛红。他其实顶想加个前提,那便是素涵不要自己往他的怀里钻。他是个男人,面对某些意外的挑动,也是会有些隐晦的冲动的。   如果是为了昊儿,素涵倒是没太多所谓,于是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当然相信尹长卿不会做出逾矩之事,但想想今天早上,她居然又是在尹长卿的怀里醒来的,素涵心里便羞窘的不行,隐隐的,总觉得有些事,恐怕是不容易掌握好火候的。 ☆、第二十六章 再遇子朔   白莲镇的市集不是天天都有的,大约每隔七日,才会举办一次。   素涵数着日子,到了开集的当天,一早便出了家门。穿过几条弄堂,夸过白莲镇最为熙熙攘攘的主街,再往西边走一点,整条街便是赶集的商户和百姓。   人说穷搬家不是没有道理的,经过这次的倒腾,尽管收拾了好几天了,可新家还是让人总觉得空落落的,一点儿也不如原来的小茅屋,拥拥挤挤的,却瞧着有个热乎气儿。   该添置的东西不少,素涵在头脑里大致列了个清单,因为怕忘了,一路上还在心里反复默念。白莲镇是个小地方,若没有集市,平时人不会很多,而且这里物价也不高,她手头还剩余的三十两银子对于大部分人家来说,都是不小一笔钱款了。三十两银子的闲钱,搁在谁家头上,谁家便是小康了。于是这个冬天,怎么说,田家一家子也可以过得很富裕了。   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的东西素涵都打算好好置办,可不想再过原来的苦日子了。   首要的,还是先买粮食。她这几天研究过,自家小院里有一方小小的地窖,地窖挖的不深,就临着耳房边上,貌似这里的人冬天欲储粮,便会将粮食放进地窖里。米、面之类的主粮倒是好说,冬日里,镇上的粮行也有存货。关键要买的,是蔬菜和肉类。冬天能储备的蔬菜种类不多,只有白菜、土豆几种。而肉类,老百姓买的比较少,商贩便多将其腌制成腊肉,这样存的时间也会久些。   青菜很便宜,素涵买了不少,却也没花几个钱,付了银子之后,便让伙计用推车给送回了田家小院。   又买了几斤腊肉,添了点米面。素涵是现代人,从前也不常吃高粱米、窝窝头一类的粗粮,小米倒是还能接受,旁的,她是怎样都没法像其他农户人似的,顿顿粗粮,偶尔吃个窝窝头便觉得美滋滋了。这边的窝窝头亦不像原来世界的商店里卖的加工食品,个个硬如石,除非蒸透了,要不,咬都咬不动。再说其他的粗粮,在现代,吃粗粮挺时兴的,电视宣传说是能够有助于人体健康,可素涵在这边吃了一段日子才发现,那些个粗粮原来根本就下不去嗓子,有时候,一顿饭下来,喉咙都被磨得生疼。   所以现在赚了银子了,素涵可算能和粗粮告别了。不过,古代的米价都快和肉价持平了,买米面稍稍有些耗银两,于是参杂着,素涵还买了些小米。   买的东西多,小贩也乐意帮着送回家,是故素涵手上负担不重。心情不错,东逛逛,西逛逛,想着挑点厚实的布匹、皮子回去。过冬了,田家的父子俩还没有棉衣,这怎么行。   相中的几匹布料成色都不错,手摸着,质量也极佳,素涵便掏了银子。但奇怪的,偌大的市集上,竟是没有买卖皮子的商贩。素涵转了半天,问了几个人才得知,原来,白莲镇最大的倒卖皮革商户便是罗老爷,前些日子的那场暴雨正好把他家的商队困在了驿站里动弹不得,然后不凑巧的,驿站被风雨击垮,装着皮革的车队也受了淋,上面的皮子全都被泡坏了。就这样,罗老爷是赔了个一干二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些被泡得变了形的皮子砸在了手里卖不出去,而签了契约的下家等不到货源,又纷纷急红了眼,罗老爷还有什么办法,只得赔银子。可他平日里胡吃海塞,罗家也就表面上看着风光罢了,内里,早就是中空的了。于是这一大笔的赔款交出去之后,罗家竟是垮了。   素涵听了传言之后挺吃惊的,想不到才短短的一、两个月,猖狂的罗家就破败了。忆起了秦家小院前,那个说话总爱敲小拇指的罗家姨娘苏玉娇,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估计跟着罗老爷,这下也没好果子吃了。但素涵觉得,她和苏玉娇应该没那么有缘分,再见面的机会不大,就懒得再想她的事情。   市集上卖皮子的贩子难找,但不代表完全没有,很不容易的,素涵后来终于找到了一家。他家的皮子种类不多,就那么几件,可要价却是极高的,最便宜的鼠皮也要七八百钱,好一点的,甚至要到了三四两银子。素涵心里不舍得尹长卿,怕他身体不好,冬天着凉,所以还是花了四两银子,买了件狐狸皮制成的袄子。狐狸皮极软,手摸着毛茸茸的,若是穿到人身上,想来定是很暖和的。   素涵心里同样不舍得的,还有昊儿。有一次,她发现昊儿的小手背上有些蚕豆大小的紫红色肿块,便忙问他是怎么回事,昊儿答说这是冻疮。素涵当时就模糊了眼睛,可怜见的,昊儿手上的冻疮看样子已经长了多年了,过往定是没少吃苦。   于是她挑了块鼠皮,思量着回去给昊儿作双手套,然后照着给尹长卿买的狐狸皮袄子,又选了件品质极好的皮子,欲回家给昊儿改件小袄子。   几件皮子、布料抱在怀里,素涵便立即腾不出闲手了,但是她还得去买些柴禾、木炭回家,否则家里就开不了灶了。   素涵正愁着,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男声。   “桂花姐,我们又见面了。”   转身,却见是子朔。   “子朔公子。”素涵讶然,没想到在这儿又碰到他了。   “我可不是什么‘公子’,桂花姐像从前那样叫我子朔就好,还是说,桂花姐还没想起来我是谁?”子朔说着又朝素涵近了几步,眯着眼睛打量着越来越不一样的“田桂花”,只表面上还是笑眯眯的,心里早就填满了惊讶。   “田桂花”脸上的横肉不见了,虽然还显丰满,但一双盈盈的眼,却清澈柔和,衬得整个人看起来很舒服。她瘦下来了不少,此时身上穿着最简单花样的素衣,言行举止里皆带着种不疾不徐的淡然味道,要是不仔细看的话,真的很难分辨出眼前的这个女子是田桂花。子朔好奇了,是什么让田桂花近来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呢?   “好,那我便叫你子朔。”野山参的事还要多亏这个子朔,若不是他告诉了素涵关于赵府的情况,素涵也不会最后赚了五十两银子回去。素涵也知道他和田桂花并无肌肤之亲,所以便不像刚开始时那般,面对子朔,心里满是针锋相对,再讲话时,语气里也带上了客气。   “桂花姐手上拿了不少东西,想必很不方便,我来帮你拿一些吧?”   “啊,不用劳烦了。”素涵连连推却。   “桂花姐可是我的恩人,这点小事,举手之劳而已,怎么会是劳烦。”   素涵见子朔诚恳,便没再推辞,当即将怀里的东西卸了下来,解放了自己的手腕。子朔堂堂七尺男儿,手里提些东西,自是小菜一碟。   买好柴禾,素涵顺便在铺子里又买了两个火盆,到时候天冷了,东西屋便一屋放一个。   觉着该添置的东西都添得差不多了,素涵抬脚就欲回家了。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子朔。”   “哪里,我说过,我们若是有缘还会再见的。眼下看来,我们果然有缘,不是么?”子朔笑着,似暗示性的说道。   素涵听出他语气中透着的不明意味,困惑的皱了皱眉。   子朔见状,明亮的俊脸上,轻快的笑容一闪而过:“桂花姐的家在上华村,离这很远,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我已经搬了家了,现在在白莲镇住。”素涵忙忙活活,忘记告诉他了,“对了,上次谢谢你告知我野山参的事,我在后山还真的找到了。亏得你,这次我们田家才能入住新居。”   “是桂花姐自己运气好罢了。不过,桂花姐来白莲镇了,以后,你我两人便离得更近了呢。”   “呵呵,是啊。”素涵干巴巴的附和道,心里忽觉这子朔怪异的很。   完全无视了素涵的不热情,子朔兀自道:“桂花姐带路,我送你回家吧。”   素涵想要拒绝他,可手里的东西实在很多,犹豫了下,还是应了他。   子朔一路把素涵送到了田家小院门口,把东西放在门前,没再说别的,道了别,就要走人。   “谢谢你,子朔。”素涵连忙再次道谢。她虽然总觉得和子朔相处的怪怪的,但子朔也没什么地方伤害过她,还总是给她帮忙,所以素涵不由觉得,她可能是多想了。   “不用客气,我住的地方离着很近,就在这条巷子的对侧。”子朔指了指,“以后,桂花姐若是有事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来找我。”   “嗯,好。”素涵颔首,再仰头,却见子朔正在冲她笑。和尹长卿不同,尹长卿向来只会淡淡的笑,温而不露,但子朔的笑却是张扬而明朗的,有些不羁。   正当此时,尹长卿从里面推开了院门,见到门前的两人,他眸子忽地一暗:“素涵,他是谁?” ☆、第二十七章 打翻醋坛   被尹长卿这么一问,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子朔与田桂花之间的暧昧关系让素涵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是好。还未想好言辞,尹长卿却是先上前了两步,阻在素涵前面,笑笑,道:“敢问公子高名大姓?”   子朔也露出个笑,堂而皇之的看着尹长卿:“在下子朔,是桂花姐的旧友。”子朔原是奴籍出身,故,他没有姓氏,后脱离赵府,也没有在户籍上冠上任何姓,只留了个子朔的名。   一句旧友,这关系里引人遐想的空间可就大了。但子朔想不到的是,素涵并不是田桂花,于是他这么一说,其实就等于在告诉尹长卿,他并不认识素涵,只认识田桂花而已。   然而,素涵听见子朔这么回答,心里还是有些急了。田桂花和子朔的事情要是被尹长卿知道了,该多伤害他男人的自尊心,她一直便对田桂花这个原主很是厌恶、愤愤,如今田桂花人都不在了,竟然还甩些烂摊子出来惹尹长卿难受,这是素涵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的。   素涵刚想上前开口,不料尹长卿却抢了先,道:“原来是子朔公子,幸会幸会。在下尹长卿,是素涵的夫君。”尹长卿扫了一眼放在地上的东西,“多谢公子送吾妻回家,改日在下定登门拜谢。”平淡如水的话,吾妻二字却被刻意的加重了语气。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子朔笑意不减,慢悠悠道。两人的对话愈发公式化,可这时,他却转了口,“不知兄台何故叫桂花姐作‘素涵’?”   尹长卿看了眼素涵,字字清晰道:“因为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所以就一直这么叫她。”   此话一出,当场的三人,霎时只剩尹长卿一人能够做到面不改色。素涵闷红了脸,想着尹长卿今时定是哪根神经被搭错了,要不怎的会当着外人的面,讲出如此肉麻的话?子朔也暗地里抖了抖,古代人向来讲究表达含蓄,能像尹长卿这般当众诉说喜爱的,也甚是不常见。   “长卿兄果然是性情中人,对待桂花姐也是情深意长啊。”半晌,子朔的脸上才重新挂上了笑容。   尹长卿拱了拱手:“哪里哪里,子朔兄才是一表人才,才思敏捷。”   “呵呵,不及长卿兄玉树临风,谈吐不凡。”   素涵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两个男人怎么又互相夸上了?   莫名其妙的气场流动在两个笑呵呵的对话着的男人之间。两人讲出来的话语,明明都是顶和气的字句,却隐约的,有些冻人。   毫无营养的谈话不知又进行了多久,子朔方道:“那么,桂花姐、长卿兄,我便不多做叨扰了,先行告辞。”有意无意的,“桂花姐”三字被子朔排在了前头。   “子朔,慢……”   “慢走不送。”素涵的话第无数次被尹长卿轻飘飘的挤在了后头,很是令人无奈。   子朔也不在意,临走前还不忘调皮的冲着素涵眨了眨眼,一脸想煽风点火的样子,幼稚至极。   素涵只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出剧散了场,然后,眼前的尹长卿悠然的转过身来,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淡笑道:“素涵,走,我们进屋吧。”   “哦,嗯,好的……”两人搬起地上的东西,进了门。   “娘亲,你回来了!”昊儿一溜烟儿的从堂屋里奔出来,嗓门不小。   这段日子以来,昊儿的性子是愈来愈活泛,再不复从前那样,整日绷着个小脸,问十句话才能答一句。昊儿这孩子的性子,骨子里随尹长卿的地方比较多,他们父子两都一个样儿的倔强,但昊儿又不像尹长卿那样不爱言语,说起话来,经常有板有眼的,很是老成。   素涵手捧着皮袄子、布料,走进了西屋,昊儿围着她,像只小蜜蜂似的,不停问道:“娘亲,你买回来了什么?这个是什么啊,摸起来好好玩,毛茸茸的。”   将手中的东西放到炕上,转头从半开的窗子里望见外头的尹长卿已把木炭、火盆安放在了灶间里,素涵便坐在了炕上,打算歇歇腿脚。   从炕上的一堆皮子里抽出一张小号的狐狸皮,朝着昊儿招了招手:“娘亲给你买了张狐狸皮子,想给你缝制一件小袄,过来,给我比量比量,看看料子够不够使。”   昊儿一听这毛茸茸的东西是给自己做衣服用的,当下嘴巴咧的老大,兴奋得跟个小耗子一样,伸手就朝着素涵拿着的毛皮扒拉过去:“娘亲,这东西穿在身上,肯定很暖和啊。”   “到时候给你把袄子做好了,穿在身上,你就知道有多暖和了。”素涵揪了揪昊儿鼻子,笑道。   此时尹长卿进了西屋,见素涵母子俩有说有笑的,不禁面露笑意,走过去拍了拍昊儿的头:“素涵,累了吧,好好休息,你还没回来的时候,市集上的小贩就已经把粮食送来了,现在正堆放在地窖里。”   “好,我知道了。”素涵又从炕上摸出了另一张狐狸皮,“长卿,我给你买了件狐狸皮做的袄子,你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尹长卿接过皮袄,套在了衣服外面,系上扣子,大小整合适。素涵看着,心里很满意,想想自己这四两银子花的也值当。   拿起那件小的皮子,在昊儿身上比量了个来回,暗暗思量了下缝制的手法,然后便把皮子收到了一旁。   尹长卿脱下皮袄,在素涵身边坐下,翻了翻炕上的各种料子,却是皱了眉:“素涵,你…没给自己也买一件么……”   “哦,没有。我身子好,所以用不着穿皮袄,赶明儿拿家里的棉花作件棉袄就行了。”一件成人的皮子要价在三两银子上下,素涵哪里舍得再多浪费,再者,这次买回来的布料都是质量极佳的,到时候做出来的棉袄御寒效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昊儿,你去院子里玩吧。”尹长卿忽然道。   昊儿有些不明所以,他正兴奋着,还想再待会儿呢,可爹爹突然发了话,他也不能不从。于是一向对自己爹爹言听计从的昊儿,只得不甘不愿的小步挪着,出了屋。   素涵见此,停下手中正在整理皮子的动作,只静静等着尹长卿发话。   “素涵,下次去集市若是买的东西多,就叫上我。”尹长卿没看着素涵,低垂了视线道,“还有,下次记得给自己也买一张皮子回来。”   “嗯。”素涵点头,伸手覆上了尹长卿的手背,尹长卿却是一翻手,与她十指相扣了。   “今天……集市上人多吗?”   “还好,没有上次人多。”素涵与他握着手,心里狠狠的咚咚跳了起来。   “市集上……叫卖的小贩多吗?”   “嗯,挺多的。”   “市集上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人或事吗?”   素涵这才回过神来,两人讲了半天,话题竟一直缠绕在市集上。可说到今天市集上遇到的事,那不就只碰见了子朔一件么。素涵狐疑,这尹长卿该不会从方才起,便一直在拐着弯的问她子朔的事情吧?   他,是在意田桂花和子朔的关系了么?   “今天正巧碰到了子朔,他是田桂花的旧识,田桂花曾经偶然的有恩于他。”素涵一边说着,一边偷瞧尹长卿的脸,见他神色平平,似乎是对这件事不感兴趣的样子,便正好的,不再多说了。   可尹长卿却没有停止这个话题,“嗯”了一声后,又道:“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平常的闲聊罢了,我也记不大真切了。”   “那他对你……”尹长卿话说了一半,人便别开了脸,“嗯,没什么……”   素涵联想起不久前两个男人之间的微妙气场,再看尹长卿此刻欲言又止的含糊摸样,心中忽然冒出了个荒唐的想法——这尹长卿一直纠结她跟子朔的事情,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离他远点儿。”过了一会儿,尹长卿又说道,口气不容置疑。 ☆、第二十八章 主动近身   尹长卿并没有对他说的话多做解释,见素涵不答,便又重复了一遍:“以后,离他远点,知道吗?”   这样的说辞实是有些不明不白,尹长卿从未见过子朔,而对于一个帮助过素涵的人,他何以冷声要她与其划清界限?素涵觉得怪异,往常,尹长卿并不是这样的人,他很少会对别人的事情如此多做置喙。   “长卿,你以前……认识子朔吗?”他们,莫不是有过什么过节?   “我与他不曾相识。”回的斩钉截铁。   那么,他们既然没有过节,尹长卿这般满心防备,恐是真的怕子朔对她有什么企图吧。   “我与子朔公子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而这次遇到他,也是偶然中的偶然。以后,能不能再碰见彼此,还是未知呢,哪儿还用我离他远点。”   “你以前还遇到过他?”尹长卿的侧重点越来越奇怪,把素涵的后半句话完全给忽视了,仅仅抓着先头不放,看向素涵,眉头微蹙。   素涵一愣,试探般的回望进他眼里,道:“之前倒是遇到过一次,不过没说几句话,便各自离开了。”   尹长卿闻此,方舒展了眉头,起身:“不多说那些不相干之人的事情了,你刚回来也累了,好好歇着吧。”言罢,他出了东屋,反手把门给带上了。   素涵不想自作多情,可今天的尹长卿是真的很不对劲儿,浑身像长了刺似的,看着子朔,哪儿都不是。明明自己磨叨了半天,之后却只一句轻悠悠的“不相干”,便硬是把子朔打的老远,这怎不叫一个前后矛盾。   素涵挪开炕几,找出床小薄被子给自己搭上,缩在炕上欲打个小盹儿。闭着眼,却怎么想,怎么觉着有趣。抬手一拉,将被子蒙住了脑袋,憋在被窝里,咯咯笑出了声。   ——他,是在乎自己的。素涵于心中认定道。   是了,她早就感觉到了,从一开始,她来到田家时,尹长卿便对她格外注目。当时素涵只道是尹长卿对她一个借尸还魂之人的好奇罢了,然而,后来他一次次的拉住她的手,又一次次的将她拥进怀中,甚至在她误入深山之际,还不顾一切的冒雨出来寻她,这其中蕴含着的情意,素涵此刻,终是心知肚明了。   他闯进了她的眼的时候,她又何尝不是已经入了他的眼,进了他的心?   然而,素涵不会只满足于他心里有她,她贪心了,她还想要更多,想要尹长卿的整个人再也离不开她;想要他真正的爱上她。   **   往后的几天,素涵没再出门。东西都置办的足足的了,眼下她只要留在家里,把该做的绣活做好,这个冬天也就安然了。   狐皮袄子还一时用不上,所以素涵没有着手给昊儿做袄子,而是先絮好了棉花,打算做床棉被。她手头活儿重,是故闷在小院里,根本不知道,就在这个当口,罗、赵二家皆发生了大事,等到她再得了消息时,却已是来年开春了。   素涵对于做绣活没什么经验,田桂花也只做过一两次罢了,于是这第一床被子絮得极慢,磕磕绊绊的,弄了两三天才做完。这忙前忙后之时,尹长卿却是出了家门,上了街上,摆个摊子,欲给人代写书信。   素涵放心不下他,便要跟着他一起去摆摊,但尹长卿无论她怎么说,就是不允,执意要一个人去。素涵没辙,便在尹长卿出门时,偷偷的跟在了他的身后,远远的看着。   尹长卿坐在小椅上,背脊挺得笔直,他微垂着视线,双目半阖,一身淡然静谧的气质与喧闹的市井格格不入。他身前放着一张小案几,上面摆着新买来的笔墨纸砚,身侧立着一个帆布挂帘,上书着“代笔书信”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这四字仅是个招牌而已,是为了让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亲邻里知道,他是个会写字的,于是大家伙见了他案上的纸笔,便自是明了他是做什么的了。   白莲镇的人都不认识尹长卿,所以街上的行人瞧见今天新来了个没见过的主儿后,纷纷侧目了过去,几个妙龄的女子看尹长卿长的俊秀,又是个会识字的,更是三三两两的羞红了脸,徘徊在周围,磨磨唧唧的东逛西逛,就是不散去。时不时的,还给他飞个媚眼,只可惜尹长卿从头到尾根本就没往她们的方向看。有个大胆的终于忍不住了,几步上前,嗲着嗓音,目光羞涩道:“这位哥儿,可不可以替俺写封信?”   尹长卿闻声抬了头,微微一笑,道:“自是可以,不知姑娘想要给何人写信?”   他方才半低着头,旁人还瞧不大清楚他的眉眼,这会儿,尹长卿这么一笑,当真是俊雅非凡,站在他身前的村姑立马看愣了过去,大张着嘴巴,人却没了动静。   同看得忘了神的,还有从刚才起便一直围在尹长卿旁边偷窥他的女子们。当女人们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之后,通通涨红了脸,掩饰性的别过身去,却仍是不死心的,没挪动脚步,反而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很是兴奋。   尹长卿对此面不改色,似是习惯了被人注视,一张俊脸,七分淡然,三分冷漠,复又提醒道:“姑娘,你想给什么人写信,写些什么呢?”   “哦,啊。”那村姑离得尹长卿最近,也是最回不过神儿来的一个,被尹长卿朗声提醒了之后,才稍稍冷却了大脑,登时双颊通红,媚眼如丝,眸子闪烁着道,“给俺表舅写,他人去了旬州做活,你告诉他,要他保重身子,不要愁银子的事儿。家里的翠喜和小狗子、大狗子都很好,叫他不用担心……”村姑说了一大堆,眨巴着眼睛瞅着尹长卿,面上笑的甜甜的。   尹长卿道了声“好”,便看都没再看她一眼,执起毛笔,认认真真的在纸上书写起来。   素涵瞧着那村姑狗皮膏药似的热切劲儿,终于明白了点儿尹长卿之前撞见她和子朔时的感受。心里酸酸的,但她明白,尹长卿的皮相和气质都是极出尘的,在这白莲镇,更是宛如天人,那些个村姑、村妇见了,不可能不起旁的念头。   拘谨的立在案几前的村姑绯红着脸,痴迷的望着尹长卿,她虽然不识一字,但也能看出来,眼前这个男人的字,是写的极佳的。他笔走龙蛇,翰如流,不下片刻,一封信便写完了。   村姑收了书信,忙将其赞扬了个天花乱坠。而一边的女子见她和尹长卿亲近了,皆有些面露妒色,吃味着,背后小声道:“呸,瞧她那个发|春的样儿,真是不要脸。”   村姑付了银子,可还是没走,扭捏着:“以前没在这见过你呢,你是打哪里来的啊?……不知,你可娶了老婆没?”   她这一问,周围的姑娘们不骂了,个个竖起了耳朵,屏息听着。   尹长卿客客气气的道:“在下自上华村来,已有家室。”   村姑一听,好不失望,这么个俊美儿郎,却已是他人之物,当即愤愤,瘪了嘴,遗憾的在心里道:“呸,原来都是个有老婆的人了。”不愿再浪费感情,可眼前这张俊容又看得她很是不舍,兀自纠结着,半天也没动弹。   “请问姑娘还有何事?”尹长卿不耐了。   素涵站在街边一角,觉着自己再也看不下去了,便大步上前,插|进了两人的谈话中:“相公,一大早就出了门,这会儿,可是累了?”语毕,近身上前,掏出贴身的帕子,亲昵的在尹长卿的额头上擦了擦。   尹长卿见素涵突然出现了,先是一怔,后感到她主动的贴在了自己身上,不由得心头一阵躁动。 ☆、第二十九章 心照不宣(入V通知)   那村妇愣在原地,眼巴巴的看着素涵闯入她的视线,然后当众与尹长卿亲热起来,自己是犹如被狠狠的打了脸一般,瞬间不自在极了,脸色也当即灰败了下来,煞是尴尬。人家家里的那口子都来了,她也不能再自讨没趣,让自己晾在当庭广众之下,等着周围人戳她背脊的笑话她了,于是立马的,那村妇手捂着脸,灰溜溜的逃也似的跑了。   跟着,周围的姑娘们也识趣的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你说我笑的散了,只不过背过身去,她们个个也同刚才逃走的那个村妇一般,稍觉打脸。身后那两个人你侬我侬,眉眼羞红的模样,看得她们好不妒恼,只得在心里暗暗自怨自怜着,有些事情,果真是有缘无分。   素涵见那些狗皮膏药消失了踪影,心中的疙瘩才被抚平了,人也理智了不少。想到自己方才那醋意深浓的明显样子,立时嫣红了脸,一低头,却不想,正对上了尹长卿满是笑意的眸子。   他,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素涵更是局促,却不待她再多言,尹长卿便目光炯炯的攥住她的手,道:“是累了,我们回吧。”这么说着,嘴角还扬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得色。   “唔,嗯。”那抹得色清晰的印在了素涵的眼里,她的心脏突然像被小鹿狠狠的撞了一下,莫名的,便溢满了未知的丝丝蜜意。   两人默然无语的收拾好了东西,然后颇有默契的牵起了彼此的手,朝着回家的路走去。   **   尹长卿变了。   素涵明显的感觉到,自那天从街上回来,尹长卿和她相处的方式便微妙的有了改变。以前,尹长卿对她很客气,客气到有种疏远的味道在里面。有时走路离得她近了,都会刻意的稍让开点距离,很怕是轻薄了她,而两人每次情不自禁的肌肤相亲之后,他更是会在她面前呆板、拘谨好一阵子方能恢复正常。   可现在,尹长卿却根本不再避讳什么了,几次光天化日之下便执起她的手,目光沉沉的盯着她看个不停。被盯着看倒是没什么,但那盯着她看的人却是一句话也不说,这才真是让素涵羞窘的地方。   这天,素涵絮好了棉被,正坐在炕上给昊儿缝手套。尹长卿在一旁用毛笔沾着水,给昊儿示范毛笔字。昊儿学的极为认真,小眉头皱的紧紧的,眼睛一眨不眨。   尹长卿写起字来很专注、沉稳,定定的握笔,慢慢的书写,写好了,将毛笔递给昊儿:“看清楚了?照着爹爹刚刚的样子,自己练练这几个字。”   昊儿点头,小脸上写满了胸有成足,接过毛笔,仔仔细细的在木桌上写着。可惜木桌不比宣纸,在上面写字也看不出来多大的效果。但神奇的,尹长卿似乎只从昊儿的落笔,便能判断出他写的如何,然后一连串的纠正了他好几次。   尹长卿当起先生来很严格,素涵在一旁听着,昊儿貌似连手腕抖了一下,都会被他揪出来批评。不过,昊儿也是个小倔骨头,被说了,自个儿觉得委屈,却也不甩脸子,仍旧好好的握着毛笔,一副非要把它写好了给爹爹看的样子。   素涵无奈,倒也不多管那父子俩的事情。反而是尹长卿的身子,一直是让素涵操心的大事。昨天,她去了趟医馆,给昊儿寻了个医治冻疮的法子,顺带着,还管那老大夫要了个野山参的食用方子。   素涵寻思着,既然野山参是名贵的药材,又能大补元气,那可不就整好对了尹长卿的状况么。先给他用了试试,保不齐能有点效果呢。这么想着,昨天吃过午饭后,尹长卿便服用了家里剩下的那株野山参。   昨日瞧不出来,但今个一早,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素涵真觉得尹长卿的脸色红润了些,走在地上,步伐也轻盈了不少。这真是可喜可贺。   一边做绣活,一边看那父子俩忙活,心下倒也悠然。手套不难做,一会儿便缝好了。   “昊儿,休息一下吧。来,娘亲把你的手套给做好了,过来试试。”   昊儿闻言,心长了草,转头就要扔下毛笔,可笔都脱了手,才想起来,爹爹还在一旁看着呢。于是讪讪的又扭过头去,捡起了笔,小心的,一脸询问似的瞅着尹长卿。本文由饭饭论坛骚年整理。   尹长卿轻嗑了一声,淡淡点了头:“去吧,今天练得不错。”   昊儿被爹爹垮了,心里美滋滋的,笑着扑进了素涵的怀里:“娘亲,昊儿是不是写的很棒啊?”   “是是,昊儿多聪明啊,写的字,当然好看。”素涵笑着哄道。   尹长卿直了直身子,一本正经:“昊儿,不可心生慢意,读书写字,还是要下工夫才行,天道酬勤,一日两日的,怎能见成果。”   “长卿。”素涵的声音带上了埋怨——怎的就不知道哄哄小孩子,好是直板。   昊儿不甘的撇了撇嘴,心道,娘亲都说了写得好,那肯定就是好。站起身子,拿过鼠皮手套,穿在了手上。手套大小正合适,戴在手上,暖和的不得了。   “娘亲,这个真好,手上暖暖的。”,昊儿不禁惊喜,看来今年的冬天,手再也不会冻得发疼了。   素涵看着只因得了只手套便一惊一乍的昊儿,心里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   **   忙活好绣活之后,素涵便张罗着上山去看蓝悠。   手提了一个大篮筐,里面放满了各种蔬菜、吃食。素涵以为,蓝悠一直生活在深山里,新鲜的蔬菜定是不常能吃到的。想到那孩子的生活状况,她便总是暗自咋舌,连连惊叹这世间竟还有女人敢如此独居山野,惊叹够了,却也叹息,想来这蓝悠的一直以来的日子,过得可是苦呢。   一入山林,素涵的方向感便变得极差,随手招来了一只小鸟,利用自己的能力与之交流了一会儿,然后,素涵才找到了通往山洞的路。   “呀,蓝悠,你怎么了!”远远的,素涵便瞧着不对劲。急忙小跑两步,近前一看,蓝悠正盘腿坐在洞前的一块大圆石头上,一只手以着诡异的弧度下垂,另一只正拿着一团绿色泥状的东西。她嘴唇煞白,微微颤抖着,听见人的脚步声,蓝悠一惊,手里的东西落了地。   “素涵,你来了?”蓝悠面色不对,但见到素涵还是露出了开怀和惊喜之色。然而,这欣喜只持续了一瞬,蓝悠便收了笑,担忧的望了望素涵的身后,一脸惊惧:“素涵,你……”   素涵扔下篮子,跑到蓝悠身边,低头一瞧,她那受了伤的左臂异常红肿:“蓝悠,你这是怎么弄得,怎么伤成这样了?”   “刚才跑得极了,从一个坡子上滚了下来,崴到了胳膊。素涵,我没事的,你先别管我。”蓝悠拉住了素涵,道,“刚刚你过来的时候,可有瞧瞧四周,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吧?”   素涵被这么一问,心底里有些毛了:“没有啊,我进来之后,周围安安静静的,什么怪事都没发生……”但见蓝悠满脸后怕,素涵心里隐隐猜出了个让她惊悚的答案,“蓝悠,你…刚刚是遇见什么事情了……”   蓝悠松了一口气,放开了素涵,缩了缩身子:“没什么事情就好,最近山林里很怪,自从上次下了大暴雨之后,好些个动物便奇怪的很,明明是不常出现在附近的东西,也现了身。唉……”她叹了一声,“今年的天候有点不对,明年,恐怕会受到影响了……”   素涵没听明白,不懂什么叫做“天候不对”,正想问明年会出什么事,身后的灌木却传来了一阵沙沙声。   眼前,蓝悠的瞳孔一点点收缩,素涵还来不及回头,便听一声猛烈的咆哮从脑后袭来。 ☆、第三十章 与兽对峙   某种大型生物压倒灌木所传来的清脆响声如此接近了,素涵登时像被冻在了原地似的,动弹不得。   蓝悠条件反射一般的抓起躺在一旁地上的木弓,拉弓,射箭,一气呵成,电光石火间,素涵身后的野兽便发出了一声慑人的怒吼。   “素涵,快跑!”   蓝悠的喊声带着变了调的恐惧,素涵被她这一吼,身子才恢复了点知觉。费力的迈开步子奔跑时,却发现脚下的触感已经变得软绵绵的,像是踏在了云端。   身后的猛兽因为蓝悠突然的一击,暂缓了行动,素涵猜测,那一箭的确是射中了它的,因此那畜生才会只胡乱咆哮着,没有马上追过来。   山间寸步难行,但素涵不敢停下步伐,低头猛跑着,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身后。在她前面,蓝悠捂着受了伤的左臂,姿势诡异的飞奔着。尽管受了伤,但蓝悠的速度仍旧比素涵快了不止一倍。   “素涵,再快点!”蓝悠急急的催促道。   可身上多出了的脂肪此刻成了最大的累赘,素涵本就体力不行,再加上周身的重量,她根本就没法跑得快速。笨重的越过一个横倒下来的腐朽树干,脚落地的一刻却咯在了一块石头上,素涵身子不稳,一歪,狠狠的侧身摔在了地上。   “唔……”立时,脚腕处传来了火辣的痛感。   “素涵!”蓝悠赶紧折了回来,扶住素涵,拳头重重砸向地面,“糟了!”   素涵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脚踝处的剧痛一下下的蔓延着,她几乎动也不能动。   “素涵,还能站起来吗?快点!我刚刚的那箭没有射中那畜生的要害,要不了它的命,”   素涵疼的眼前一片模糊,一时间完全无法开口说话,咬牙抬头瞅了一眼周围,果真模模糊糊的能听见远处有窸窣的响动,越来越近。   正是危急时刻,蓝悠却忽地惊道:“素涵,你看,那是什么?”   素涵顺着蓝悠所知的方向望去,只见枯木干低下正蜷缩着一只小小的兽。小兽还是活的,似乎早就感受到了陌生人的气息,正微微的挣扎着。   但它可能是受了伤,扭动了许久也未能爬起来,仅仅转过头来向着素涵她们,濡湿的圆眼睛闪烁着,虚张声势般的龇牙低吼起来,然而,那吼声却是毫无气势可言。   那是只黄褐色的老虎崽子,它身上很脏,毛发卷在一起,结出了不少疙瘩,肚皮下面的土壤也被殷成了红色,看着像是血液。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只虎崽子?”素涵不可思议道,“喂,蓝悠,它是不是受了伤啊?”   蓝悠定睛:“看这样子应该是受了伤没错,这个小家伙有可能是刚刚那只老虎的崽子。”   素涵方知,原来刚才的那个畜生是只老虎。奇怪了,蓝悠也说过,这片林子里原本是没有这些动物的,素涵记得,老虎应该在是在更深的山间出没才对,而方才那只老虎不仅跑到了这里,还带着一个受了重伤的崽子,这真真是极其不符合常理的。   难不成,是因为小崽子受了伤,所以那头老虎才发了狂的去袭击蓝悠吗?   然而,不等素涵想出原因,不远处便又传来了嘶吼声。这次,那嘶吼声更加焦躁、急切。伴随着剧烈的踩踏声,一只高大的兽影倏地显现在了素涵两人的眼前。   巨大的老虎暴怒着,充血的眸子猛地锁定在了蜷缩在地上的幼年虎崽身上,接着,它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啸。   蓝悠被吓傻了,呆坐在一边,有如被石化;素涵亦像是哑巴了似的,嗓子干涩的厉害。   时间仿佛被定了格,锋利的兽牙,缓缓逼近——   “等等!”也许是求生的本能让素涵突然来了勇气,她拼了命的喊道。   老虎显然听懂了素涵的话语,有些受惊,尖锐的利牙暴露在了半空中,却暂时没有再逼近。   素涵抓住了这空白的几秒钟,脑子里灵光一闪,决定赌一把,大声道:“我们可以帮你救你的孩子!”   黑黄相间的巨虎眯了眯它赤红的眼,似并不相信眼前这个人类的话,威胁着低吼了一声。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素涵深呼吸,鼓起最大的勇气与身前庞然大物对视,极力放平稳自己的声音,道:“人类有很多有效的草药可以治疗伤口。你的孩子若是再这么耽搁下去,恐怕就没命了吧?但是,我们可以给你草药,让你的孩子好起来。”这一段话,若是说与松鼠听,松鼠怕是没法听懂的,但老虎是更为聪明的动物,素涵断定,它的理解能力会更胜松鼠。   蓝悠愣在一旁,活见鬼了一样,惊惧的望着素涵:“素涵,你、你这是…在和老虎说话……?”   素涵没理她,此时,她无暇分心。   巨大的老虎眼里晃过一丝困惑,随即露出了一种呆愣的思考,半晌,它终于软了气势,谨慎的冲着素涵吼了一嗓子,表示它同意了。   素涵松了一口气,□肩膀,却发觉后背凉凉的,伸手一按后襟,才意识到自己的身后已是汗流浃背。   “素涵,它、它这是……”蓝悠眼瞧着发狂的巨虎被忽然安抚了下来,不由得结结巴巴的问道。   素涵呼吸微重,道:“蓝悠,其实…我能和动物交流……”说着,略微审慎的打探着蓝悠的脸色,怕被她当成了妖怪,“有一次我被撞到了头,昏死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却一点点发现,原来,动物能听懂我说的话。”这么解释,也不知蓝悠能不能接受。   果然,蓝悠没有说话,只张着嘴巴,一副缓不过来神的样子。   “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个了。蓝悠,你山洞里可有草药一类的东西,我们想办法治治这个小家伙吧。”   蓝悠看了一眼虎视眈眈的巨虎,吞了吞口水,点了头。   素涵的腿走不了路了,好说歹说的和那只老虎商量着,看能不能载她一程。   被当做坐骑,显然是败坏了它山中之王的名声,那巨虎恶狠狠的嗷嗷直吼,顺带还威胁着露出了它一排锋利的牙齿。可绕着两个女人转了半天,巨虎却发现她们好像真的是动不了了。   愤愤的甩了甩头,像做出了极大牺牲似的,巨虎弯曲四肢,放矮了身子。   素涵和蓝悠两人一个伤了脚踝,一个伤了左臂,这会儿自和残疾人士没有什么区别。素涵艰难的抱起虎崽,参扶着彼此,爬上了巨虎的背。   **   蓝悠洞穴里存着的草药不多,而且功效也甚微,素涵拿过一点敷在了脚踝上,半天,却也没见有什么收效。同样正用草药敷胳膊的蓝悠皱着眉毛,捂着按了半天,可红肿的地方依旧还是肿胀。   “蓝悠,这草药的效果似乎不怎么好呢,给小老虎用了,未必能止血吧?”素涵摇摆不定了,这山洞的条件实在是极差,连干净的清水都没有。   蓝悠瞥了一眼趴在旁边的小老虎,此时,那只巨虎正怜爱的舔着小崽子的毛皮:“恐怕是难止血了。”她心底里还有些惊疑,是故瞧着素涵,眼里带了些异色。   蓝悠藏不住心思,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的早已写清楚了她在想什么,素涵看着,心里自是一清二楚,知道蓝悠心中仍觉诡异,却也不多点破。蓝悠心智单纯,有些事,便让她自己先沉定沉定,说不定就过去了,冒然解释,反而会越弄越糟。   “蓝悠,要不,你跟我下山吧?这山林里这么危险,你一个人在这儿住着,实在是太胡来了。”素涵若有所指的瞧了眼蓝悠受了伤的左手,劝道。   蓝悠经历过刚才的惊魂一刻,心里早就怕了,但真要离开这方洞穴,脑子里却又挥之不去的浮现出某个人的身影。她没了声儿。   “唉,蓝悠。我知道你在等人,可马上就要入冬了,哪里还会有人进山呢?你要等的人肯定也不会这个时候来找你的,所以,你这个冬天便先和我下山吧?”素涵再次劝道。   在之前素涵抱起小虎崽子的时候,蓝悠有瞄到,那个虎崽子肚子上的伤口,是某种大型动物的爪子划伤的,她认为,这极有可能是只棕熊之类的东西的杰作。   当是时,蓝悠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这样的伤口说明这附近除了老虎徘徊以外,还下来了其他的猛兽。蓝悠猜想,可能是前一段时间的大暴雨冲垮了山顶的某些松动的岩石,导致一小部分的山体垮了下来,所以这些野兽才纷纷下了山来寻食。如此想来,继续待在山上,的确是鲁莽而不妥的。   “好,素涵,我跟你下山。” ☆、第三十一章 贞操为大   两个女人一直在身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也不管小虎崽,于是巨虎急了,当即大吼了一声以宣示自己的存在。即刻,周围树枝上的鸟儿便慌张的四散飞走了,原本安安静静的山间忽地好一阵子喧嚣。   素涵两人被它那突如其来的吼声惊了一跳,一下子弓起了后背,捂着耳朵,不约而同的转面朝向巨虎,却见那巨虎正得意洋洋的舔着它那锐利的虎牙,高高的昂着脑袋,琥珀色的兽眼里,溢满了不削之色。   素涵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眼前那身形巨大的老虎,此时却像只因为得不到关注而耍赖的大猫,好不奇妙。   “呃……”可人家到底是只老虎,是野兽中的王者,素涵也不敢怠慢了去,便犹豫道,“这里的草药貌似效果并不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让小虎先跟着我们回家?我们家里能弄来更多的药品,也许…可以更好的治疗你的孩子……”   巨虎的眸子死死的眯了起来,深邃的盯着素涵不放,好似在审视着眼前人的可信度。素涵被它的兽瞳锁定住了,身上有点发寒,尽力与之对视着,然而,巨虎却良久都没有放过素涵。   就在素涵已觉得四肢逐渐泛起了冰凉的瞬间,巨虎怀中的小虎崽却气息微弱的叫唤了一声。那小兽是痛极了,还很羸弱的四肢微微抽搐了一下,艰难的,在巨虎的怀里蹭了蹭。   巨虎忙低头,周身的对立之气散尽。它在小虎的身上嗅了嗅,接着颓丧的吼了一嗓子,瞳仁里再无半分杀戮之气。   素涵知它同意了,便对蓝悠说道:“那我们便收拾收拾,准备下山吧。”   **   途中有上华村的好心人撞见素涵两人,吓了一跳。心下惊异于蓝悠的怪异着装和田桂花的突如其来,但驾着驴车的村夫还是载着两人,将她们送到了白莲镇。   原想拜托秦氏搭把手的素涵,算是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也不能什么事情都麻烦秦家,这样也刚刚好。到了小院门口,素涵想留那村夫在家吃顿晚饭再走,可那庄稼汉子甚是淳朴,一摆手,说是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呢,就埋头欲走。   院内,尹长卿正坐在藤椅上等素涵回来,听到院门外有响动,便快步走去开门。但临近了,却听见门外的是个男人的声音。他伸向门栓的手指略略一滞,以为是上次的子朔来了,面上于是立刻寒冷了三分。   冰冷的微微一笑,他推开门去,然而,门的那头站着的竟只是个皮肤黝黑的地里汉子。而素涵正怀抱着一只大花猫,身边还立着个穿着破烂的年轻女孩。   不自觉的,尹长卿心中的防备散去了大半,他问道:“素涵,这是……”   素涵瞧见尹长卿,脸上柔柔的一笑:“长卿,这是我之前和你提到的蓝悠。我把她接过来了。嗯,这事儿说来话长……我们两个都受了伤,幸好这位大哥载着我们回来了,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是好。”   “什么,你受伤了?”尹长卿急急走近素涵,上下扫视着,担忧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哪里伤到了,要不要紧?”   尹长卿离素涵离得极近,一手抓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则自自然然的环在素涵的腰间,几乎像是要把她按进怀里,那姿势落在外人的眼里,好不暧昧。   “长卿……”素涵轻推了下尹长卿的胸膛,稍稍拉开了点距离。   尹长卿却是不管,只专心致志的盯着素涵,想要弄清她究竟是伤在了哪里。素涵被他箍得死死的,挣脱不开,只得急忙小声道:“只是脚腕崴到了而已……”   尹长卿闻此,神色并没有缓解,皱眉轻责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不是说了要照顾好自己么。”   旁边的村夫再也看不下去两只鸳鸯你侬我侬的娇羞模样儿,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无奈一笑:“俺先走了,家里人还在等着俺咧。”   尹长卿的注意力这才被稍微分散了开来,放开素涵,正色作揖道:“多谢兄台护送内子归家。”   庄稼汉子一愣,但也知道田桂花家里的男人是个会读书的,便也做了个揖,道:“行了,不用谢我。”汉子想起从前田桂花的跋扈样儿,又看了看如今娴静的立在一侧的女人,咂咂嘴吧,又道,“以后啊,田桂花你和你男人好好过日子,比啥不强啊。”说完,他就驾着驴车走了。   蓝悠杵在一边,有些瞠目结舌。即使她在深山里生活多年,但也还是懂得“光天化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的。没想到素涵和她男人的关系这么好。可上次在山中,听素涵那口气,似乎两人也不是很亲近才是。   蓝悠糊涂了,这两个人不大像是夫妻,反倒像是正处在热恋之中情人,情意绵绵的,眉来眼去之间,好不肉麻。   尹长卿小心的搂着素涵往屋子里走,而蓝悠则呆呼呼的跟在两人身后。   昊儿见家里来了个陌生的女人,很好奇的瞅着蓝悠看了一气。等他移开目光,发觉自己的娘亲有点儿不对后,昊儿又耷拉下来了脸。从堂屋里小跑出来,仰头望着素涵道:“娘亲,你伤着了?怎么回事?”   “在林子里头绊了一跤,没大碍的。”素涵被尹长卿紧紧的拥在怀里,这会和昊儿说话极不自在。   但昊儿却毫不在意,见娘亲和爹爹关系似乎很好的样子,他心里也雀跃。   从前爹爹和娘亲相敬如冰,他看着,其实也觉得难过。娘亲以前不敢当着爹爹的面胡搅蛮缠,可背后里,却总做些东搞西搞的事情,于是,因着如此,爹爹也愈发对娘亲不理不睬起来。昊儿那时以为,自己的双亲能像别人家里的父母那样和和气气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然而,心里对于双亲和睦的期盼,却总也根除不掉。一直小小的盼望着,能有个安和的家,如今,这愿望似乎近了点,不再像是个虚无的梦了。   尹长卿安排着素涵在东屋的炕上坐好,又将那只“花猫”放在了地上,刚想蹲□子去查看下她的伤势,心中却忽然迟疑了。女人的身体是轻易看不得的,贞操为大,如果被男子见到了,这个女人便要么以身相许,要么以死来留下贞洁之名。   可是,这具身体本就和他有过夫妻之实,他就算是看光了她,也是不违伦理的。而素涵既然来到了这个身子里,那么她就是他的,不管素涵的心里怎么想,这个事实已是雷打不动了。   褪下她的鞋袜,尹长卿觉得自己像是在历经某种仪式,当玉白的肌肤逐渐|裸|露在眼前时,他心里瞬时有个声音魔障了一般重复道,她,是他的了。   刺眼的红肿大片蔓延在嫩白的脚踝之上,尹长卿看得心痛,脑子里的绮念遂一点点淡去,起身从柜子里找出些跌打损伤的药酒,然后小心翼翼的为素涵涂抹在了伤处。   尽管他沾着药酒的指尖触感冰凉,但素涵看着尹长卿专注的侧脸,心里还是被灼烧的一阵燥热。   脸上不经意间染上了丝丝红晕,垂眸由他为自己忙活,素涵只觉安然至极。   过了许久,她方制止道:“好了好了,长卿,都涂上药了,睡一宿之后也就该没事了,不用再给我忙活了,你去给蓝悠请个大夫回来吧,她的胳膊像是伤到了骨头。”   尹长卿回头看了一眼蓝悠,这才发现那个女孩的胳膊垂在身侧,似动都没法动弹。   “好,我这就去。”他点点头。本文由饭饭论坛骚年整理。 ☆、第三十二章 入住田家   尹长卿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想起方才手指间的丝滑触感,脸上不禁一阵燥热。..   回忆着当时,他为她褪下鞋袜的那一刻,于此,素涵似乎并不排斥,除了面上隐隐的羞红,他看不出任何拘谨之意。   这,便代表她默认了吧?   尹长卿的唇角轻微上扬,她让他看了,这便说明她心里是有许给他的意思的,若不然,她何以能如此坦然的在一介男子面前露出脚踝?   这么断定了,尹长卿素来苍白的脸上兀地隐现出一抹暗红。   **   看着尹长卿走出院外,蓝悠一脸叹然:“素涵,你男人对你可真好。”   素涵笑笑不语,犹自甜蜜。   昊儿一扬下巴,面有得意:“爹爹当然对娘亲好了。”扭头爬上炕,拱进素涵的怀里,暗示性的问:“娘亲,以后你跟爹爹都会这么好的,对不对?”   素涵抱住昊儿,被他这话问得有些不好意思。难道周围的人都觉得尹长卿对她很好么?他们,有这么明显么?   “嗯……当然会的。”   蓝悠按着胳膊靠坐在东屋唯一的一把木头椅子上,疼的龇牙咧嘴:“嘿,这一跤摔得我可真痛,这胳膊看来是得养个好一阵子了。”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蓝悠,我看你的胳膊没个三个月,是好不利索的。”   “唉,可惜这样我就不能出去打猎了。”蓝悠撅嘴。   素涵却笑道:“哪有女孩子整天想着去深山野林里狩猎的,多吓人。”   昊儿看看蓝悠,又看看素涵,不解道:“娘亲,她到底是谁啊?”   “这是蓝悠,以后,你要叫她蓝悠姐姐,知道吗?”素涵摸了摸昊儿的后脑勺,解释道。   昊儿“哦”了一声,然后又问:“蓝悠姐姐是从哪里来的?怎么穿得这么怪?”   蓝悠自下山便一路上受到了不少人的打量,这下更是被昊儿当面说了“怪”,但她不仅神色平常,还满不在乎的一歪脑袋:“山上来的。”   昊儿眨眨眼睛,被这个答案噎得没了声音。什么叫做山上来的?她,难道是野人不成?   素涵无奈:“但话说回来,我也很想知道,蓝悠你的故乡在哪里,为什么会一个人到了山里生活?”   “我出生在旬州和益州的交界处。*.**/*”蓝悠倚着墙壁,有点累了,无精打采道:“我家原本就是猎户,后来……”   “后来?”   “……十多年前,大周发生了一场世上罕见的饥荒,这你应该知道吧?”   素涵想了想,蓝悠说的,貌似同是之前秦嫂子跟她提到过的那场饥荒:“是,这个我知道。”   “太多太多的人吃不饱饭了,那时,娘亲都不敢让我出门,说是外面饿殍遍野,决不能让我一个女娃娃看见。”蓝悠笑笑,“我家是猎户,不靠庄稼养活自己,所以并未太受影响。爹爹的狩猎技术极好,那段日子里,虽然过得紧巴巴,但不至于像其他家那样,困难到要卖儿卖女。”   昊儿年龄小,也没经历过饥荒,没什么畏怖,但听见“卖儿卖女”四字,他还是有点憋闷,接茬道:“娘亲,我听说,原来村东头的梅子的大哥就是这么被卖掉的。”   素涵忙安慰昊儿:“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的确,不少家的娃娃都是那个时候给卖掉了。”蓝悠闭上了眼睛,“那个时候,想要活下去真的很难。因为没有粮,所以那一年,处处是流匪和暴民,十分不太平。而我的爹爹和娘亲……也就在那个时候,被闯入家门的强盗给杀害了。”   “蓝悠……”   “蓝悠姐姐……”   蓝悠睁开眼睛,苍白的笑笑:“呵呵,你们不要这样看着我,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都不太记得了……”她拂拂耳边的碎发,“总之,当时因为我躲在柜子里,所以勉强逃过了一劫。但流匪夺走了我家的一切银两、食物,我离了家也没有地方可去,后来一个人四处乞讨、流浪,还被人贩子给拐跑过。”   蓝悠说到这,似想起了什么,眼睛里忽地一亮:“要不是遇见了他,我可能都活不下去了。”   蓝悠说的那个“他”应该就是她一直在等待的人吧,素涵问:“是‘他’把你从人贩子那里救出来的吗?”   “是啊,当时人贩子带着我们这些小孩,正好路过了上华村附近。是他把我救了出来的,还拉着我,把我藏在了那片山上,让我在那等他。”   “只是这样?所以你就一直等着?”素涵惊讶道。这蓝悠,竟只为了一句话而等了十多年?   蓝悠没有马上回答,她面色黯然,模模糊糊的说:“我…一定要再见他一面的,我要知道他平安无事……”蓝悠抚上自己脸颊处的伤疤,那里仿佛又火辣辣的痛了起来。   素涵没有听清她在讲什么,但见蓝悠神色不对,便没再刨根问底。   昊儿对她们的谈话不感兴趣,也分不清蓝悠姐姐到底是在等谁,他颇是无趣的下了炕,蹲在一边逗弄起地上的“花猫”,拽了两下它的尾巴,可这“花猫”一点反应也没有,只自己蜷在炕边,看都没看昊儿一眼。   “娘亲,你哪里找来的花猫啊,怎么像个木头似的?”   素涵为了避免别人发现它是只虎崽,刚下了山便吩咐它,要它缩起身子,不许露脸。小老虎胆子不大,初入人类之地,它也挺紧张的,就一直低着脑袋,不知声不知气儿的。   “昊儿,别动它,那只……‘花猫’受了伤,一会儿等大夫来了,娘亲还得问问大夫,跟他讨要几个能治畜生的法子。”   “哦。”昊儿乖乖的应了,拄着下巴,在地上又观察了会儿那“花猫”,等腻了,一起身,却发现爹爹已经带着大夫回来了。   今天来田家的是个中年的富态女人。   富态女人跨进田家的门槛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有点无奈的。女人从她爹爹那儿早就听说了上华村田家的事,她爹爹本不想和这户人家过多接触,但没曾想,这户人家现在竟然还搬到了白莲镇住。田家家里有病人,往后,这打交道的时候,怕是不会少了。   “大夫,那位姑娘胳膊伤了,请您快给她看看吧。”素涵道。   富态女人瞧蓝悠穿得怪异,看在人眼里,真真是不成体统,她不由得蹙眉,心下有些不喜。   尹长卿退了出去,避嫌。   “姑娘,劳烦把袖子撸起来吧。”   蓝悠笨拙的拉起了左手的袖管,用另一只手托着,把左手半举在空中。富态女人探头一看,立刻“哎哟”了一声。蓝悠的胳膊已肿的发紫,小臂处诡异的弯了个弧度出来。   “这怕是骨头断了。”女人忙让蓝悠坐倒炕上,手搁在炕几上。   素涵见状挪了挪身子,把炕几的另一端让给了女人。   富态女人在蓝悠的手臂几处按了按,蓝悠立马痛得咬住了下嘴唇。   “要给她接骨。等我接好骨头以后,你们还要一直给她外敷消肿的伤药。”   那女人严肃着脸,忙忙碌碌的弄了小一个时辰,蓝悠的手臂才被接好。女人擦了一下额头渗出来了汗渍,与此同时,蓝悠亦是已痛得嘴唇发白,但她整个过程中却一声也没吱,只咬着嘴唇,眉头都没皱一下。   富态女人松了一口气,在铜盆里净了手。她见田家这一家子,伤的伤,病的病,便没再要他们自己去抓药,道:“等会儿我让医馆里的小童把药抓好,给你们送过来吧。”撇下这么一句,女人便不再多说。   素涵谢过她,忙付了银两,后又道:“大夫,我家的花猫被别的畜生咬伤了,不知该怎么办好?”   “什么?什么怎么办?”富态女人没听明白。但看了看炕边蜷缩着的那只黄褐色畜生,她才嘴角抽搐了一下,嘀咕道:“一只畜生而已,还能怎么办,等死了,便炖了吃了呗。”   素涵一哽,这才知道她和古人有些地方根本就说不清,便忽略了女人的话,道:“大夫,若是给它用人的止血药,应该也是无冲撞的吧?”她如果敢把小虎崽炖了,那后山的那只巨虎就能下来把整个白莲镇给生吞下肚。   富态女人见素涵似是认真的,心里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敷衍道:“应该无妨吧。”   “那请麻烦贵医馆的小童,捎带再带来些止血的伤药。多谢大夫了。”   女人啧啧道:“第一次见到有人对只畜生这么上心的。得了,倒也是顺便的事儿,就让那小童多带些来吧。”反正,不是她出银子,她管什么。   **   蓝悠便这么在田家住了下来。   素涵赶好了冬衣之后,又到镇子上为蓝悠也买了些布匹回来,想给她做件像样的衣裳。蓝悠身上的那件“衣物”已经穿得太久,不少地方都磨得破破烂烂了。素涵给她做衣服时,也会让蓝悠跟着学。她手不能用,但看看也是好的,往后说不定也能帮上她点。   小虎崽子回了田家之后,着实凶险了一阵子,但后来还是慢慢有了起色。   然后,这天,等田家一家人从睡梦中醒来时,屋外已是银装素裹一片。   冬天来了。 第三十三章捅破窗纸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天入V留言好少,好不给力。受打击呢,出了什么事了,难道是我写的不好看了么……暖暖的书,书评总比别人少,吃醋啊。大家看完记得打分,《田家》不是没人看了的,不是的,对不对 屋外下着雪,屋内点起了火盆,素涵烧好了水,泡了杯川桃花,倚身坐在炕几边上,小口小口的喝着。 炕被烧的热乎乎的,再配上一杯温热的桃花茶水下肚,虽是大清早上,素涵却已觉得懒洋洋了。 小老虎依旧缩在屋里一角,呼呼大睡着。这小东西自伤势稳定之后,便嗜睡的很,白天也没什么动静。 素涵带回家来一只“花猫”,尹长卿却只是小瞥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她还是觉得,这样瞒着尹长卿似乎有点不好。尹长卿不问她,自是正好,可她自己私自带回了这么只危险的畜生回家,还不对他多置一词,如此也有点说不过去了。 于是趁着这会儿住在东屋的蓝悠昊儿两人还没有起来,素涵道:“长卿,这两日安顿蓝悠,家里多了人,闹闹哄哄的,我也没腾出空来跟你讲,实际上,上次入山的事情,另有隐情。” 尹长卿正穿着新的狐皮袄子立在火盆前,用铁钩子拨弄着炭火。听见素涵开了口,他淡淡的“嗯”了一声,却没转身。 素涵瞧他一眼,低头抿了一口茶:“其实,上次入山,蓝悠的住处糟了猛兽袭击……” “当”的一声,是铁钩子撞到了火盆边缘的声音。 “我……不知为何……还魂之后,动物们便貌似可以听懂我说的话,于是,之后,我就答应了那畜生,救它的崽子,以换得虎口下逃生的机会。” 尹长卿挺直的背影默然着。 “然后,我见蓝悠的住所实在不安全,便想让她来咱这儿多住几日。等到了春天,看看情况,再想法子。” “唉。”尹长卿叹息,转过身,眼里有些疲惫。 素涵放下茶盏,看着尹长卿一步步走过来,拉起自己,接着将自己毫不留情的按进了怀里。 “素涵,以后那后山,不准再去,听见没有?” “长卿……” “听见没有?”从来都磁性温润的嗓音里,参杂着丝丝霸道。 素涵头靠着尹长卿的肩膀,闭上眼,道:“好……” 尹长卿闻言,略略放松了手臂,伸手,抬起素涵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 尹长卿清俊的脸庞,因着近些时日身子受了好好调理的缘故,不再像初时那般煞白如纸,此时更显俊美。相望着,素涵有些着迷。 而与她相对的尹长卿,眸子也深邃似海,里面隐约的,透着一种灼烈的暗流。 逐渐地,两人的脸庞越来越近—— “娘亲,外面的雪下得好大啊!” 两人慌忙猛地拉开距离。 昊儿和蓝悠一前一后走进了屋内,似乎皆很兴奋的样子。 “素涵,我们来之前向外面探了一眼,那雪下得可真大,像柳絮在漫天飞舞呢!” 素涵不好意思的捋了捋耳边的发丝,道:“是、是么……” “可不。”蓝悠高兴的说。走到火盆边上,伸手烤烤火,这才发觉,屋内的两人有点不对,她遂抬头,问道:“素涵,你们两人都直挺挺的杵在那里是作甚?” “没、没有啊。”素涵忙坐回炕上,执起茶盏,垂着眼吞了一口。 尹长卿轻嗑了一下,背过了身去。 “素涵,又见你喝着东西啊。里面的花瓣是什么花上的,瞅着挺美的。”蓝悠自从来到田家,只觉得尹长卿这个人怪异的很,让他开口讲个话,那是顶难的。此时他背过身去,竟是连个招呼都没打,蓝悠更是觉得他莫名其妙。 “啊,这个啊,是桃花。” 昊儿亦走过来,挨着火盆,烤烤手。他倒没注意到屋里之前气氛的不同,进屋时单单看了一眼屋角的“花猫”。想上去找花猫玩,可惜娘亲已经吩咐过他,说不准与那“花猫”离得太近,理由是“花猫”的伤势未好,逗的急了,暴躁起来会抓人。昊儿自然遵从,心里觉得娘亲对这只“花猫”真是好,特地还把它放在了温暖一些的屋子里,没让它一个人待在厅堂里。 “素涵,这东西好喝吗?怎么总见你喝?”蓝悠搓搓手。她身上新的棉衣是极暖和的,托着素涵的福,这个冬天可以过得不那么吃苦遭罪的了,蓝悠心里很是开心。 “只不过是听人说,这川桃花能……”素涵斜瞥了尹长卿一眼,当他的面说瘦身之类的话,现下却是有点难堪了,便转而道,“能够美颜、养身。蓝悠,你要不要也尝一点试试?” “不用了,我就问问而已。”蓝悠笑道,“怪不得素涵现在变得越来越漂亮了,和我刚开始遇见你时,简直换了好大模样儿呢。” 素涵摸摸自己的脸颊:“咦?有吗?” “有啊有啊,刚见到你时,人可是挺胖的,现在却是瘦了不少,脸盘也显出来了,漂亮多了。” 素涵心喜,微微一笑。 岂料那边沉默着一直没开口的尹长卿竟忽然道:“一直便很漂亮。” 此言一出,屋里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素涵脸红了;蓝悠意有所指的取笑着望着素涵;只有昊儿咧着嘴,天真无邪的笑了,最先开口说道:“娘亲自是一直都很漂亮的。” ** 四人一同用过早饭,素涵便把小老虎抱到耳房,取出一些肉来喂它吃。 素涵抱着这小崽子时,心里总有些害怕。她不会天真的以为,这老虎年幼,便真的可以当做“花猫”来宠着。那毕竟是只畜生,弄不好了,发起兽性还是会伤人的。野兽的天性是养不熟的,是故素涵心里对这个外表如猫咪般可爱的小崽子,并无太多亲厚。想着,等这棘手的山芋痊愈了,便早早的打发回后山才是。 小老虎因着重病,吃食不多,但他一餐的食量,仍旧可以让素涵咂舌。幸好最近以来,时不时的,早上家门前都会多出些野味以供小虎消化。想来,那些野味便是山上的巨虎狩猎而来的,而它怕小虎饿着,每每送来的野味分量极大。不过,尹长卿很少过问庖厨之事,所以也没发现家里无缘多出的存粮。倒是难为了那巨虎,每日隔几日便要从后山奔来这白莲镇,给小虎送口粮。想想也后怕,这么个庞然大物,若是夜里被街上打更的人撞见了,那恐怕就要引起轩然大波了吧。 幸好白莲镇是个小地方,平日里治安素来就好,夜深时,街上也没太多闲人。 待小虎吃饱了,素涵便带着它回了屋子。一进西屋,抖抖身上沾着的雪花,放置好小虎,转头却见蓝悠和昊儿正一脸期盼的看着她。 白日里,只一个屋子升火盆,这样也节约些炭火,于是蓝悠、昊儿便待在西屋里和素涵他们一起。 “素涵,外面的雪下得小了点,我和昊儿想出去打雪仗。” “是啊,娘亲,外面的雪已经不大了。” 素涵刚进屋,身子忽冷忽热间,打了个寒颤:“不行,昊儿你忘了你手上的冻疮了?下雪天的,就长了颗玩心,还想着打雪仗。”素涵柔声责道,“之前娘亲给你的膏药,可有按时涂用?” 昊儿撅了嘴巴:“娘亲,昊儿当然有天天的按时用。用过之后,手上的痛痒也好了不少。所以……” “所以,素涵,就让我们玩一会儿吧。”蓝悠恰到好处的接道。 “不行,蓝悠你自己的手臂还吊着呢,都忘了啊。” “就一会儿嘛,娘亲。”两人像二重唱似的,你起我伏,好不默契。 这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变得这么要好了。 蓝悠也有个十六七岁了,怎的心性还像个小孩子,颇是幼稚。莫不是一个人在山上待得久了,不受外界环境的干扰,人就也纯然的多,要不如何净想着玩儿。 素涵褪下袄子,刚放进柜子里,尹长卿便走过来拉住了她微凉的双手,将她引到火盆边上,一边捂着她的手,一边烤火。 “好不好嘛,娘亲。”昊儿难得的撒了娇。 素涵心下骤甜,由着尹长卿的大手搓着她的双手:“你……问你爹爹,你爹爹同意,我便同意。” 昊儿期盼的望向了尹长卿:“爹爹,就让昊儿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那就……只一会儿好了。” “爹爹真好!”昊儿差点跳起来,拉住蓝悠完好的那只手臂:“蓝悠姐姐,我们快走吧。” 两人雀跃的跑出了西屋,闹闹哄哄的。 素涵嗔怪的瞪了一眼尹长卿:“你倒是答应了,回头把两人冻坏了,看这责任谁担负。” 尹长卿握着素涵的手,将其抵在了他的胸口前,身子也愈发离她近了:“就这样,只剩我们两个人,不好么……” 素涵心律急增,不知尹长卿这么打发出去了昊儿他们,是做什么。 尹长卿一手温柔的托住素涵的脸庞,缓缓道:“我们,该讲的话,始终都没有讲完,不是吗?” “什、什么话……” “你可知道,今早我听你们在后山遭了猛兽的袭击,知你其实是九死一生……”尹长卿的眸光极轻微的颤了颤,“我…当时是有多后怕……” “长卿……” “素涵,我真想…就这样永永远远的抱你在怀,让你只属于我……”这么说着,他的眼忽地如星光般璀璨。 热辣的情话被尹长卿毫无遮掩的讲出了口,素涵听着,脸上燥红,自己的眼,却偏偏就躲不开他的眸,紧紧盯着他温和的双目,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已被忘却了。 “你心通透,应已知我之情意……”尹长卿字字清晰道,“素涵,我早便心属于你。” 素涵彻底怔愣。 “素涵,我要你,做我真正的妻。” “长卿……” 尹长卿却打断了她,道:“我只要你回答,愿或是不愿。我…绝不勉强你……” 一瞬间,过往的记忆,如走马观灯般回现在素涵的眼前。尹长卿的温柔;尹长卿的死板;尹长卿的固执,竟无一不让她喜爱至极。 伸手亦抚摸上他的脸——这个男人在经历过种种磨难之后,身上的柔和与淡然亦从不曾散去。即便是再痛苦的时候,也不会斯歇底里的发作于旁人,真真心若玉玲珑,太过温和,也太过清高。如此的尹长卿,她如何能不怜爱;如此的尹长卿,她就算把一辈子托付给他,也当安怀、欣喜。 “我愿意。”她终道。 第三十四章相扶相守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看完别忘了打分哦~~ 尹长卿眸若星子,陡的灿耀慑人。 “你同意了……” 他栖身而上,便欲吻她。 素涵抵开他的手,背身而去,只道:“长卿,我虽答应了你,可你当真已是想好……要娶我?”她也有话,想与他说清。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可是,长卿,我的样貌……”素涵皱眉,说不下去。 尹长卿上前几步,依旧把她环在怀中,他叹然:“素涵,我之一生,已见过太多太多貌若羞花,心却比蛇蝎还要狠毒十倍、百倍的女子。和你在一起,我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更何况,我已经说过,你…一直便很漂亮……” “长卿。”素涵念着他的名字,笑了。读过书的男人,就是会说话。但素涵又不解,他说的蛇蝎女人,是指谁。于是问道:“长卿,你说的那些心毒女子,是指何人?” 尹长卿顿了顿,苦笑一声:“毒妇罢了。” “毒妇?”是妇人,已成亲的女子? “在尹家败落之前,我曾是尹家的嫡长子。”尹长卿解释道,口气有些沉缓。 这个素涵知道,尹长卿原是世家的公子,而那尹家还是个名门大户,但后来几乎是一夜之间便垮败了。说也奇怪的很,尹长卿竟是独自来了这不算富足的益州老家,在上华村边上的百年老宅住下了,也不见有个侍从陪着,即使是再落魄的家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也该留下几个供人使唤的家仆才是。 “我…年幼便丧母。那时,我也不过昊儿那么大吧。母亲死时,我就在一旁看着。我当时躲在屏风的后面,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最宠爱的姨娘指使她的奴才强迫我母亲吞下了蛊毒。不下片刻,人便昏睡了过去……母亲倒是未死,只不过人变得神智迟缓,不能言不能语,身子也一点点虚弱下去,后终是没能熬过那一年的冬天。” “长卿……”素涵怔然。 “我曾经最痛恨家中那些貌美如花的姨娘们,一个个愚蠢冷血,害死了我那早已心死,整日只会诵经念佛的母亲。不过时过境迁,该死的,早就受到了惩罚,我也根本不会在意了。”尹长卿微微一笑,宽慰道。接着继续说:“长大之后,因着家势、外貌,不断有女人殷情攀附,可我深知,除去那些浮名,皮囊之下的那颗真心,才是堪比黄金,价值连城。我只求有一人,能与我举案齐眉,相扶相守至老。这便是人之一辈子,最大的福泽。” “举案齐眉,相扶相守……可是,长卿,我本就是一缕孤魂,又通晓兽意,你不会觉得我是个忽如其来的妖……” 尹长卿的手一颤,不待素涵把话说完,便将她转过身来与他相对。一手托起她的下巴,另一手慢慢抚上素涵的眉眼:“即便是忽如其来,那也是天上忽然下来的仙女才对。”他一字一句的纠正道。 “长卿……”她不再多说。他的心如赤子,她还有何可迟疑。埋头依偎进尹长卿的肩膀:“长卿,赶紧把病养好,以后,有我在你身边,我们相互扶持,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是啊,一定会。” ** 冬日的第一场雪停了。白莲镇被覆盖在一片白皑皑之中,静谧着,待到阳光破空而入,白雪反射着光芒,又是处处灿然。 苏玉娇坐在一顶青花软轿中,手撕着帕巾,好生无趣。扬手拂开帘子,冲着扶轿的小丫头发作道:“还有多久才到啊,这抬轿子的脚程也甚是慢哉,回头差人到管家那里,给我好好斥责斥责,真是没用的狗奴才,选的什么东西,办事拖拖拉拉的。” 抬轿的人,皆是身子一抖。 轿子边上的小丫头白着脸色,道:“玉夫人,今个路上有积雪,于是轿夫们才走的慢了。而且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您若总是去到管家那里告状,惹得大夫人那边不高兴怎么办。” 苏玉娇勾勾指头。 小丫头见状将脸凑近轿子。 只听啪的一声,那小丫头便手捂着脸嘤嘤哭泣起来。 “我最烦啰里啰嗦的奴才,回头自己去账房那上报,扣三个月的月钱。” “是、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苏玉娇得意的一扬头,突然,却瞥见斜对面正端坐着一身姿卓然的男子。男子眉目清俊,手执毛笔,文质彬彬。 苏玉娇一下子看得愣了过去。 轿旁的小丫头哭哭啼啼不停,惹人厌烦,苏玉娇回神,斥道:“给我闭嘴!” 小丫头被吓得忙止了眼泪,只一哽一哽的抽吸着。 “哎,我说,那边的那个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小丫头顺着苏玉娇的手,回身一看,赶紧道:“那个是田家的男人,叫什么不知道,只知道是个能写字的,偶尔会出来给人代写书信。” “田家?哪个田家?” “田家据说是从上华村刚迁来的。” “上华村……”苏玉娇想不起来上华村的琐碎事,扒着轿子又探头望了一眼。可这一探头,她竟见到一个丰润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尹长卿的身边。尹长卿起身,看着那女人,脸上满是苏玉娇从来没见过的温情和宠溺。女人幸福的笑着,为尹长卿整了整衣服。 苏玉娇盯着那女人,一瞬间觉得她那长相有些面熟,凝神一想,顿时怒火中烧。 “这不可能……竟是那个女人?!”苏玉娇跌坐回轿中,喃喃自语。她做梦也忘不了之前在上华村时,那个可恶的笑意盈盈的女人。那天的一连串事情,简直背运的很。她先是被蛰的满头包,好不容易跳进了一个小河里,那些恶心的畜生才散去,之后,变成落汤鸡赶回罗家,又被各房夫人好一顿冷嘲热讽,连罗老爷都对一头包的她避之不及起来。 “可是,这怎么可能……”苏玉娇妒恨道。上次见到那个女人时,她还是个名副其实的肥婆。可如今,只几个月,她却已是身材丰润均匀,眉眼盈盈,气质和和。 苏玉娇回想起方才温润的男子,扶在车窗边上的手一紧,阴测测道:“田家……” ** 尹长卿收了摊子,和素涵肩并肩的往回走。今日的阳光虽好,可下雪过后,却更觉寒冷。 一阵寒风吹过,尹长卿低下头,拉过素涵的手臂,让她往自己这里靠了靠,问道:“素涵,冷么?” 素涵笑道:“我不冷,倒是你,冷不冷?” “这狐皮袄子的防寒效果极好,怎么会冷。” “那便好。” 尹长卿偶的来街上为人代笔,会读书写字的人稀罕,近来还有不少人家带小孩子来,说有意请尹长卿当先生。能写字,总归是多分出路,怎的也比在地里刨食吃的强。可白莲镇没有教书先生,而临镇那儿的书塾,不说离这白莲镇远,束脩也要的多,所以不少人就把主意打在了尹长卿这儿。 “长卿,之前那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可打算好了,要教小孩子写字?” 尹长卿沉默了会儿,回道:“恐怕,我是不配当先生的……” “长卿,你在说什么呢,什么配不配的。更何况,只是教小孩子写个字而已,我看,这是好事啊。” 尹长卿苦笑:“倒也是,他们若是愿意来,便来吧。” 脚踩在雪上,发出了嘎吱嘎吱的轻微响声。 素涵思量道:“依我看,这真真是好事。教人识字,怎的也比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强。你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偶尔为之便罢了,长久这么下去,还是不行的。索性就让那些愿意来学写字的,自个儿到家里来。你不用往外头跑,也能轻松些。一天不用教太久,咱们自己定时间。而且,这教书的事情,是受人敬重的,往后街里街坊对你、我、昊儿,也会多几分另眼相看。” 人活着,倒不图非要多么有名有利,但也不能让旁人轻贱了去。田家本就是外来户,尹长卿又是个倒插门的,这怎能不让别人议论。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若是背地里议论了,素涵也没法子。但自己得有骨气,不能让人在背后戳一辈子。总归是要动动脑子、想想办法,堵上那些碎嘴婆子,给她们点颜色瞧瞧的。 “好,就让他们跟着昊儿一起学写字。” 素涵点头。尹长卿的字写的极好,人又饱读诗书,以后的日子里,恐怕不知要有多少人来巴结、讨好他了。 素涵侧身看了一眼尹长卿,是金子总要发光的。潜水困游龙,岂会是永远,她相信尹长卿定能是那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人的。 “长卿,你若是同意了教书的事情,那这个冬天便缓一缓,不要再出来代写书信了吧,眼瞅着,天儿就越来越冷了,我看着你往外跑,也……心疼……” 尹长卿见素涵面上羞红了一块儿,温和一笑,道:“好,便依你。” 第三十五章生意上门 火盆里的木炭烧的“噼啪”响了一下。 蓝悠盘腿坐在炕上,手拿一把匕首,正神情专注的削着手里的木条。 “蓝悠,弄了一头午了,小心累坏了眼睛。”素涵坐在炕的那头,没什么事,闲得无趣,便在一旁看蓝悠捣鼓。 蓝悠摇摇头,看都没看素涵一眼:“马上就好了,小昊子说过,来年开春了,要和我一起上后山打猎。这木弓我得赶紧做好了,好能教教他基本的弓术。” 一声“小昊子”,被不知道的人听去了,还以为是在说“小耗子”。 这蓝姑娘真是上心,素涵无奈,可昊儿一个仅仅五岁的小孩子,怎么能够让他去后山打猎。 素涵瞥了一眼正坐在椅子上看书的尹长卿,没吱声。 “蓝悠姐你快做,等我练好了弓术,就和你一起上山。”昊儿一踏进西屋便听见了娘亲和蓝悠姐的对话,忙附和道。他刚刚出去和别的院子的小孩一起玩,眼下是疯的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从桌上翻过来一个茶碗,倒了杯白水,咕咚咕咚的大口喝着。 这时,躲在西屋一角的小老虎一晃一晃的爬了过来,在昊儿的腿上懒洋洋的蹭了下。 昊儿嘿嘿一乐,提手便重重的拍了拍小老虎的脑袋。 “昊儿!”素涵见他伸了手,却是急了,出言制止道,“行了,那畜生的伤势虽然好了点,但你还是离它远点,省得被抓伤了。” 尹长卿本专注于读书,现下却放下书,抬起头,也皱眉道:“昊儿,不可胡来。” 昊儿听了,仍然滞留在小虎脑袋上的手一僵:“爹爹,娘亲,为什么啊,你们看它多乖啊,平时不吵也不闹的,怎么会抓人。” 小老虎能听懂素涵的话,当下泪眼汪汪的瞅了她一眼,委委屈屈的耷拉下了脑袋。 蓝悠放下木弓,因为亲身经历了后山的那场死里逃生,而她又一直以打猎为生,深知畜生的兽性,是故蓝悠这次没有站在昊儿一侧,严肃着脸道:“小昊子,这畜生发起狂来是很吓人的,你且快里它远点儿。等它伤好了,我们是肯定要把它送回山上的,而且,还要越快越好。” 昊儿困惑:“怎么连蓝悠姐都这么说?只是一只花猫而已,我看别人好多家都有养猫狗,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也留一只。” 素涵只得转口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昊儿,这只‘花猫’在后山上是有它自己的家人的,我们不能强行将它从它的家人身边夺走啊,对不对?你想,如果,有个人特别喜欢你,便要把你从我们大家身边夺走,你会怎么想,你会开心吗?” “不会……”昊儿垂了头,看起来特别沮丧。 然而,小老虎听了这话,却几步爬到素涵跟前,前爪搭上炕,拱着脑袋,在素涵手边一蹭。 素涵乍然被那畜生碰到了,经过上次那么一吓,心里本能的有点排斥,赶忙往后缩了缩手。 小老虎抬起脑袋,琥珀色的眼睛里水汪汪的,不知怎的,划过一丝恐惧。 “你……不愿意回到山上?”素涵见它那奇怪样儿,试探道。 小老虎的喉咙里发出了“咕噜”的一声呜咽。 素涵和蓝悠彼此对望了一下,素涵道:“……它真的不想回到上山。会不会是上次在山上,它被猛兽袭击,所以吓到了,便不想再回去了?” 像是为表赞同似的,小老虎又低低的呜咽了一声。 “可是,我们若不把它送回去,山里的那只巨虎恐怕得急红眼吧?”素涵自言自语道。虽然现在这样是挺好的,每隔几天,家门前便有免费的野味送上门,可长久以往,若是被镇子里的人发现了由头,那也是糟糕的很。 “娘亲,可是它不愿意走。”昊儿坚持。 素涵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眼前那只扒着炕边的幼兽,小老虎倒是温顺,一脸期盼的瞅着素涵,丝毫没有半分兽中之王的气势,看起来真真比家养的花猫还要温良。 素涵记得前世看电视时,也见过有人养老虎,而最后还真养出了感情。由此可见,老虎虽然凶猛,但要是从幼年崽子训起,也未必就不能养得亲近起来。 另的,在这古代想吃口肉真是太难了,肉价贵的不行,实是个金贵的东西。倘若家里能养这么个畜生,将来随便放出去捕捕猎,许能有补贴家里口粮的用处。 蓝悠拍拍素涵,凑近身,压低声音说道:“哎,素涵,我看这东西竟然意外的很是胆小啊,真是看不出来是只老虎。要是蒙人说它是花猫,保不准真有人信呢。” 素涵也放低了声音,以防被昊儿听见,轻声道:“蓝悠,在我的故乡,我听说有人能养熟老虎……” “咦?!还有这等奇事?” “嗯,的确是有的。从小崽子养起的话,貌似没问题。” “素、素涵,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你想……” 素涵点头:“你说,要是我们真把这东西给留下了,能养好吗?” 蓝悠瞠目结舌:“可是素涵,你要养这么个东西作甚?” “呵呵,当做猎犬使,也是不错的吧?” 蓝悠想了想,眼中异彩大放:“猎犬?那当真是好啊,出入山林打猎会很是便利的。早年曾听爹爹说过,他小时候,爷爷有过一只得力的猎犬,能干至极,所以爷爷才成了有名的猎户。” 素涵颔首笑笑:“好,那就先养一段时间看看。”她扭头,不再故意压低音量,“昊儿,这小东西,我们便先养着,反正距离它伤好还有一段时间,如果它表现良好,娘亲便重新考虑一下。” “太好了!”昊儿乐了。 方才素涵两人的嘀嘀咕咕,倒是被离她们较近的尹长卿一字不差的听了过去,于是他嘴角微扬,低头继续读书,没再说话。 “那娘亲,我们给它先取个名字吧?” “嗯……我看它眸色似琥珀,不如就叫琥珀怎么样?” “行,那就叫琥珀吧。”昊儿很是赞同。 ** 之后几天,日头都是极好的。素涵闷不住了,这天下午便独自出来逛市集。想拉上蓝悠,无奈她此刻正一心扑在如何训练昊儿弓术,以及如何训练猎犬上,不曾有一点儿心思随她出来闲逛。 冬日里,镇上的小贩并不多,零零散散的,也不过就那点东西,没什么新鲜的。倒是镇子上的首饰店里,有几个玉镯子,做工还算别出心裁,古香古色的,甚是让她喜欢。 想挑个试试,却无奈越是漂亮的镯子,口径便越是小。她虽不若从前般粗胖,可这玉镯一见便知,是给极其纤细的大家小姐佩戴的,素涵现在想要戴上去,难度颇大。 “夫人可是给家里的小叔子买镯子?您眼神真是毒,这几只是我们店里品色最好的镯子了,若是当做定情信物送出去,保准姑娘心花怒放。”店里的小二说的是天花乱坠,把他家的镯子一顿吹捧,堪比皇宫贡品。 素涵听此,却是回想起来,这个国家有送镯子作定情信物的习俗,不过,田桂花手里,自是没有什么镯子,尹长卿怎会给她。 “我只是随便看看而已,劳烦小二了。”素涵随意打发了一句,便走出了店门,心想着,什么时候减肥成功了,一个要给自个买只回去。 刚出了首饰店,素涵却见门口正立着个大户人家打扮的小丫头。那丫头显然是在等素涵,自打她出了店门,一双眼睛就一直盯在她的身上。 小丫头看素涵出来了,赶紧上前两步,冲着她道:“这位夫人请留步,我家夫人有请。”言毕,恭恭敬敬的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小轿子。 素涵心下奇怪,这好好的,为何会有大户人家的夫人突然来找她? 那小丫头说完话便垂着头急走回轿子,像怕沾到什么危险的东西一般。 “哎?等等,你家夫人是……?”素涵急忙问道,可那丫头仍旧不理不睬,只缩着肩膀往回走。 素涵无语,心里胡乱猜测一气,觉得只有可能是赵府的夫人来找她。可赵夫人来找她所为何事呢?莫不是山参出了岔子?可如是那样,赵府恐怕会先找官府的人才是吧。又或者,是山参极其好用,所以赵夫人来托她再寻几只? 但等到素涵掀开小轿的帘帐坐进其内,她才发觉,她竟是全都猜错了。坐在轿内之人,居然是许久不见的罗家姨娘,苏玉娇。 素涵是讶异的不得了,这罗家不是败落了么?苏玉娇应该也跟着吃不了兜子走了,怎的好生生端坐在这里,一副荣光满面的样子? 轿内的苏玉娇阴阳怪气的先开口道:“田桂花,我们真当是好久不见。你,愿不愿意跟本夫人谈笔生意?” 第三十六章百般勾引 距离上次相见也隔了挺久,这罗家的姨娘倒是进步了不少。论穿着打扮,减了几分当初的媚俗。那略施粉黛的脸盘,竟也算是清秀了。 她一身蓝衣,头戴珠钗,巧笑倩兮,静坐在轿子中,见素涵进来了,黑漆的眸子里,妒火登时暗涛汹涌。 那一脸嫉妒的模样,被素涵尽收眼底,她在心里笑笑,想这苏小妾竟没直接扑上来咬自己,可不是难得么。记得几月前她被马蜂追的四下乱窜之时,脸上那狰狞的神情,活生生像只张牙舞爪的螃蟹,好不滑稽。素涵估摸着,她那次回府之后,必是狼狈至极,罗老爷向来贪爱美色,定会冷落她许久。这苏玉娇若是不记恨她,那才叫做活见鬼呢。 “我只是个乡间妇人罢了,哪里能和您这样‘身份高贵’的人谈生意,实在是惭愧得很。”素涵轻描淡写的拒绝道,回身,欲走。 “你!哼……”苏玉娇咬牙,却硬是把怒火给压下去了,道,“给我等等,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是你这样……你是也做得来的。” 素涵虽不知苏玉娇为何缠上了她,但她又不是痴儿,这苏玉娇能有好事才怪,对她这种人是该离得远远的,以免惹出什么麻烦。 “您真是抬举我了,就算我再无所不能,有些事也不会去做,当是给自己积德了。” “我给你二百两银子,只要你教会我,怎么能像你一样变得漂亮起来。”被恶意拖长的语气甚是妖娆。 素涵轻笑:“呵呵,你现在倒是出手阔绰啊。只可惜,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相由心生。有些事,强求不来。人啊,只要整天少想点污秽下作的事,脸上自然也就干净了。” “田桂花!”苏玉娇气极,再也忍不下去了,大骂道,“别给你脸不要脸,能让你为本夫人效力,是看得起你,你……” 素涵嘲讽的看了她一眼,下了轿子,懒得听身后的泼妇骂街。 她眼皮子还没有那么浅,要是今日贪小便宜拿了苏玉娇的银子,粘上了她这么尊霉神,明日,田家家里还不定怎么鸡犬不宁呢。 离那轿子远了,素涵大呼一口冬天寒冷却清爽的空气,以赶走方才的不快。这么一分神,却不想,脚底下踩到了一块冰。素涵一划,便要摔倒。 “啊!” “喂,小心点。”有人从后面大力的拉住了她。 素涵回头:“子朔,是你……” 子朔的脸迎着阳光,他笑着昂头反问:“怎么不能是我?” 素涵垂眸一看,竟发觉他身上穿着的,是官府的官袍:“你这是……当了官了?” 子朔扯扯身上的新袍子:“呵呵,只是最末等的小吏罢了。我曾经是个奴隶,虽然已被赎身,但这仍旧是个忌讳,所以好不容易,我才有机会进衙门。” “这样啊,那真是恭喜恭喜。” “谢了。幸好我的户籍在益州,如是别处,譬如律例更为苛刻的胶州,那么曾经为奴为婢的人,哪还有机会入仕。” 听他这么一讲,素涵一愣:“不同州的律令,难道还有不同?” “是啊,的确不同。例如,在胶州,身为妾室的女人是不可以再改嫁的,否则便要被处以浸猪笼之刑;但在民风开放的旬州,小妾甚至可以成为正室;至于咱们益州,虽然律例不会特别限制小妾改嫁,但若想成为正室,是断断没得可能的。”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子朔笑笑,似若有所指,但嘴上却说:“不为什么,只是闲聊罢了。” 素涵皱眉,总觉得子朔这个人的身上像是缠绕了许多谜团,她根本理不出头绪。 “对了,桂花姐。”他突然开口道,“你……还记得十多年前的那场饥荒吗?” “哎?”素涵摇头,她脑海里并没有关于那饥荒的记忆,许是因为田桂花在十岁出头那年曾生过一场大病,烧糊涂了脑袋,人变得愚痴之后,记性也跟着不好了。 子朔的笑容却有些僵硬起来:“怎么可能?那场饥荒……那么大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真的不记得了。” 子朔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甚是奇妙:“是、是么……” “子朔,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点累了,先走了,回见。”子朔别开脸,急急忙忙的撇下这么一句话,便抬脚就走。 素涵一个人被留在原地,莫名其妙的看着子朔离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 自上次偶遇苏玉娇,已又过了半个月,素涵的日子早已恢复了原本的平静无波。 给尹长卿服用的那只野山参是真的起了作用,近来他的身子好了不少,只极少有的,才会犯起气闷、心口疼痛的毛病。但他平日里使的药,还未能断,依旧需要坚持服用。 素涵去药铺里抓了药,手拎着那分量足足的包裹往回走,到了门口时,却惊觉有些不对。 院门是半掩着的,而院子里却静悄悄的。 素涵轻轻推门而入,今日蓝悠带着昊儿一起去邻家玩了,按理说,家里应该只有尹长卿一人才对,可当她靠近堂屋,竟听到里面的西屋有女人的声音。 素涵微微一窒,心中怒火腾地升起——那甜腻腻发着嗲的嗓音,不是源自于苏玉娇,还能源自哪儿。 屋内传来了尹长卿沉稳的声音:“夫人,你若是想找素涵,她去了药铺,应该马上便能回来。” 苏玉娇甜甜一嗔:“尹长卿,她不在不是正好?你整日对着那么一个乡野粗妇,想必是无趣的很的。不如……我们来做点旁的有情趣的事情……啊!” 素涵耳畔传来了人摔在地上所发出的闷响声,接着,是尹长卿冰冷无情的话语—— “夫人,请自重。” 苏玉娇的声音娇滴滴的,带了极大的委屈:“尹长卿,我……不好么?”她跪行上前,身下的衣服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响,“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起今天的事情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娇笑,“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可好?” “夫人,请自重。”尹长卿重复道,语气里带上了厌烦。 苏玉娇似想了想,口风突然一变,颤颤巍巍的哽咽起来:“尹长卿,我知你有妻有子,可那日……自从那日我在街角偶遇你之后,我便仰慕你温柔俊逸的身姿,之后更是整日整日的茶不思饭不想,对你,我实在是情根深种,再不可自拔……呜呜……我也不知我为什么会这样,可是,有些事情,真真是情非得已的。尹长卿,你便让我做你的人吧,我不求名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便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呜呜呜……” 这戏份倒做的足,要不是素涵早就了解了苏玉娇的为人,恐还真能被她那凄婉动人的哭声给蒙骗去一二。瞧瞧这出一往情深的戏码,比戏文里唱的还要好听,难为她苏玉娇素来自视甚高,竟也会跪伏在别人身侧。 素涵一脸冰冷的走进堂屋,站在西屋的门口,却见那苏玉娇竟然忽地起身扑向尹长卿,双手死死的挂在了他的脖子上不放,丰硕的双峰还不知廉耻的在尹长卿的胸膛上蹭了蹭。 尹长卿拽住缠在自己脖颈处的玉臂,手上用了大力,狠狠的将人甩了出去。 “啊!”苏玉娇惨叫,她连续被摔了两次,发簪已是凌乱不堪,此时竟状似弃妇。 “女人……”尹长卿起身,眸若寒潭,“过去,我也曾遇到过一个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姨娘……”他伸手挑起苏玉娇的下巴,如鬼魅般引诱道,“你可知她后来的下场是什么?” 苏玉娇看着眼前人,突然没由来的,有些恐惧。她颤着音儿回道:“是、是什么……” “呵……她死前曾四肢抽搐的跪在我面前求饶,但最终还是血崩而亡,你可是想步她后尘?” 苏玉娇猛地一颤,慌张着向后躲去,血色全无的脸上如残花败柳般干涩起来。 尹长卿放开苏玉娇,仿佛黏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厌恶的甩了甩袖子:“女人,滚吧。” 苏玉娇吞了吞口水,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明自己怎的就被厌弃了。不敢再冒然接近尹长卿,便惶恐着从地上爬起来,但她一抬头,却对上了“田桂花”同样冰冷慑人的眸子。 “田、田桂花,你回来了……” 苏玉娇脚底抹油便欲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不料—— “哎哟,你竟敢绊我!?”她费力的从地上挣扎起来,捂着鼻子,满眼是泪的瞪着素涵道。 “我的脚就好好的搁在我自己家的地界上,岂知偏偏有人自己皮痒,非要跑到我这儿找绊,你说是不是活该呢?”素涵柔柔一笑,问道。 第三十七章又一门路 苏玉娇自己不占理,这下弄得狼狈不堪,却也不欲多做口舌之争,只求赶紧走人,省得一会儿事情闹大了,街坊邻居见了,她更下不来台。毕竟她可是个有夫之妇,若是被传了闲言碎语,她也怕。 “田桂花,你、你等着,这事儿我记下了,日后,我定要你们田家吃不了兜子走!”苏玉娇双眼像要喷出火来似的,恶狠狠的道。 素涵冷冷一笑,内心已是气极:“呵呵,好你个罗家姨娘,平的跑到别人家里勾引男人,却还要威胁恐吓一番,当真是威风的紧啊?今日,我便先要你吃不了兜子走!琥珀!” 暗处的角落里,琥珀红着眼睛,低吼出声。 “啊!”苏玉娇尖叫,“哪里来的红眼睛花猫?去去去!别、别过来!” 素涵走过去,蹲□子,拍了拍琥珀的脑袋,忽地笑的柔媚:“苏玉娇,这是我家的琥珀,平时里倒是胆小,但眼下,瞧见你,却是有些炸毛了呢。呵呵,琥珀再柔顺,也毕竟是只兽,发了兽性,人也奈何不得,你说是不是?”说罢,一推琥珀。 “啊——”苏玉娇花容失色,瞧着那赤眼的“花猫”便要扑向自己,她大叫着往堂屋外跑去。不过,人哪儿能跑得过畜生,她没跑两步便被琥珀一口咬在了大腿上,琥珀没太使劲儿,但那一口下去,也是够受,苏玉娇惊叫连连。 “行了,琥珀,回来吧。”素涵见那一下子似乎是见了血,又碍着苏玉娇的大嗓门招来街坊围观,便唤回了琥珀。 苏玉娇插空,惊魂未定的夺门而去。 琥珀得意洋洋的转身爬回堂屋,素涵伸手环住琥珀,摸着琥珀柔软的毛皮,怒气一下子平复了不少:“琥珀,谢谢你刚才帮我出气。” 琥珀蹭蹭素涵的下巴,更显得意。 素涵又拍了拍它的脑袋才将它放开,转过身子,尹长卿正在望着她。 “素涵,刚才……” “长卿,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不会误会你们的。”素涵走近他,趴进他的怀里,皱眉叹了一口气,道,“我早就和那苏玉娇有过一面之缘,她的脾性,我多少知道一二。咱们以后注意着点儿,别再让那个女人跑来惹是非便是。” “素涵……”尹长卿紧紧的回抱住素涵。 素涵头靠着尹长卿的肩膀,眼前却总不自觉的晃出方才苏玉娇妩媚的与尹长卿亲昵的场景。她虽安慰自己,那是那个女人自己下作,而尹长卿也毫不留情的将人推开了,后琥珀还狠狠的咬了她,但素涵的心里还是隐隐的不痛快,扭成了一个疙瘩,解不开。困惑于这苏玉娇没由来的找上尹长卿,却如何都想不出缘由。 “长卿,你以前可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女人?” “我平日里不常出门,也不曾记得有在哪儿见过那个女人。” 素涵思索了片刻:“会不会是你在街上为人代写书信时被她撞见了呢?”可是,仅仅是撞见,苏玉娇又何以缠上尹长卿?难不成,她真对尹长卿生了那般心思? “也许吧……素涵,我方才倒是头一次看见你那么生气。” “怎的?嫌弃我方才泼辣了?”素涵怄气反驳。 “不会,我高兴,因为你心里有我,所以才起了醋意。”尹长卿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揶揄。 素涵脸上一红,没吱声。 她垂下眼帘想着,这苏小妾像是个心思窄的,把她招惹到了,以后想来会如粘到了小人一般,不好办。目前先看看情况,那丫头被琥珀咬了一次,许不定便害怕了,不敢来了,若是不然,她倒真要好好想个法子,最好能一劳永逸,再不让那碍眼的小妾出来瞎蹦跶。 这事儿不做便罢,做便要做得干净、利索,眼不见为净。 不再去想那恼人的罗家姨娘,脑子里却另的划过一件事。素涵当时站在西屋门口,也是气得不行,完全没来得及细想尹长卿嘴里说过的那几句话,可此时一回想,她却是怔然,尹长卿那句极其狠戾的言语,是在说谁? “长卿,对了,你刚刚说的那个血崩而死的姨娘是……?” 虽然极轻微的,但素涵还是感觉到尹长卿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她便是我跟你提到过的,杀了我母亲的女人。” 素涵突然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血腥的因由在,故心下生惧,道:“她为何死的那么凄惨……”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尹长卿不想再多提,素涵却也不想再多问,她只想着,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勾心斗角的黑暗事儿,只要他们两人现在的日子过得好好的,那便是真。以前的事情,能过去的,就都过去吧。 然而,素涵仍旧心里狠跳了一下,胡思乱想道,依尹长卿的口气,那个姨娘的死会与他有关么? 素涵离开尹长卿的怀里,不等她抬头,却见尹长卿刚刚垂下的手,指尖处在微微颤抖。 ** 时间过得极快,素涵本还以为,那罗家的小妾吃了亏,定不会罢休,怎知这都两月有余了,那苏玉娇却再没见着人影。苏玉娇不来得瑟,素涵自是乐得自在。 冬日没什么事可做,田家家里又有足够的银两傍身,但她虽一边悠闲度日,一边也在思量,谋划着等来年开春后,找份稳当的饭碗。 田家在上华村的那块地皮还空着,是赁是卖,她还没有想好。那块地位置不好,太偏,土壤也不能算是肥沃,若是赁出去未必能得个什么好价钱。倒不如想个主意,把地皮好好利用下,不求能赚多少银子,但土地握在自己手里,也当是一份保靠。 琢磨来琢磨去,素涵觉着,那地界上不宜种植,因为需要人经常浇灌伺候,她离得远,根本无暇时时照料,但若是养点什么牲畜,凭着她能跟兽类沟通的异能,让他们自己去生养,许是个不错的法子。 素涵思来想去,方下定决心,觉得养蜂是极合适的。 选些用不着太娇贵,靠着雨水便可养活的品种的花种在地里充当花源,吸引来蜜蜂后辅其筑巢,往后,蜜蜂所得蜂蜜分与她一些,也算是互利互惠。 如此,田家地偏,便成了优势,养起蜂来,不会扰人。 素涵查过典籍,这古代养蜂不若现代,手段有些许粗暴。养蜂人每每入巢取蜜,还要先将蜂巢破坏掉才可,如此一来,蜜蜂产蜜的产量,必会受到影响,因为每次成蜜之后,蜂巢还需重筑,这一重筑,便又是好些个时日了。而巢内的蜜蜂,次次取蜜都要受到惊扰,反复循环,无休无止,是故,这些人所养之蜜蜂,也易消损。 素涵倒不觉得那些养蜂人对待蜜蜂残酷,人活着,为生存尔。但若是她做,她倒是可以去选择,去避开一些伤害之处,这也是幸运了。素涵借着自己的异能,大可和蜜蜂商量,让它们以自己的意愿,主动分蜂蜜给她,这样便不用她自己去取,只等着它们自己将蜜排到土罐中即可。而她要做的,是照顾好蜜蜂们的蜂巢,使其免受自然灾害之苦,另外,还要伺弄好花源,这般,蜜蜂们便可永远有食物。 这么思量好了,素涵开始四下寻觅适合的花种。一寻摸,她才知道,这白莲镇方圆,养蜂人极少,仅在谷子村有那么一户、两户。谷子村离白莲镇甚远,而他们出产的蜂蜜,还要被特定的大户人家先给预定下来,所以每年能倒卖到白莲镇的分量极少。这样一来,素涵的竞争对手,几乎是等于没有的,这可不让人高兴么。 寻摸了几日,心仪的花种是定好了。素涵又去到木匠处,寻人打了个木箱。这木箱做的也是有讲究的,要留出通气的小孔,但上下左右,皆需密封,仅前面留出一个小洞,供蜜蜂出没。等春天了,她拿着这个木箱,将其内刷上糖水,挂在树木花间,很快便可引来蜜蜂。 旁的还有件事儿需要素涵忙碌,那便是为了过年开春缝制几件新衣。来这个世界已过去小半年了,素涵的体重可是减下去了不少,眼下穿着棉衣还显不出来,等届时脱了厚重的棉衣,定会显出极大的差别来。以往的旧衣,怕是不能穿了,素涵想着寻几匹花色漂亮的料子,赶做几件襦裙,这当丑女当的已是腻极,她且等着自己到时焕然一新的模样,也不知会不会让尹长卿吓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防盗章节的重要说明,请一定看一看】 从这章开始,我决定使用防盗章节。也就是说,每次更新,后面会多放出一章重复章节。字数方面不用担心,到时候替换回来的字数会只多不少,不会让大家多花钱的。 其实我本来是不愿意这么做的,《田家》被随意转载不是一天两天了,从第一卷的时候就有,可是我独自默默忍耐了一个多月,到了现在实是忍无可忍,几乎写不下去了。 中学时写一篇八百字作文都要绞尽脑汁,可我每天要写四个八百字,结果他们动一动手指,就全给我偷走了,可知那是什么感觉?如剜肉之痛! 每天像后面有猛兽追赶似的,这次入V,我真的是忐忑的不行。当时三更之后,留言寥寥,又看到盗文出来了,我心里一下子就很不舒服。但好在之后见到很多亲留言,后台的点击虽然不多,可我还是知足了。于是我安慰自己说,本来写文就不图名利,有这一些,够了,他们爱盗,你就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当做不知道。到底不舍得给在晋江看文的亲们添麻烦,所以咬咬牙,防盗的措施,就也这么搁下了。 可惜,我都这么隐忍了,事情却越来越糟糕,从34章开始,后台点击逐章除以2的递减……我不奢望田家能有很多人买,我只要在晋江能有一小点点的人稳定的在看就满足了,可盗文网非得逼到我弃笔不行吗…… 等了两天没发文,就是看后台的点击能不能回暖,可惜没有,我现在真是觉得特别的失落。还喜欢这篇文,想要继续看下去的亲,拜托大家了,支持一下正版吧!如果你也不买,我也不买,都跑去看盗文了,最后我辛辛苦苦只为他人做嫁衣,这让我如何能支撑下去。 第三十八章心中愧疚 素涵正坐在镜子前梳头,刚理好篦子,就听外面昊儿拖着嗓音喊道:“娘亲,还没换好吗?” 她最后整了整衣襟,低头左右打量了一□上的浅蓝色襦裙,觉得万无一失了,方踏出门去。 堂屋里的三个人在看到素涵之后,纷纷神色奇妙了起来。 蓝悠大力的揉了揉眼睛,走过来拉着素涵的手,上上下下扫视了一个遍:“素涵,真的是你吧?不就是换了一件衣服么,怎么倒像是变了一个人?” 天气刚刚回暖,素涵换下穿了许久的笨重棉衣,如今一身水蓝的浅色襦裙,发间再配上一个雕花的银簪子,当真是大变了模样,任是朝夕相处的人,也不禁要惊叹一番。 素涵穿着的水蓝襦裙,上绣着暗花,腰间处还被仔细的改良过,整件衣裳宽松却不失线条,恰巧可以遮挡住她还不那么纤细的部位。头上的银簪子如画龙点睛之笔,素雅却不张扬,极适合素涵的气韵。田桂花虽然原来是个农妇,但却还是个地地道道好吃懒做的主儿,平日里也不大做农活,又因着肥胖的缘故,于是皮肤还算白嫩。这下素涵瘦下来之后,肤色白皙的优点算是被完好的继承下来了,另的脸上还多了几分健康的红润,的确是与从前判若两人。 “怎么不是我?瞧你那夸张的模样,不就是换了一件衣服么,至于这般大惊小怪吗?” “怎么不至于。”蓝悠夸张道,“你自己瞧不见,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素涵苦笑,她怎的瞧不见,方才已对着镜子仔细的收拾过了,但古代的铜镜效果不佳,她照着,也看不真切,被蓝悠这么一说之后,她才有了点自觉,也许,这么久以来的努力,终于是见了成效。但她又感慨,人靠衣装马靠鞍,她今天衬得不同了,这身打扮亦是帮了大忙的。 “素涵,你这一身,真好看。衣服好看,簪子好看,人也好看。想我半年前遇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肥嘟嘟的胖子呢,可现在,真真不算胖了,不算胖了。” 蓝悠的直爽,有时也很伤人。素涵来这个世界之前,绝不会想到她这辈子竟还有机会被人说成“肥嘟嘟的胖子”。她暗自叹息,这往后,总算是不用再顶着过去的皮囊过活了。田家一家已搬到了无人相识的白莲镇,尹长卿和昊儿也早就放下了对她的芥蒂,而她身边还有个个性单纯直接的蓝悠,以及一只懒趴趴,只会睡觉的“大脸花猫”,如此,也算是热闹了。 素涵朝尹长卿望去,竟见他正看着自己发愣。在与她目光相对之后,尹长卿极不自然的别开了视线,耳根子,红了。 素涵也是一愣,这尹长卿素来只在她和他有过亲密接触之后才会脸红,平日里见她,皆是目光坦然直接,今日怎的却是连眼睛都无法对视了。 “长卿,这身衣服……可是好看?”素涵不确定的问了,而尹长卿那边却没有回答。 素涵闷闷不解,是谁曾经说过“一直便很好看”的?莫不是扯谎于她?否则为何眼前不吱声了,还看都不看她一眼,真是令人郁闷。 “娘亲,好看。”说这话的是昊儿。 昊儿扬着小脸,面上的神色恍然,但却很是仰慕的样子,忽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忆着,思索道:“娘亲……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素涵拍了拍昊儿的脑袋,心下受用,脸上却不显,只问道:“昊儿乖,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昊儿瞪着大眼睛,使劲的摇了摇头:“不能说。”言罢,他一转头,望向了尹长卿。 素涵立即明了了,笑笑:“不能说便不说吧。” ** 小老虎的伤势好的很彻底,素涵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和那只巨虎商量的,总之,它一直赖在田家没走。而这么多日相处下来,素涵对它,从一开始的小心防备,到后来的偶尔逗弄,心中早就卸下了间隔,若是这时,巨虎再来管她要走琥珀,素涵恐怕还会极为不舍。 最近逐渐变得不同了的是,巨虎夜里来袭的次数少了,它可能也是害怕被镇子上的人撞见,所以便减少了往来的次数。好在琥珀年龄小,巨虎每每带来的猎物分量又大,所以倒够它食用。 眼前,素涵决定先把它当花猫宠着,往后事情再有什么变故,便往后再合计。 蓝悠的手臂好多了,她的恢复能力极强,再休息半个月,估计就能完全伤愈了。这个冬天可是把蓝悠给憋得够呛,木弓、木枪已不知做了多少件,素日里和昊儿比比划划的,还不知足,总想着回上山打猎。素涵也不懂,这打猎究竟有什么有趣的地方,能让她如此着迷。 这不,刚吃完午饭一小会儿,蓝悠便带着昊儿又出去和邻居家的一群小孩子疯闹去了。 素涵瞧着他们两人边往外跑边兴奋的比量着的模样,不由得无语,苦笑着,好久之后才对屋里的尹长卿说道:“这蓝悠年龄也不小了,十六、七岁在这里都可以做娘亲了,她却还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整天净想着和昊儿胡闹,真真是让人头疼。”也不知,像蓝悠这样的姑娘,最后会相中怎样的儿郎。 素涵居然是自说自话,尹长卿一直没有回答。 素涵见此,走近尹长卿身侧,到底是要研究研究,这个一直垂眸看书却不翻一页的男人,是在神游何方。 她双手轻合,上下相叠着抵在尹长卿的肩膀上,微低头,探在他的耳畔:“什么书,竟让我的夫君看的如此着迷?” 尹长卿睫毛一颤,终是放下手中书,很是别别扭扭的“嗯”了一声,眼神闪烁道:“没什么……” 素涵侧过身,绕到他正面,与其双目相对:“今天是怎么了?从早上起便一直这样怪怪的……长卿,你不是说,我们是真正的夫妻吗?那么有什么事情,就不要弄得这么不明不白……”如此突然就被他躲避视线了,素涵心里极是不舒服。 “不是,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尹长卿突然苦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变化的这样大……” “变化大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我已经来这边这么久了……”素涵垂首,她一直在努力减肥,就是希望有一天,这“肥婆”二字能离她远远的。现在,她依旧不能算是纤细,但凭谁也不可能再说她是肥婆了。 “是么,但是看着,还是很突然,有点吓了我一跳。”尹长卿笑着握住了素涵的手,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才极慢极慢的说,“真的…变得很漂亮了……” 素涵轻笑,蜜意骤然浮现于脸上,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她减肥虽不是完全为了尹长卿,但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仍是为了让他的心中能对她有个彻底的改观。素涵知道尹长卿一直将她和田桂花分得很清楚,可她们顶着一个共同的皮囊,她总觉得极是不甘心,仿佛自己做再多努力,身上也总背负着某个人的影子,如论如何都躲避不及。 现今,这幅容貌,渐渐与原主相差开来,她们将一点点再无相似之处。 素涵看着尹长卿,他也和素涵初来时相差了很多。尹长卿的皮肤不再是病态的苍白,黑漆的眸子亦不再是暗淡无光的,经过这段时日的调养,他的身子也逐渐和正常人无异了,但无奈的,却总是不能根除病痛,每隔几日,他气闷、胸口剧痛的老毛病还是会犯上一犯,素涵于此,爱莫能助。 素涵觉着,他的身子能好起来,是归功于之前服用的那只野山参的。可野山参极其难寻,能得到一株都是难得的缘分,而她又被尹长卿禁止再出入山林,所以也不可能再寻来几只供他服用。 素涵暗自叹息,或许是她太过贪心了,尹长卿身子一直不好,能恢复成这般,已是福泽了。如今能一家人平安相守在一起,确是奇迹,她还有何贪求。治病这事,不若减肥,不可速成,还是要慢慢调养的好。 素涵换了个话题,问道:“我看,上回来家里商谈教书之事的人里,似乎还有些是成年人?” “嗯,是的。”尹长卿点头,“有些早过了年龄的人也想来学着认几个字,好多条出路。” “那你会收留他们吗?” “无妨,若是想来,不差那么一个两个。” 束脩的银钱大约是每人一个月三百钱,教上十个人,便是三两银子,这教书先生的活计,却是比旁的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所做的活儿赚得多。 素涵来到的这个国家,重文轻武,舞文弄墨之人一直极受尊敬。平常百姓,能会写一两个字,都要被亲戚朋友高看一眼,更何况是饱读诗书的人,那是要被敬到天上去的。 素涵其实一直不敢问他,像他这种本该处在云端之上的,为何最后,会甘愿把自己弄到这般田地。她觉得很蹊跷,数月的相处告诉她,尹长卿不是个任人宰割之人,当日,难道面对田桂花的刁难,他就真的束手无策了吗? “长卿,田桂花……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想和他谈一谈田桂花的事情。 尹长卿一滞,原本柔和的神色,即刻被寒冰包围,他生硬的回道:“她是昊儿的生母,如此而已。” “她在时,言行跋扈,你对她,心中可是有恨?” 尹长卿闭上眼睛:“她于我仅仅是昊儿的生母而已,恨?她还不配……” 素涵一哽,这真是好生高傲的回答。不过的确,一个你完全不在乎的人,即便是做了再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你也只会冷冷一笑,抱臂而观,叹其愚蠢,笑其愚痴。但能做到这点,心中又需要多少的冷漠和不削? “然而……”素涵没想到,尹长卿还会继续开口,“你未来时,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将死之身,呵……”他淡淡一笑,“我苟且的活着,不过是贪图着,想多陪着昊儿几年。我早已托付好了过去的旧友,等我撒手而去,便让他来收养昊儿,抚育他直至成人。说到底,是我自私了,也许早该送走他,可是我还是拉着昊儿跟我在这里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尹长卿的脸上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淡淡然的,没什么表情,但素涵只觉得这番话甚是沉重,仿佛一瞬间,她便已触到了他心尖的纠结与挣扎。 “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长长久久的留在自己的身边……”素涵叹息着笑道,“我上辈子,虽未成家,但也有父母。我的父母亲,何尝又不是如此,即便什么也不说,我也懂得的,他们是希望我能多陪在身侧的。父母之心,大多若此。长卿,这是人之常情,并非自私。” 尹长卿睁眼,一刹那眸中划过一丝伤痛:“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素涵一顿,他这是在为了昊儿而内疚吗? “长卿,人无完人,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便……不要多做无用之想了吧。”素涵说这话时,心中揪痛的厉害。她懂得的,对于尹长卿来说,昊儿的存在,便是这么多年来他心中唯一的寄托。若是没了昊儿,尹长卿恐怕也早就没了生的意志。 “素涵……不用再安慰我了。”他唇角微扬,“我之一生,做过很多错事,怕是都是无法弥补了。能像如今这样继续活下去,已是我从前根本无法奢望的福气了……” “长卿……” 尹长卿的笑,竟看起来很是幸福。 ——难道如此,他便满足了吗? ** 田桂花一个人站在冰冷的坟头前,神色怪异。她手中拿着供奉的物什,想要祭拜,自己的腿脚却只能僵直的立在原处,动都不能动弹一下。 她肥胖的脸颊上顿时浮现出了一抹蠢呼呼的困惑,伸出手去,在坟头前做了个类似抚摸的动作,却不想,浑身竟突然颤抖的厉害。心中仿若空了一块,什么地方被撕扯的生疼,却偏生说不出口那痛楚,只得空洞的呆立着。 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微缩的瞳孔好似被定住了,眼眶干枯,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 想要说话,喉咙却无法发音。 曾经再简单不过的几个音节,如今却成了压在心头的巨石,每每张口,说出的,竟徒是嘶哑。 她在坟头前站了一下午,什么也没做。 第二日仍是如此。 第三日,第四日…… 忘了是从第几天开始,田桂花才不再来此。但每年每年,每到这个时候,田桂花便会莫名的从田家小院消失一个下午。昊儿不敢问她的行踪,只知道每年这个时候,他的娘亲的脾气便会暴躁的很;而尹长卿则从不关心她去了哪里。 画面被苍凉的定格在了之前的坟头前。 隐隐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男孩的背影。 田桂花伸出手去,极尽本能的想要够到那抹虚幻的身影,却发觉一切只是徒劳。他终是渐渐离去。 “不——”素涵在心中大喊了一声,从梦魇中惊醒。此时天刚蒙蒙亮,转头望向身侧的尹长卿,他还在熟睡中。 素涵气喘着,心中的剧痛真切的让她恐慌,眼泪亦不受控制的往下流淌着。 她方才是做梦了,梦到的人是田桂花。 那块坟地葬着的,是田桂花早已逝去的双亲。素涵不知,原来田桂花每年都会去探望她的父母。她过往没有翻看过田桂花的这段记忆,若不是这偶然的梦,她真真没法发觉,那生性泼皮的田桂花竟会如失了魂一般的站在双亲的坟头前。 田桂花再说不出口的,是“娘亲”和“爹爹”。 素涵翻了个身子,背手擦去脸上的泪珠,心里突跳着。 人有七情六欲,或许,凭他再是恶劣之人,亦会有感伤的一面。可素涵却不觉得田桂花值得同情,当是时,若不是她自己吝啬于那点银子,怎么会逼得田父不治身亡,怎会逼得田母悬梁自尽? 自作孽而已。 然而因着共享记忆,素涵却也不可能完全不动容。那份悲凉来得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人无望。 素涵不明,这田桂花怎就会一毛不拔至此,被逼到绝境了,都不肯轻易的交出手中的银两,她究竟是在执着些什么? 更令她不解的是梦中的那个背影。 素涵回想了一下,实在是记不得田桂花在哪里遇见过这个男孩。她只隐隐的直觉着,那时,田桂花也并不认得那个男孩,只是脑海中灵光一闪的影像罢了。 素涵被这个梦扰得够呛,吃罢了早饭,便出门买了壶酒和纸钱,打算代替田桂花回上华村看看。 田父生前素爱喝酒,是个憨厚却糊涂的汉子。素涵虽不是他的女儿,但她既然接了人家的身体,某些良心之事,也该去做做。 到了上华村时,正是农户在地里农忙之际,素涵绕开田埂,想极力避开别人,但不料还是和几个农妇撞了个正着。 擦肩而过之时,几个农妇说笑着,向她投来了一个好奇而陌生的眼神。 ——她们,竟是完全没有认出来她是“田桂花”? 素涵一愣,她有变化这么多么?这上华村的住民,竟都不认得她了。 可想想也是,自她来这个世界起,便没和秦嫂子以外的村民们打过交道,而此时已过去了半年多了,她又的确变了模样,人瘦下来的很多,另外,她的举止气质和田桂花本就大不相同,这下,这些村民们能认出她来可不就是件难事么。 没被认出来也好,省得麻烦,素涵吁了口气,默默想道。 后山的西面有一块荒地,这块地皮是专门给附近的村民埋葬死人用的。即便此时是白天,但独自来到这么一出阴森之所,素涵还是觉得后背有些微微的发凉。 定定神,既然人都来了,也不能再打退堂鼓,赶紧把该做的事情了了,尽一份心意,便回吧,素涵决定道。 坟地的路有些不好走,素涵集中精力看着周围的地形,却忽地发觉有一人影迎面从前方走了过来。 素涵手中的东西倏地落在了地上,她吓了一跳,正想喊有鬼,前方的人影却笑出了声:“大白天的,瞅你惨白着脸的模样,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素涵安下心,仔细一看,那人竟是子朔:“子朔,怎么是你?真是……刚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大白天的闹鬼了呢。” “哈哈。”子朔居然还好意思笑,“喂,我说,该被吓到的应该是我吧,你一个人无声无息的埋头就往里闯,我还以为我招来了个女鬼呢。” “真是胡说。”素涵嗔道。 “不过,就算是个女鬼,也值了,谁让这女鬼漂亮的不得了呢。”子朔眯眯眼睛,笑着紧盯着素涵,好不忌讳的赞扬道,“桂花姐,许久不见,真的都快认不出你了,竟然变得这么美了,我真是快嫉妒死你家的那个药罐子了……”子朔戏谑的说罢,脸上真的摆出了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眼眸里也委委屈屈的,写满了不满。 “子朔,你要是想开玩笑,也还是分分场合吧,这里,可是死者沉眠的地方。”素涵避开子朔的眼,道。 子朔闻言,严肃了脸,声音低低的说道:“的确,死者为大,这里是不适合开玩笑。” “子朔,你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素涵困惑。 子朔摸摸后脑勺:“早上睡迷糊了,不知道怎么了,就想来这看看。”他突然压低了嗓音,“说不定,真的有亡魂在召唤我呢……” “子朔!都说了不准再开玩笑了。”素涵怒瞪他闪着恶劣光芒的好看眼眸,斥责道。 第三十九章恶心陷害 素涵本就是早上梦魇了,才会来此拜一拜,这么被子朔一说,她能不怕么。立刻,素涵垮了脸,语气不佳,道:“在坟地里也敢说些有的没的,不怕晚上回去做恶梦么。” 子朔撇撇嘴:“噩梦倒是不会做,但今日见过桂花姐之后,怕是心中会更是思念,晚上倒极有可能梦见你呢。” 素涵不想再跟他拌嘴,便撇下他一个人往里走,刚迈几步,却心慌的厉害,回头怒道:“本来没什么的,被你这么一讲,我却也觉得怪怪的了。依我看,您既然这么闲的发闷,不如便陪我一起上坟吧。”素涵的语气不容拒绝。 子朔还真是怪的很,他默然了很久,才笑道:“有美人相邀,何乐而不为?” 素涵和子朔两人来到田父田母的坟头前,素涵蹲□子把篮子放到一边,先是简单的清扫了一下坟头周围,后烧过纸钱,才取来田父最爱的米酒,洒在了坟前。 她双手合十,心中祈祷。 “你每年都会来吗?” 梦中的场景与现实合二为一,素涵心中没由来的,触景生情,伤感至极。她叹气,语调沉沉,回道:“是,每年都会来。”田桂花的确每年都会来,只不过,她每年都只是在这里默然的矗立着而已,从不曾动一动,像尊雕像,失了生命的色彩,冰冷黯淡。 子朔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不要太难过了,人死了,便是再也回不来了。” 素涵没法回答他这话,真正难过的,已经不在了,她只是个替代者,在这里代替那些深深心伤的人聊表心意罢了。 子朔见她不答,以为她还在忧伤,抬起手,顿了一下,还是缓缓的在素涵的肩膀上拍了一拍。 “子朔,你有家人吗?我……除了长卿跟昊儿,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子朔敷在素涵肩膀的手一紧,他笑着宽慰道:“人生无常,珍惜眼前便好。” “珍惜?”素涵叹然,“是啊,人总是拥有时不曾觉得什么,一旦失去,心里才会百般痛楚。”她这话是在说田桂花,素涵不可能理解田桂花在想些什么,但于双亲的事情,田桂花必是愧疚了吧。 两人又沉默了良久,方动身打算打道回府。 路上,素涵心情沉闷,便寡言了起来。一向嘴贫的子朔,却也没打扰她。 如此,倒是让素涵转移了注意力,她问道:“子朔,从白莲镇来到上华村也挺远的,我真是好奇你是怎么闲得无聊到这般田地,竟大白天的步行一两个时辰,跑到一处孤零零的坟地里瞎转悠。” “所以说,一定是亡魂在指引我啦,哈哈……”他回的却是悠哉。 素涵见他一直打着哈哈,便也没心思跟他纠缠。子朔这个人一直身上便有诸多谜团,素涵想,反正平日里交集也不多,由他自己神秘着去,也是无妨。都这么久了,子朔若是有什么害人的心思,她早就栽倒不知多少回了。 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她还是想要打探打探,便问:“子朔,你可还有亲人?” 子朔笑了一下,明明是个再爽朗不过的笑容,却让人觉得有些勉强:“桂花姐忘了?我过去可是个奴隶啊,怎么还会有亲人。即便是有,也早就不会认我了吧,呵呵,一个曾经落得贱籍的人,认祖归宗也不过是给老祖宗丢脸罢了。” “贱籍又如何?”素涵扭头看着他,“血浓于水,你的亲人怎么会嫌弃于你。” 子朔笑笑:“是我自己会嫌弃我自己。再说,这么多年了,就算我回家了,也不会有人还心里记挂着我了……” 素涵突然觉得,眼前这人,亦是个可怜之人。顿时,她感慨,原来子朔明朗的笑容低下,也隐藏着自己的哀痛。 素涵不知能安慰他些什么,而奇怪的,却也觉得不需要安慰他些什么。 子朔的眼睛不似尹长卿以前那般黯淡无光,他虽语气隐含伤感,可素涵总觉得,子朔并没有因此而颓然。 素涵释然一笑,也许,面对子朔这种人,只要和他轻松的开开玩笑,再多的不愉快也会过去。 ** 苏玉娇推开搀扶着自己的随身丫鬟,语气极是不善:“烦死了,烦死了。都给我滚一边去,我自己走。” 被恶狠狠甩开的小丫鬟哭丧着脸,战战磕磕道:“玉夫人,您、您可是有了身子的人了,请务必小心啊,今天就不要出去了吧?您有什么想要添置的,直接告诉管家,让他给您带过来不就好了么,您这一定要自己出去,万一有什么闪失,我们做下人的,可怎么担待的起?” 苏玉娇哪里理她,瞪了那畏畏缩缩的小丫鬟一眼,昂着脖子道:“我要去哪儿,便去哪儿,还要经你同意不成。哼,今个不用准备轿子了,我要自己走走,唉,都憋了好久了,身子都快成朽木了,真是讨厌。” 小丫鬟听此差点哭出来:“夫人,您可千万别……” 她这话还没说完,苏玉娇那边已经大步流星的往外走了。小丫鬟惊慌失措,忙喊过几个人:“你、你,还有你,都和我一起跟上玉夫人,老爷可是很在意这个孩子的,若是出了岔子,我们都得吃不了兜子走啊。” 苏玉娇走在大街上,偶尔回下头,见身后的几个跟屁虫还在那里粘着自己,无聊至极,便得意一笑,生了捉弄的心,故意加快了步伐。余光瞥见后头那些快要哭出来的嘴脸,她就觉得好一阵快意。本文由饭饭论坛骚年整理。 捉弄了奴才们一会儿,苏玉娇便对这个游戏腻了,心里又升起了烦躁。白莲镇很小,白日里也甚是无趣,苏玉娇想不出取乐的法子,却忽然想起了田家。 上次搞得她极惨的那个女人现在还逍遥着呢,苏玉娇想到这儿,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一转身,便朝着田家小院的方向走去。 她已经记不住田家小院在什么地方了,便驻足等着身后气喘吁吁的奴才们靠近,然后一招手,命令道:“领路,带我去田家小院转转。” 丫鬟们心知这玉夫人和田家貌似有愁,却也不清楚细节。惶恐着带路,丫头们个个默默祈祷,只求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苏玉娇领着奴才们在田家小院前的巷子口停下,正当此时,她却见一个小孩子从田家的大门里走出来,身后还跟了个皮肤麦色的黄毛丫头。 苏玉娇冷笑:“这个,莫不是就是他们的孩子?”可那个女人是谁?尹长卿的情人?情人领着孩子,这不大可能吧。 “算了,管她是谁。”苏玉娇拍了拍身旁的一个丫鬟,“你回去,用最快的速度,给我去取来黑子。” 丫鬟登时吓得不轻:“玉夫人……黑子可是有毒的啊,您……” 苏玉娇不耐烦了:“废话个什么劲儿,我让你去,你便赶紧去就是了,想挨打不成?” 小丫鬟只得赶紧应道:“是、是,奴婢这就去。” 苏玉娇满意的挥了挥手:“用跑的,知道吗?敢给我停下了,回来慢了,就等着挨巴掌吧。” 第四十章洞房花烛(卷二完) 乡间小路草木芬芳,湛湛蓝天,悠悠白云,好不惬意。素涵和子朔二人缓缓漫步于其间,渐渐地,之前的沉闷气息一扫而光。 像是感觉到素涵轻松下来了不少,子朔开口道:“对了,桂花姐,我上次在街上撞见你时,瞧见你正从赵府的轿子里下来,你跟赵府的那位小妾很熟吗?” “啊?”素涵惊了一跳,疑惑极了,“什么赵府?苏玉娇不是罗家的姨娘么,怎么成了赵府小妾,你莫不是搞混了?” 子朔才是讶异:“你不知道?罗家早就垮了。” “这我倒是知道。罗家是垮了,可他们不还在上华村边的宅子里待着吗?”素涵问着,心里才觉出点不对劲。这罗家早就不行了,可上几次见那苏玉娇气色可是好得很,哪里像是落魄家的妇人。 “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那罗家有个小妾甚是不堪,在罗家败落之际趁火打劫,撬走了一笔银子不说,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勾引上了赵府的老爷。本来赵老爷嫌弃她曾是个小妾,便不愿意把她收房,只养在府里,可后来她怀上了孩子,所以赵老爷才不得不把人给正式纳进了门。” 素涵冷哼一声:“这苏玉娇倒是厚脸皮,也不怕周围人的口水淹死她。”可是,她曾经跟赵府打过交道,那时候明明听说赵老爷和夫人恩爱的很,即使赵夫人只有一个病弱的儿子,赵老爷也不舍得另寻新欢,怎的现在又和苏玉娇揪扯到一块儿了,这真是好生怪哉。“子朔,我听闻赵老爷跟夫人很是恩爱,他怎么会纳妾呢?也不怕这么做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吗?” 子朔几乎是捧腹大笑:“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我在赵府那么多年,还不清楚他们。”说着,他不削的挑挑眉毛,“赵老爷到不至于好色,可那赵夫人却是个彪悍的主儿。自己身子不好,多年来只生下来了一个孩子,还是个药罐子,可家里家外就是把持的紧紧的,赵老爷倒是想另娶他人,只不过一直没能得逞而已。为了这个,赵老爷早就对她心怀不满了。” 素涵上回去赵府,见赵夫人满面愁容,以为她是真心担忧孩子的病情,但现在听子朔这么讲完,又回忆着之前赵夫人和她讨价还价的模样,素涵顿时便觉得,这赵夫人说不定是更担心她自己,怕自己孩子体弱,将来连带着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在府里没地位。 “赵夫人的母家在临镇,过去一直和罗家有生意往来,秋天时的那场暴雨等于是断了她母家的货源,她母家便因此受了不小的冲击,虽然不像罗家那么惨,但也大不如从前了,所以,现在赵老爷对赵夫人也就没那么忌惮了。” “可赵老爷也不至于看上苏玉娇这么一个品行不好的小妾吧?” “说不定正是把这样的女人领进家门,才更能报复赵夫人吧。”子朔摇头。 “报复别人,却也毁了自己的声誉,这,不是冲动么。” “所以赵老爷之前才只是把人养在府里而已,但后来那女人却有了孩子,赵老爷这么多年,膝下子嗣一直单薄,自然对此是在意的紧的。” 素涵轻哼:“这苏玉娇是撞了大运了,才钻了这么个空子,真真是小人得志。” 子朔听她气呼呼,却是笑了:“你跟她有过过节?” 素涵没法跟子朔讲苏玉娇勾引尹长卿的事儿,便只冷声道:“那样下作的女人,任谁都厌恶。” 子朔没做声,过了一会儿才提醒道:“总之,你自己小心。能几次爬入大户人家的女人,就算是靠了一些运气,该有的心计,也还是会有的。” 素涵未置可否,想着上次苏玉娇引诱尹长卿的样子,她便觉得又气又可笑。这苏玉娇是太过无脑了呢,还是把男人都认作了只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单身便闯入别人家里勾引男人,这真是好大的自信啊。 素涵跟子朔一路聊天,竟也没觉得时间过的漫长。回到白莲镇时,天色已渐暗。两人走着走着,临近田家院子所在的巷子口,却发现那里围了好几个人。 两人靠近前去,皆不明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看,竟是个小孩正背着身子蹲在地上,像是受了伤。几个大人挨在小孩的身边,一脸急切,其中,居然还有蓝悠。 “蓝悠!”素涵一惊,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蓝悠听见有人叫她,回身一看,见是素涵,即刻便跑向她,焦急道:“素涵,昊儿被蝎子蛰到了手!” “你说什么?!”素涵扒开挡在自己前面的人,冲向昊儿。 “已经有人跑去寻大夫了,刚才我们给他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那蝎子毒性不强,应该没什么事儿的。” 按照大人们的吩咐,昊儿正一手压着伤口上方,以防止毒血往回流。 素涵这边刚在昊儿身旁站定,那边大夫便也来了。 救人要紧,老大夫二话不说,蹲□子,拿出一根绳子,绑住昊儿的手指,用小刀切开他的伤口,在吸出毒血之后,又仔细的为他涂上了药膏。 “大夫,这伤不要紧吧。”素涵掏出点银子做个意思,塞进了老大夫手中。 老大夫收下银子:“幸好发现的及时,处理的也还算得当。被蝎子蛰到也不是闹着玩的,以后可要小心点啊!” 素涵不解:“蓝悠,这好好的,怎么会被蝎子蛰到?” “这事儿是奇怪的很,之前在这附近也没看见过什么蝎子,今天不知怎么了,竟然……” “桂花姐,把孩子先抱回家里休息吧。”子朔插话。 蓝悠回头,见有个陌生人叫“素涵”作田桂花,不禁心中怪异,便问道:“素涵,这是谁?为什么叫你‘桂花姐’?” “这是子朔,我回头再跟你介绍他的事情。”素涵弯下腰,“昊儿,伤处还痛不痛,走,我们回家吧?” 昊儿抬起头,笑了:“娘亲,只是被蛰了一下而已,不痛的。” 子朔一拍昊儿的脑袋:“好小子,这才是男子汉。”说罢,一把将昊儿提起来,抗在了肩膀上,“走,我先把你们送回家。” 蓝悠木愣着,只觉得这个叫子朔的男人看着很是眼熟,可一时间,她又说不清楚在哪儿见过他。正想迈步跟上他们,子朔却回头看了她一眼。在无意扫到蓝悠脸颊上的淡淡伤疤之后,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色。 素涵一手扶着昊儿,忙乱中,竟瞥到街角处躲着一个女人的身影。 苏玉娇见素涵已经发现了自己,索性便不再躲躲藏藏,大大方方的往前站了一步,朝着素涵露出了一个得意至极的笑。 因着隔得远,若不是苏玉娇自己站出来,素涵倒真难以发觉那个暗处的人影便是她。 素涵瞳孔微缩,但只一瞬时,面上的神情便被掩饰下去了。她随后微眯起眸子,稍抬下巴,似笑非笑,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玩物,可很快的,就转过了头去。 “苏玉娇……”背着她,素涵于心中一字一顿的细细念道。 ** 尹长卿步出堂屋,打开大门,先看到的却是子朔扛着昊儿的“亲密”景象。 “这是……” 素涵脸色依旧不好,只道:“昊儿方才被蝎子蛰伤了,子朔正好在,便帮着把昊儿送回来了。” 尹长卿拱手笑道:“如此,多谢子朔兄出手相助。” “哪里,长卿兄又客气了,我与桂花姐素来有缘,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自是会竭尽全力。” 素涵听罢甚是无奈,子朔讲的这般殷切,也不怕叫人误会了去。小心的打量一眼尹长卿,他笑得倒是淡然,脸上镇镇定定的,一点儿也没露出半分的不愉。 素涵松了口气。 “素涵,昊儿伤得怎么样?” 不待她回,子朔却抢着接口道:“刚刚请大夫瞧过,也给上了药膏,应是无碍了。” “是么,那便好。”尹长卿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在与密友把酒聊天,“子朔兄倒是清闲,素日里,内人走到哪儿都能碰见你。” “所以才说,这是上天给的缘分啊。” “缘分也分多种,我以为,子朔兄心知肚明自己手里的那份当属哪种。” 子朔回头,却是“情意绵绵”的看着素涵,眸光灼人,缓缓沉声而道:“我与桂花姐的缘分,定当是天下间最殊胜的那一种。” 尹长卿闻此,终是微笑散尽,黑漆的眸子突如深邃的夜空,幽暗的慎人。 素涵再也忍不住了,横了一眼子朔,伸手把昊儿抢了过去。暗中腹诽着,这两个男人,平时说话都不曾这般,怎的一聚到一起,就如此怪腔怪气,当真是有意思么?也不晓得是做给谁看。 尹长卿顺势揽过素涵的肩膀,道:“子朔兄,在下今日家中不便,就不多留你了,慢走不送。” 子朔微微一笑,拍拍昊儿的头顶:“小子,我改日再来看你。” 蓝悠盯着子朔大步离去的背影,心中好奇,扭头想让素涵多说说他的事情,可那边素涵一家子的气氛正诡异的很,她见状捅捅昊儿,小声道:“喂,走了,我们先回屋吧。” 昊儿从刚才起就觉得自家爹爹有点怪异,但他又说不上在哪儿,被蓝悠这么一捅后,便皱着眉毛点了点头:“娘亲,我乏了,想回屋歇一会儿。” “嗯,蓝悠你带着他去吧。” ** 子朔走后,尹长卿的老毛病又犯了,一个人默默无声到了晚上,就是一句话也不说,真真是把一边的素涵给冻个半死。 “长卿……” “嗯。” 像这样的对话进行了无数次,她每次都被一声“嗯”给噎得没法继续下去。 素涵不想再理他,正欲收拾睡觉,却听他忽地开口道:“你去看看昊儿安睡了没有。” 她方才倒是去瞧过,但心里不放心昊儿的伤,便点头又出屋去看了看。东屋里,昊儿正睡得极熟。他被毒蝎子给蛰了,素涵是心惊的不行,可这边的人,在看着大夫处理好伤口之后,便似乎都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了,仿佛这样的小伤小痛很是平常。 素涵觉得,可能真是她大惊小怪了,便安了心,回了西屋。 一推门,她却愣住了。 尹长卿不知是从哪里取来了好几只红烛,正专心致志的点着,柔和的烛光立时溢满了小屋。素涵反手关上屋门,走过去,心中隐隐猜明白了些什么,脸上涨红着,说不出话来。 尹长卿点好红烛,转头看向她,双目沉沉。伸手,将素涵紧紧揽进怀里,遂认真的凝视着她,道:“这…是早就说好了的事,我不管那个男人如何,但你绝不准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感慨一下,网络虽然是虚拟的,但想要坚持下来一件事儿也不容易,好在有大家陪我一起迈过心里的那道坎儿。 41、第四十一章春宵一刻 “长卿,怎么总吃味这些有的没的?那子朔也只是故意和你抬杠罢了,你还真当真啊?” “哼。”却是被淡淡的给闷哼了回来。 随后,搂着素涵的手臂又收的紧了些。 “素涵,我本不想委屈了你,所以还想着再准备些时日,寻个良辰吉日,正式让你成为我的人。可是现在,我不愿再拖下去了……” 尹长卿引着素涵在炕几边上坐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用布巾包着的金镯子,递给素涵:“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镯子,说是要交给未来的儿媳,我一直留着,却不曾想有一天能真的把它交出去。” 素涵接过镯子,轻轻套在手上。金镯子甚是漂亮,上镂空雕刻着许多不俗的花纹,瞧着就像是大家之物,她很是喜欢。 尹长卿从炕几上的小壶里倒出早就准备好的酒水,执起酒杯,定定的看着素涵:“合卺之礼,你我二人从此,同甘共苦,永远一心。” 素涵亦执起杯盏,与尹长卿手臂交缠,仰头饮下,口中酒水果然微苦。 烛火一颤,室内的温度,在无意识间,好似升高了些许。 尹长卿猛地吻上素涵,唇齿相交,仿若恨不得将她欠进自己的骨髓里。 怎么吻也吻不够,可素涵被他撵转的几乎窒息,她只得略略抵开他的身子,别开头,喘息着:“你、你都弄得我喘不上起来了。” 尹长卿没有说话,挪开炕几,温柔的拉过素涵,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唯独一双眼却灼烈的很:“我…轻些便是……” “嗯。”素涵双颊更红,心跳如鼓。 尹长卿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扯下素涵的衣物。柔和的烛光之下,她的肌肤像是被染上了一层蜜色。 “素涵,你真美……”尹长卿的嗓音沙哑了。 说罢,他复又含上她的朱唇。素涵顺着他的力道,向后仰躺下去。 两人紧紧的贴合着彼此,相拥而卧。周身燥热的不行,滚烫的急切之情在寻得了对方的触感之后,却稍微的温和了下来,好似浸在了暖水之中,幸福的感觉一波更甚一波的从心灵深处源源不断的涌来。 从未有过如此深刻的归属感,在手指触摸到彼此的肌肤时,那真切的感动逐渐刻入灵魂,再难以忘怀。 “长卿……”素涵不知为何,就是想一遍遍在他耳畔,唤他的名。 “素涵……”也许这么想的,不止素涵一人。他亦同样在她耳边不住的轻声呢喃。 两人十指相扣。 两颗跳动的心脏也一点点相同了节奏。 有什么东西慢慢的刺进了素涵的身体里,果如他所说,很是轻柔。 “唔……” 巨大的满足感霎时从心底里袭来,然而,他一次次的想要探寻至更深处,却笨拙的无所适从。 昊儿的那次,尹长卿本就意识不清,这样算来,他倒是从未尝过鱼水之欢,又哪里能够懂得如何讨好女人。 但不等他多想,所有的感官便迷蒙了,仅剩下本能的冲动。 死死交合着的身体,终于渐渐攀上了高峰。 这蚀骨缠绵。 ** 蓝悠蜷缩在木屋的一角,浑身颤抖着不住啜泣。 “喂,你怎么还在哭啊。”无比冒犯的声音突然闯入耳畔,蓝悠一抬头,但见一个男孩正在看着自己。 “用你管。”她还是想哭,父母被流匪杀死之后,她又在流浪中被人牙子拐来了此处。不知自己从今往后会命运如何,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这么担忧害怕着,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流。 可男孩的声音却格外冷清:“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你还不如好好留着体力,想想怎么逃走才是。” 逃走?蓝悠吓了一跳,生怕这话被屋外看守的人牙子给听去了。她战战磕磕的瞅着四周——周围挤在一起的男孩女孩们,个个都面如死灰,听见男孩说了这话之后,也仅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一脸“那怎么可能”的绝望表情。 没有引来麻烦,蓝悠方心下稍安,皱眉望着那个男孩,压低了嗓音道:“你可别嚷嚷了,也不怕他们把你往死里打!前天有个想要逃走的,便被他们给……呜呜……”蓝悠说不下去了,心里难受的不行。 “唉。”男孩抓抓后脑勺,凑过来在蓝悠身边坐下,“女孩子果然都麻烦的很……”不知是想到了谁,男孩的眼睛黯淡了一下,“给,这个兔子送给你,你就别哭了吧。” 蓝悠接过男孩手中的东西,一看,是个用狗尾巴草折成的小兔子。那狗尾巴草已经干涩了,但看得出来是被小心翼翼收藏过的,所以完完好好的,哪儿都没受到过什么损伤。 蓝悠拿它在手里把玩,倒真的转移了注意力。 …… “这丫头姿色不错,要是卖进窑子里,应该能换个好价钱。”男人不怀好意的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眼前瑟瑟发抖的蓝悠说道。 这一年,她只有八岁。 可她已经明白,那“窑子”不该是清白人家的女子去的地方。 “哎哟,你咬我!”男人愤怒的吼声震的她几乎腿抖。 啪—— 是桌子上的茶碗摔碎的声音。 身后蹲在地上的小孩们面露惊恐的看着蓝悠,更加缩成一团向墙角靠去。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觉,而与之相随的是逐渐模糊了的视线。 “我……不要去窑子。娘亲说过,我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一辈子都不能跟那种地方扯上关系。” …… “喂,再跑快点!” 蓝悠跟在男孩的身后,虽然极力想要迈大步伐,可周身却沉重的不得了,怎么也加快不了速度。被男人连打了好几个巴掌的脸颊正高高的肿起,此时她根本无法开口讲话,只能满心惊惧着,死命的挪步。 好不容易来到一方树洞之下,他们才停住了脚步。 “喂,你躲在这里吧,反正你也跑不动了,再继续下去,迟早被抓,还不如在这藏着,不被发现的机会大一些。” 蓝悠费力的问道:“那你呢?” 男孩满不在乎的瞥了她一眼:“我?我便继续跑呗,顺道还帮你转移视线了,不好么?”他忽然得意的昂起头,嬉皮笑脸道,“谁让你们女孩子都这么没用,跑也跑不动,只会拖后腿。” 蓝悠一噎,眼泪流得更凶:“谁是拖后腿的?我家可是猎户,我也会使弓的!” “好了,你赶紧躲起来吧。”男孩没再废话,一把将蓝悠推进狭小的树洞里,寻来杂草把洞口尽量掩上,然后蹙眉认真道,“记好了,千万别出声。等我没事了,我就回来这儿找你。所以,你不许乱跑,要不到时候我就找不到你了,知道吗?” 蓝悠愣愣的点了头。 可转身跑走的男孩,还是没过多久便被前来抓他们的人牙子逮住了。 他的惨叫声就在距离蓝悠的不远处响起,而她却是颤抖着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说,那个臭丫头哪儿去了!”如魔鬼一般的吼声不断响起。 她听不见男孩的回答,甚至渐渐的,连他的叫喊声也听不见了。 “晦气的东西!”男人恶狠狠的啐了一口,之后,她听到的是拖行着什么东西摩擦过坑坑洼洼的地面的声音。 …… “喂……你若没事了,就快点回来找我吧。天要黑了,我一个人在这林子里,好害怕……”蓝悠缩在树洞里,身子僵硬的像块石头。眼泪终于是流尽了,可滴水未进一天了,她要等待的那个男孩还是没能出现。 不愿意想那些令人心怖的可能性,她一遍遍的麻痹自己的心,只默念着,他会来找她的,一定会。 “呜呜……”抽噎着,却再流不出泪来。她好不甘心,不甘心于自己的懦弱和无能,倘若那时,她能够站出去,那么那个男孩是不是就不会再被殴打下去了呢?可是,她却只会自私的躲在一旁哭泣发抖,什么也做不到。 “你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啊……” 林间的最后一抹光亮被抽尽了,蓝悠被彻底的笼罩在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中。 ** 蓝悠是被一阵心痛给扰醒的,睁开眼睛时,周围还是黑漆漆一片。 混沌的分不清自己在哪儿,可眼泪却先淌了下来。 蚀骨的恐惧在理智回归大脑之后终于有所消退,她擦干眼泪,翻了个身子,把被子裹得更紧。 刚才的梦清晰到让人发抖,她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段令她百般痛苦的时光。好在一切伤痛都已经随着时间被打磨成了过去,可是,那个男孩如今又在哪儿呢? 她早已自学会了精湛的猎术,再不是当年的“拖后腿的”了,然而,时光不可倒转,她终究没法弥补什么,该失去的,便如论如何也无法再得到。 蓝悠第一次在心里认真的思考道,她或许太过自欺欺人了? 第四十二章新婚燕尔 素涵是被鸟鸣声唤醒的,醒来时,尹长卿清俊的脸庞近在咫尺,她一下子便愣了神。两人赤|裸相拥,彼此肌肤的温度是如此的真切,她这才忆起,昨夜,他们做了尤为亲近的事情。 素涵很少这般近距离的贴近尹长卿,往常,尹长卿多多少少会顾及礼法,便刻意避开些暧昧的事情,于是,她此刻几乎挪不开眼去,只想着借此机会,多瞧瞧他俊美的模样。 然而当他睁开双眼,墨玉般的眸子逐渐恢复清明,冲她投来柔和的微笑时,素涵只觉得整颗心都被莫名的温暖给填的满满的,再无缝隙。 “素涵……”他道。 尹长卿目光灼灼,将素涵搂得更紧,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吻她的青丝。 两人默然无言,只相拥相依,清澈的晨光照的周围一切都温馨了不少。 “该要……起床了。”素涵提醒道,“昊儿他们快醒了,咱们这么赖在房里,不成样子。” 尹长卿却淡淡反驳道:“还早呢……”言罢,更加贴近素涵,吻过她的耳朵,脖颈,愈发深入。 “唔……” 迷离的热切瞬间再次席卷了两人,早春寒冷的空气都挡不住骤然提升的温度。 彼此的身体纠缠着,抚慰着,相互探寻着进入更深的高|潮。 “长卿……” 尹长卿微微抬身,然后再低下,温柔的吻过素涵的眼睑。 他轻轻的覆上了她。 ** 素涵收拾起身,穿戴好衣服,坐在铜镜前梳妆。 尹长卿只身着中衣,敞着衣襟,半露着胸膛,倚在炕上,直直的盯着素涵的背影。 素涵终是被盯得受不住了,放下篦子,道:“长卿,赶紧穿好衣服起身吧,赖在那里做什么。” 谁知尹长卿竟是笑了。 “呵呵……”他的声音从来都是低沉磁性的,这么一笑,当真是惹得人心里痒痒的。半晌,他说道:“好,我起来便是。” 尹长卿穿戴好,径直走向素涵,一手抚上她顺滑的秀发,一手执起银簪,为她戴上。 素涵淡笑着,由他为自己装扮。 磨磨蹭蹭的,等两个人出了屋子,昊儿和蓝悠早就在堂屋里了。 “娘亲,爹爹,早。” “昊儿,伤处感觉如何,有什么异常吗?”素涵赶忙问道。 “受伤的地方早都不疼了,娘亲不用担心。”昊儿这孩子是越来越乖巧了。 想想过去那个倔强不吭声的小孩儿,她不禁感慨,昊儿现在是乖了不少,可这也绝不是他的本性。素涵不明白是何缘故,但她一直觉得,昊儿在她面前时,总像是在掩饰着什么。她说不好,可那种微妙的直觉一直未曾间断过,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昊儿或许需要她更细心的关注。 素涵以前并没有照顾小孩的经历,所以她其实并没有把握说,她一直以来是把昊儿照顾的很好的。但素涵却是真心实意的喜欢昊儿这个孩子,也早就不把他当做别人家的小孩来看待了。 早饭过后,田家小院的大门被叩响了。 田家一家刚来白莲镇不长时候,认识的邻里也不算多,是故素涵顶是纳闷何人会这么早来访。 一打开门,来人竟是子朔。 “子朔,这么早来我这儿,是出了什么事了吗?”素涵很是惊讶。 子朔一挑眉毛:“没事儿我就不能来拜访你们吗?”他爽朗一笑,“我是来看昊儿的,他昨个不是被蝎子给蛰到了么,所以我就想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素涵刚想放人进来,却忽地想起昨日尤为反常的尹长卿,当下就犹豫了起来。 子朔见素涵迟疑的模样,便朝门里看了一眼,果然,尹长卿正从堂屋里出来,笑吟吟的,可周身就是半分的热乎气儿都没有。 子朔刻意压低了声音,靠近素涵,委委屈屈的说:“桂花姐,你我好歹相识一场,怎么现在连进个屋都不让了,真是好伤人啊。”被故意拉长的尾音却意外的并不做作,听在素涵的耳朵里,倒的确像是她委屈了他。 “没,你进来吧。”她只好赶紧这么说道。 “子朔兄,这么早便来了。” 素涵回头,见是尹长卿出来了,心下即刻有些忐忑。她隐隐猜测,某些时候,尹长卿愈是笑的云淡风轻,也许心里就愈是在意。比如此时,他脸上的笑,真真是让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大竖拇指,赞其温文和善。可素涵毕竟是他的妻子,在这笑容背后,她居然觉出了点杀气。 堂屋里探出脑袋的,是三个看热闹的——蓝悠、昊儿和“大脸花猫”。 可素涵哪里想再被围观,便断然出声:“子朔来是想看看昊儿,他……” 她的话倒是马上就被打断了:“犬子很好,不牢子朔兄记挂。”那“犬子”二字被咬的极重,很怕子朔不知道昊儿是他儿子似的。 子朔朝他扯了扯嘴角,却是没再理他,只提了个小包裹给素涵,道:“这是一些点心,拿来给昊儿吃。”交过点心,他方扭头对尹长卿说,“长卿兄,咱们回见。”这“回见”二字同样被咬得极重,仿佛再提醒尹长卿,他下次还来。他于是转身,甚是洒脱的走人了。 素涵立在原地颇是头疼,赶忙插好门闩,拉过尹长卿的手:“只是送个糕点而已……” 尹长卿紧紧回握住素涵的手,关上门之后,面上才显出不悦,他微微蹙眉,动了动嘴唇,却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进了堂屋,素涵正还想和尹长卿说些什么,可那头的蓝悠却是有点不对劲。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蓝悠便拔腿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还回头道:“素涵,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 “喂,你等等!” 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子朔莫名其妙的回了身。只见一个皮肤麦色的漂亮丫头正气喘吁吁的朝他跑来,待她近了,子朔才注意到,这个女孩的脸颊上有条淡淡的刀疤,虽不明显,但看在他者的眼里,依旧令人心惊。 “你是……?” “我叫蓝悠。”她抬头,明亮的双目直视着子朔的眼。 也就是这么一刹那间,子朔觉得,这个丫头有点眼熟。 “你认识我吗?”子朔困惑了。 蓝悠其实并不确定她心中的猜测,但她还是吁了口气,开门见山的问道:“我家是猎户,可我从小就父母双亡,小时候,我曾经被人牙子拐走过,路上我遇见了一个男孩,是他救了我,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担忧着他的安危,不知道他是否还安好……”蓝悠讲着,心里漫起酸楚。 子朔的眼神由疑惑,到惊讶,最后他笑了:“原来是你,你是那时候的那个丫头,你还活着……” 登时,蓝悠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几乎喜极而泣:“真的是你,你没事…你没事……” 子朔被蓝悠严肃认真的表情弄得有些手忙脚乱,他哪里想到,当年那个小女孩还会记得他的事情:“嗯,是啊,我没事。当年虽然被打的很惨,但那帮人为了不赔钱,还是留了我的命。说也是我运气好,当时竟还被卖到了一户好人家里……”子朔一边解释,一边偷偷打量着蓝悠的表情。蓝悠眼眸里满是某种沉重的情绪,这让子朔更加心虚。 “对不起啊,如果我早知道你这么在意当时的事情,我就想办法来找你了……” 蓝悠一顿,随即却是笑了。她夸张的哈哈大笑了良久,才深吸了一口气,高高的扬起下巴,坚定的对子朔说:“男孩子果然都是一群没大脑的东西,嗯,不仅没大脑,还不长心,居然把一个女孩子独自留在山林里,然后便一声不吱了这么多年……呼,算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已经学会了狩猎、学会了独自生存,早就不是拖后腿的了……”也许是很没逻辑的话语,可蓝悠还是这么讲了出来。 “嗯?”子朔被她的话打得一愣一愣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他早就忘了,是故此时,他完全理解不了蓝悠的意思。 而蓝悠也根本不打算再解释,她一甩头,转身便往田家小院走。这一回过头去,她却是突然觉得心里的包袱没了,什么地方也跟着变得轻松了起来。 蓝悠抬头,顿时只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温暖。 ** 午后,素涵出了家门。她要去的地方,是赵府。 苏玉娇伤了昊儿,此事想要就这么算了,她是万万不能答应的。这个女人出格的事儿做过一次,便有第二次,素涵若是对她置之不理了,她恐怕只会蹬鼻子上脸,愈发搞出不可饶恕的行径来。 素涵立在赵府门前,和半年前一样,她仰头看了一眼赵府的牌匾。然而,这次在她低下头去之后,她却是淡淡一笑,喃喃于心中说道:“苏玉娇,你可别怪我狠绝。” ☆、第四十三章 再访赵府     再次见到赵夫人,素涵不禁心下一阵恍惚。仅仅数月而已,这赵夫人的面容已是憔悴了许多,两鬓亦显露出了不少斑白。   赵夫人轻轻靠在椅背上,双眉微蹙,一手轻轻揉着额角,冲着坐在侧首的素涵问道:“田夫人,我们好久不见了。也不知今日田夫人突然来访,所谓何事?”   素涵不疾不徐的瞟了一眼赵夫人。这赵府倒还是老样子,家居摆设虽不算顶级名贵,但也不失了大家的份子,她进来时遇到的几个丫鬟仆从都顶是低眉顺目的,极是少言少语。   “赵夫人,也不知我上次给您带来的野山参可有作用,小少爷服了身子可是好了些?”   赵夫人闻此,稍缓了神色,脸上终于透出了点柔和:“那野山参倒是好东西,我儿服用之后,气色红润了不少,这个冬天再调养调养,瞅着是壮实了不少。”说着,她转头看向素涵,笑了,“还要多亏了田夫人献宝啊。”   “哪里哪里,是小少爷福泽深厚罢了。”依赵夫人的话看来,素涵便可以确定,这野山参的确是有固本培元的功效的。只可惜,它依旧治不了尹长卿的病,也只能起些表面作用罢了。   素涵微微一笑,放低声音问道:“赵夫人,我听说,这前段日子,赵老爷可是在外另寻了房姨娘回来,而这姨娘竟还怀了身孕?”   赵夫人的脸色唰的黑了下来,神色不善的盯着素涵,冷冷一笑,道:“田夫人,您这是上门来包打听来了?这手竟然还伸到别人屋里了,你管的也太宽了吧。”   “呵呵,赵夫人何必着急,不妨听我把话说完。”素涵收了笑,同样冷冰冰的看向赵夫人,“赵夫人,您是赵家的当家主母,这赵老爷随随便便就把外面的女人领回来了,您难道都不想想办法吗?”   赵夫人颜面挂不住了,当即怒从心生,正欲还嘴,却听见素涵继续说道:“她有了身子,赵老爷宝贝的紧,可您也不想想,苏玉娇先是罗家的姨娘,后又投奔了赵府,这等水性杨花的女子,腹中的骨肉究竟是谁的,恐怕并不好说吧?”   赵夫人登时熄了怒火,瞪大眼睛扫视着素涵:“你是说……”她略微沉吟了会儿,复又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老爷把她养在府里这么久了,她也是最近才有了身子,论时间的话,完全没有可能是别人的种儿。”   素涵轻笑出声:“赵夫人,这何时怀上身孕,还不是大夫的一句话。您怎么能断定,苏玉娇肚子里的孩子是刚刚怀上的?再者,就算这孩子真的是赵老爷的,那又如何?难道您要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人先是抢走了您夫君的宠爱,再是产下子嗣夺走您孩儿的地位吗?”   赵夫人瞬间惨白了   面容,默然良久,方才因突然涌入心头的怒火而绷得笔直的背脊又缓缓地靠回了椅子背上,她眼中满是挣扎的情绪,半天也没再说一句话。她有自己的顾虑,很多事情,也不是她有着个当家主母的名头便可迎刃而解的。   素涵等着她整理思绪,抬手拿起小桌上的茶盏,极慢极慢的品了一口。   “田夫人,明人不说暗话,你便直讲了吧,为何今日来此跟我说这些?”   素涵嘴角微微一扬,放下茶盏:“不瞒您说,过去我家住在上华村,于这白莲镇,等于是后迁过来的。在上华村时,我倒也跟苏玉娇打过一次交道,怎知,竟被这妇人给记下了。就最近的事儿,她路过我家门口,竟然放出有毒的蝎子来蛰我家小孩。我家昊儿年方六岁,您说,这苏玉娇的心是有多么的歹毒?”   赵夫人也是母亲,此时心里感同身受,铁面一样的脸上,难得的流露出了一丝动摇,她狠狠一拍桌子,又是惊讶又是愤然的斥道:“这贱妇,真是心肠毒透了,连六岁的小孩也害,真真是不怕天打雷劈么!”赵夫人也和苏玉娇相处了数月了,她的性子,赵夫人怎能不了解,于是对于素涵是怎样被她给记下的,赵夫人心里一下子就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素涵叹息,瞥了一眼赵夫人,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又出言说道:“赵夫人,您别怪我直说,苏玉娇的心地是狠毒,可您也不想想,她今日既然都能这么对付仅仅跟她有过几面之缘的我,那明日,正挡着她路的您的孩子,她又会怎样对付呢?”   赵夫人得此提醒,浑身一紧,她平日里对自己孩子的事情甚是上心,暗暗自诩是不会被旁人给见缝插针了去的,可听了素涵的一席话之后,她还是不住的有些不安。   赵夫人合计着,这田桂花讲的话的确是有道理的,虽然她打心底里瞧不起一个二入门的小妾,也总是自满的觉得她翻不出什么浪花,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若是这么继续轻敌下去,万一哪一天苏玉娇把她的孩子给害了呢?这苏玉娇的心这么的毒,实在是令人可怖,不得不防啊。   赵夫人叹气,终是下定了决心:“田夫人,是我管教府里不得当,这才让那贱妇到处出去祸害旁人了。”她扭头一挥手,“喜碧,去账房领点银子,给田夫人赔作药费。”   “是,夫人。”   “多谢赵夫人。”   赵夫人抬眼,初次正色的打量着素涵,她愈发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并不像一般的地里农妇。这女人说话并不聒噪,总是有条有理的,而这次向她提及的法子,也是一针见血的好办法。这样的心计和果敢,哪里像是出自于整天在田地头儿计较着谁家玉米多收了几分   的农家人?   又想起之前市井的传言,说新搬来白莲镇的田家相公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赵夫人便即刻觉得,这个女人说不定是有来头的。顿时,她收起了心里一直以来的轻慢——不管这个女人是何来路,也不管这个女人的背景是大是小,总之,这样的人最好是要与之好好相处,别给平白的得罪了去,不值当。   赵夫人笑道:“我与田夫人也算是有缘分,上次便多亏夫人送来野山参给小儿治病,这次,又多亏夫人帮我出谋划策,我真是不知怎么感激才好。往后,田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能帮到你的,一定照做。”   素涵心思电转间便已明白了赵夫人为何突然改变了态度,她呵呵一笑,也不多做表示,只道:“那便要多谢夫人了。”   **   蓝悠一个人手拿着木弓走在大街上,她手头的木弓是做好了,可细枝末节处还并不尽人意,若想要用此去打猎,怕是还很勉强。她打算去镇子上四处逛逛,寻摸寻摸可用的素材。   如今,她要等的人也找到了,蓝悠的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失了方向。她自来恢复能力便强,所以现在手臂上的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自己在田家叨扰了这么久,想来也是不合适的很。没什么能回报素涵的,她唯独只会狩猎而已,便想着,多送些野味给田家当做报答。   不知道该不该自己离去,她实在喜欢田家。喜欢素涵,喜欢小昊子,也喜欢琥珀,想到要离开他们,蓝悠的心里便难受的很。   正颓丧的走着,蓝悠忽地看见街角处晃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蓝悠的视力极好,她盯着眼前大步流星、一脸傲气的女子,只觉得十分眼熟,仿佛是在哪里见到过。   那女人不知怎的,心情貌似很烦躁的样子,一边走还一边恶狠狠的推搡着企图跟上她的仆人们。   “啊,是她!”蓝悠记起来了,上回小昊子受伤之时,旁边便有个女人一直在远远的看着她们。这样的事儿也许一般人不会发现,可蓝悠常年在山林里生活,自是对旁人的视线敏感的很。她当时只觉得奇怪,倒也并未多想,而眼下竟然又遇到了这个女人。蓝悠瞧着她傲里傲气的样子,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走上前去,离她近了点儿,好奇的侧耳听了听她在说什么。蓝悠的听力亦是极佳,当下只听得女人身后的小丫鬟说什么“散心也要小心身子……”,“蝎子有毒,千万不可再拿出来了……”。   等等,蝎子?   蓝悠一听,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那个女人。难不成,之前小昊子受伤都是拜她所赐?   蓝悠立时怒火中烧,敢欺负小   昊子的人,她绝不放过。   小心的跟踪着那女人,趁着她走进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后,蓝悠敏捷的躲入一道暗巷里,瞄准那女人的发簪,僵硬的伸手拉弓。   只听嗖的一声,木矢离弦而去。   “呀——”比杀鸡还要惨烈的叫声立马响起,那女人珠钗尽落,被吓得花容失色,像只落魄的母鹅,不停在原地转着圈,想要找到木矢的来源。   而蓝悠早已躲进巷子里,她又哪能发现得了?   “是谁?是谁做的缺德事儿?!”女人又气又惧,声音都在颤抖着。   蓝悠冷哼:“明明自己做的缺德事最甚,这会儿子倒说起别人来了。”她放下木弓,冷清道,“小昊子,我给你报仇了。”   蓝悠转身,正欲走人——   “姑娘真是好弓术啊。”   扭头,却是一个星眸剑眉的俊逸男人,正拍着手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很对不起,今天伪更了一下,但实在是因为还有话想对鶄缘唠叨唠叨。犹豫了好久也没想好如何组织语言,只是那句“傻X”真的看得我很难受啊,不说点什么,就是很不舒服的赶脚。   大家如果以后还能在晋江看我的文,跟我熟悉了之后,大概就会看出来,暖照其实就是个又玻璃心又二的货(笑)。不想再多提上次的事情了,总之当时是真的有种想把笔记本扔进大海里喂鱼的冲动(囧)。但暖暖很珍惜遇到的每个人,能收到大家的鼓励对我来说真的是很温暖的事儿(正色)~所以,各种虎摸一下鶄缘吧~~ ☆、第四十四章 打开心结     蓝悠眼前的这个青衣男子,明眸秀眉,仪表堂堂。身上穿的,亦是极上等的衣料。她瞧着,觉得如何也不像是小镇子上的住民。   “姑娘的弓术,当真是精妙无双。”他瞟了一眼蓝悠尚且不够灵活的左臂,呵呵一笑,“竟是负了伤还能射中那女人的头饰,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啊。”   虽然被当场抓了个现行,可蓝悠还是扬起头,直视着面前的男人,毫无躲避之意。   男人轻眯起双眸,刻意的贴近蓝悠,低声道:“光天化日,姑娘这般明目张胆,若是状告到官府去,也不知会如何?”   这个男人面貌俊美,可一双眼却暗黑的有些看不见底。   “你要状告我?”蓝悠仰头问道。   “呵呵。”男人笑笑,却又拉开了距离,转而问道,“你是田家的人?”   “咦?”蓝悠怔愣,这个男子怎么知道田家?她拧起眉毛,质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男人转过身去,半边的脸隐藏在幽深的巷影中,明明灭灭的眸子看起来有些邪气,他拖长了语调,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似的,悠悠道:“我要是你,我便离田家远远的,省得最后,自己做了替死鬼。”   他周身散发的寒气是如此的逼人,蓝悠瞬时瞳孔微缩,身子也僵直了不少。   男人一甩衣袖,扬声大笑着离开了。   蓝悠立在远处,心下甚是惊惑。这个男人是谁?他是不是和田家有过什么过节,可素涵他们都是顶和善的人,怎么会招惹上如此诡异的男子呢?   蓝悠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这事儿还是要回去问问素涵他们才好。   **   素涵刚刚从市集上买回来了少许花种,这会儿正把它们摊在桌上分类包好。她仔仔细细的辨识着每个种子的形状、习性,把打听来的养花技巧统统牢牢的记在心里。   素涵选的花种都是最好养活的品种,生长周期也不会很久,需求的水量也不算顶多,但尽管如此,要经常往来于白莲镇和上华村,还是件很麻烦的事儿。她就算是有通晓兽语的异能,但也不能因此便把地里的活计完全放手不管了,总还是要上点心的。   想着上华村那边没个照应的人不行,素涵便觉得,这回她要养蜂的事情还是先跟秦嫂子打个招呼的好。   有阵子没有见过秦氏一家了,也不知道他们可还安好。自从搬到白莲镇之后,整个冬天,素涵是根本就没回过上华村。开春之后,她倒是去过上华村上坟,可那时真真是没有心情再拜访别人,于是也就默默的回了。   “素涵,你要出去吗?”蓝悠和昊儿走进西屋,一进屋就看素涵在整理东西。   “今天不出去了   ,但是明天我想去趟上华村,蓝悠你要是没事便也跟我一起去吧?”素涵把花种收拾好,然后解释道,“田家在上华村不是空着块地皮么,我觉着,也不能让它就那么白空着了,便想要种点什么上去。”   琥珀一扭一扭的,也跟在昊儿后面走进了西屋。也不知是昨日睡得太足还是怎的,它这会儿甚是懒洋洋的,龇着胡子打了个哈欠,然后爬到素涵的脚边,满足的蹭了蹭。   琥珀离了山林、离了巨虎,在这田家小院里,它只能听懂素涵一人的话语,是故,它最为亲近素涵,也最为依赖素涵。   “琥珀,又跟我撒娇。”素涵笑眯眯的拍了拍它的脑袋。   蓝悠找了个椅子坐下,问道:“那你是打算种什么?”   “想种花。”   “种花?”蓝悠不解了,“那又不是粮食,除非买给大户人家,要不,是没什么用的吧?”   “呵呵,种花也可以养蜂用啊。田家的那块地偏僻,用来养蜂还是很合适的,而且,我不是有与兽交流的异能么,养蜜蜂的话,正好能派上用场。”素涵边说边想到了最初来这个世界时遇到的那条蛇,还有后来的松鼠、马蜂、巨虎,她不由得暗暗推测,之所以蛇和松鼠能听从她说的话,也许是因为它们都是力量微弱的小动物,思维比较简单,容易受到她的话语的干扰,而巨虎便不一样了,兽类的力量更为强大,所以便不可能像那些小动物一样,可以轻易接受她的所思所言。   蓝悠对田地里头的事情兴趣缺缺,便“哦”了一声后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问道:“对了,素涵,你认不认识一个穿着青衣的男子,个子高高的,脸也长得不错,只是笑起来给人感觉有点阴森。”   尹长卿静坐在一旁翻看着新入手的字帖,听见蓝悠的问话,他正在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   素涵纳闷:“穿青色衣服的男子?”她简单的翻了翻田桂花的记忆,接着很坚定的摇头道,“不认得。”   听了这话,蓝悠却是更加疑惑了。她觉得,那个男人实是有些怪里怪气,说的话也阴森森的。可素涵都说了不认识,那便是真的不认识了吧。蓝悠安慰自己,也可能是她多心了。   “嗯,素涵,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蓝悠深吸口气,双手交叉着握在一起,道,“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找到了。”说也是她自己傻,当年被独自扔在山林里时,只一根筋的想着,要在原地等着他,等着他。可自我安慰一样的守了这么多年,才发现,原来一切只是她自己的空想。对方,甚至从不曾在意过她的事情。   “哦?真的吗?”素涵走过来,笑道,“那你的心愿可终于是了了啊?”素涵一直知   道蓝悠心里面装着一个包袱,她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坚强和大大咧咧。   “嗯,了了。我见到了他,也知道他没事了。”   素涵本正替蓝悠高兴,可听她讲的这么轻描淡写,心里不禁奇怪,打量了一眼蓝悠的脸,才发觉她的神色不对。   素涵拉起蓝悠,把她领来了东屋,关上房门,叹了口气,道:“说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蓝悠笑的惨淡,张了张嘴吧,却发不出声来。   素涵按着她在炕上坐下,手拄着炕几,皱眉问道:“蓝悠,你在等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蓝悠又静了会儿,才道:“……他便是前两天来看望昊儿的那个人。”   “你说子朔?!你们居然认识?”   “原来他叫子朔啊……”蓝悠苦笑了一下,终是把小时候的经历一一的告与了素涵。   想起入山的第一年冬天,她几乎死在了里面。纵使她血管里流淌着猎户的血统,天性又活泛好动,可那时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冬日的严苛依旧是她难以负担的重量。然而,也就是靠着心里头的那么一点点的执念和对于死亡的恐惧,她却硬是奇迹般的熬过来了。   素涵听闻了他们少时的经历,沉默了良久才道:“原来……你们小时候都吃了这么多苦啊。”   蓝悠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素涵,跟你说实话吧,我到了现在,回想起当时他被人牙子拖着打的情景还会心底发颤……”她哽了一下,“我一直好怕…好怕他就那么死掉了……所以才一直欺骗自己说,只要在原地等他就好,他一定会回来的。可是,现在我才知道,这只是我自欺欺人罢了,他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你说,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在那山上独自守了这么多年……为了什么……”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一心一意念着、等着,可原来一切只是一场空。   “我以为他会回来找我的……他说过他会回来找我的,所以我不敢离去,生怕他回来了找不到人……”蓝悠的头埋在膝盖里,素涵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   “傻丫头,子朔没来找你,或许不是因为他不在意你,也可能是没法来找你啊。我是前几年才认识的子朔,我刚见到他时,他还是赵府的奴隶,根本没有自由,又如何去寻你。再说了,这么多年了,他哪能想到你还会坚守着他当年随意留下的一句话直到现在呢?”   蓝悠默然了会儿,接着重重叹了口气,双手搓了搓脸,抬起头:“唉,算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总之,我知道他没事儿,这心里的结也就解开了。”她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   “蓝悠,那你往后有什   么打算吗?”   蓝悠沉默了。   素涵又道:“过段时候,尹长卿打算在家里教人写写字,算是办个小书塾。这家里人一多,总得有人前后张罗着,我们两人必是忙不过来的,所以啊,还得请你搭把手呢。”   “啊?”   素涵笑着点了点蓝悠的额头:“笨丫头,我是在说,以后啊,你就还是在我这儿住着吧。”    ☆、第四十五章 拜访秦家     素涵从睡梦中醒来,一如既往的,尹长卿正手环着她的腰际,牢牢的抱着她。   早春气寒,素涵缩在暖和的被窝里,不愿动弹。抬起手指,捉弄性的点上尹长卿的鼻尖,却又不想真的弄醒他,便放轻了力度,转而缓缓的抚摸着他的脸。   “这么早就醒了?”尹长卿睫毛微颤,随即睁开了眼。看着怀中人,他露出了温柔的笑。   “嗯。”   尹长卿低头,吻了吻素涵的额头:“不再睡会儿吗?”   “不了,今天事儿多。”素涵笑笑,“昨个不是都和你说过了么,今天我要去趟上华村,去见见秦嫂子。都好久没去看秦氏一家了,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   “你一个人去吗?”   “不,蓝悠也和我一起。我们打算今天就去把花种种上。”素涵说着,起身穿衣。离开被窝的瞬间,暖意褪去,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对了,长卿,书塾的事情怎么样了?”   “呵呵,只是教人写个字罢了,哪里算得上什么书塾。”尹长卿也起了身。   “最近找你的人可是不少,他们难道都要学写字不成?”   “是啊,想来学的不仅有小孩子,还有大人。光是我手头的名单,就有二十来个人了。”   素涵听了,不大乐意了:“长卿,你不会打算把他们都收了吧?这么多人,教起来多累心。”   尹长卿系好衣服,望着素涵,笑了:“你这是担心我了?”   素涵理好衣服,转身瞅了一眼他盈盈的笑容,嗔怪道:“怎么不担心……你身子不好,可不要勉强啊。”   这个国家重文轻武,白莲镇的人家基本上都愿意让小孩子来学学写字,再加上一些想要识字谋生的大人,这人数一下子就超了预计不少出去。   “我只打算收二十个人。”尹长卿笑着把素涵揽进了怀里,低伏在她耳畔:“娘子,你说,这样可好?”   素涵被他搂着,动弹不得,磁性的嗓音灌进耳朵里,有点痒痒的,她哪里还顾得上反驳?   他们定下的束修费为一人三百钱一月,二十人便是六两银子,寻常家每月生活费的数倍。这么一来,田家有了这份稳定的收入,便算得上是富足的人家了。   现在尹长卿的身子好了不少,能有件固定的活计做,自是件极好的事情。   “可是……”素涵稳了稳心神,还是开口道,“田家小院不大,来二十个人,恐怕堂屋是挤不下的,到时候还得让人坐到院子离去。再有,我还是觉得人数有点多,怕你吃不消……”   “一个人也是教,二十个人也是教,不过是把同样的东西再重复一遍而已。”尹长卿却是满不在乎。   素涵本以为,一般人   家想要拿出这三百钱的束修费也没可能会很痛快的,按照每家每月一两银子的收入来计算,若是学个几月下来,也是要靠些积蓄才能支撑住的,更何况,学习这种事情,搁在哪个时空、年代都是一样无法速成的,得需要个积累的过程,要不,人怎么说寒窗十年苦呢。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想要学写字的人竟是不少,看来,往后尹长卿可是要忙碌了。   “总之,长卿,你要注意着自己的身子,量力而为就好,不必要太拼命教他们。”这话说的可是不大厚道,但素涵还是忍不住冒了私心,于是如此脱口而出道。   “呵呵。”而尹长卿只淡淡一笑,没作回答。   素涵伏在尹长卿的肩膀上,想着,家里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这日子便也终于见了光,往后,定会越来越好的。   **   秦嫂子早上送走了秦大哥后,便一个人留在家里做些绣活。这几日还算清闲,等再过几天,到了农忙时,她就也要去田埂里帮着农作了。所以秦嫂子想着,要在农忙来临之前,多多的把能做的活儿赶出来,省得到时候劳碌。   没到晌午,秦家小院的门却是被叩响了。秦嫂子放下手里的活计,一边走过去开门,心里一边纳闷了,自家男人怎么这点儿便回了,莫不是田埂子里出了什么事情?   然而,一拉开门,却见门外面站着的是两个陌生的女子。   靠前些的一身蓝衣服的丰润女人,浅笑盈盈,手提竹篮,正面色和善的看着她。而女人身后的那个少女,便有些奇怪了。这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闺女,仔细瞅着,倒也长得标志,可脸颊处的那一道刀疤,着实是有些惊人。秦嫂子诧异了,一个姑娘家,好好的,怎的弄成这般了?   “你们找谁?”秦嫂子讶异归讶异,但家里来了陌生人,她还是先开口发问道。   素涵被秦嫂子这么一问,当即怔了一下,不知如何接口是好,想了想,才道:“秦嫂子,我是田桂花啊。”   “你?田桂花?”秦嫂子没缓过神来,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什么毛病,忙又问了一遍。   素涵苦笑:“对,我是田桂花。”   蓝悠心里也奇怪,她奇怪的是素涵怎么一会儿自称“田桂花”,一会儿自称“田素涵”的,也不晓得她的名字到底是哪个,都把人给搞糊涂了。   “你、你……”秦嫂子“你”了半天,才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拉过素涵,眼睛瞪得老大,前后左右打量了素涵一圈儿,却仍旧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素涵顺势覆上秦嫂子的手,无奈的解释道:“秦嫂子,你太夸张了,我不过就是瘦了点而已。”   秦嫂子定睛一看,眼前的这张   脸,倒还是从前的那副模样,温温和和的,只不过这身子一瘦下来,又换上了身合体的衣服,便真真的是打人眼得很,几乎让她辨认不出来了。   “哎呦,田桂花啊田桂花,你倒是有一手啊,才几个月不见,就大变了模样。”秦嫂子拉着人往屋里走,“你后边那姑娘是谁啊?”   “哦,她是蓝悠,现在寄宿在我家里。”   “你也别杵在门口了,跟着进来吧。”秦嫂子摆摆手道。   秦家小院和几个月前相比,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一斤堂屋,那尊送子观音前,依旧香烟缭绕。小屋里干净如常,却也冷清如常。   “秦嫂子,秦大哥呢?”素涵看了一圈,没见着秦大哥,便问道。   “他啊,这点了,当然是去到田埂子里头了。”   秦嫂子拉着素涵两人坐下,给她们上了茶。等她自己也坐下后,才忽然心里有点不自在起来。这田桂花本就和她不熟,如今又是数月不见,而此时她已大变了模样,秦嫂子虽是个直爽的人,但就是觉得心里什么地方别别扭扭的,甚是不自然。   其实认真看看,这田桂花身子还是有些许丰润的,只不过这身衣服和气韵在哪儿趁着,便真真是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秦嫂子前段日子就听说田家搬到白莲镇上之后,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也就最近,她家还打算开个书塾,教人识字。这可是顶让人敬仰的事儿,以后田家那个药罐子,可就是先生了,周围人都得巴结着,多叫人妒羡。   从前看着他们家那破破烂烂的小茅屋,哪里又能想到今时今日,这田家一跃,倒成了上等人家。   于是,秦嫂子心下吃味了。   素涵见秦嫂子话语稀疏,知是跟她生疏了不少,却也不急,笑道:“冬天本想来看看你,可今年雪多,走一趟甚是麻烦,秦嫂子可别见怪。”   “啊?哦,不会不会。”秦嫂子正跑神着,听素涵这么一说,忙摇摇手。   “今早在镇上见有渔夫卖鱼,赶巧有只肥满的,便想着带过来给秦嫂子尝尝。”素涵把竹篮子往前一推,掀起盖帘,露出里面的鱼肉。   秦嫂子一瞧,那鱼果真很是鲜美的样子,顿时心里不好意思起来:“瞧妹子客气的,还让你破费。”这么大一条鱼,秦家往常哪里能吃得到,秦嫂子自是心里极为高兴,想这田桂花为人真是地道,便连连暗自唾弃了一番,然后瞧着素涵的眼神又亲近了不少。   秦嫂子左右看看:“哎呦,没想到你今天能来,我这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   秦嫂子向来直肠子,什么心情都写在脸上,素涵瞧她开怀了,心里自然跟着也敞亮:“得了,不用秦嫂子忙活什么,我们也就   是路过来坐坐。”   “咦?那你们今天还有啥事?”   “呵呵,是这样的,我打算在田家的旧地上种点花草,往后养蜂用。”   “你打算养那玩意儿作甚?赚不着几个子儿的。”秦嫂子几近脱口而出,“妹子啊,你是不知道吧?这养蜂可没那么容易,我听别人说,那些养蜂人每每取蜜还要先破坏蜂房才行,你想想,这么个折腾法,每次能收集到多少蜜?”    ☆、46第四十六章种花养蜂   养蜂的确是件具有挑战的事儿,素涵以前也没做过,于是她并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养好。但尝试一下总是没错的,田家的地皮闲着也是闲着,这么用一用,也不打紧。   “呵呵,秦嫂子,田家的地皮本来就偏僻,搁在那儿也是空闲着,我倒不指望它真能赚多少银子,就是先试一试罢了。”素涵不好直接告诉秦嫂子关于她能与动物交流的事情,便打了个马虎眼,随便找了个借口。   毕竟是人家的地儿,秦嫂子也不好多插嘴,便没再说什么,只热心肠道:“妹子,你要养花作花源,可是选好了花种了?”   “选好了,今天就打算种到地里头去。”素涵指了指蓝悠。蓝悠也带了一个框子来,里面装的除了花种,便都是一些种植的用具。这些工具还是素涵特地跟邻居家借来的,田家平时也不耕种,家里自是没有这些东西。   秦嫂子一拍脑门:“那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   素涵这下惊讶了:“秦嫂子,你不是还有自己的活儿要做么?这样跟我们去了怎么行呢?”素涵瞥了眼一边桌上的绣活,提醒道。   秦嫂子为人冲动,想到什么便做什么,这会儿见到旁人有麻烦,市井小民的热乎劲儿便上来了,哪里还管什么绣活:“我自会另外安排时间弄,这个不要紧的。倒是你,难得回上华村一次,我怎么说也得跟你们去看看,不能袖手旁观啊。”   有人帮着,素涵当然乐得开心。她和蓝悠都对农活不甚了解,这下有了秦嫂子在一旁把关,过会儿去种花想必会顺利很多。   “那真是谢谢你了,秦嫂子。”   几个人出了小院,走在熟悉的小路上,没过多久,便到了原田家小院前。   今日日头不错,温度却是不高。可纵是如此,几个人忙忙活活了一阵子之后,还是弄得满头大汗。   正如素涵所料,有了秦嫂子助阵,她们俩做活儿顺利多了。这刨地松土极是累人,真真庆幸她们种的不是粮食,于是不需要太过松土。而素涵手里头的种子也不算娇气,埋好了,浇上点水,剩下的,便要靠运气和天候了。   秦嫂子传授好经验之后,素涵就想让她回去了。田家小院本就不大,这块地有她跟蓝悠两人忙活已是绰绰有余,如何还好意思劳烦秦嫂子?   “秦嫂子,这眼瞅着要正午了,秦大哥在地里头忙活了一头午了,回家没饭吃怕是要发脾气了,呵呵。我这儿有蓝悠陪着,剩下这些照着你说的种好就行了,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了,你赶紧回吧。”   秦嫂子一想,可不是该回家做饭了么。便点头:“行,那我便回了。”临走又说,“田桂花啊,这地皮你不用担心,反正我家离得也近,没事儿我就过来帮你瞧瞧,顺带浇浇水啥的。”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你也别着急谢我,我这儿啊,实际上也有个事想要请你帮忙呢。”秦嫂子补充道。   素涵疑惑,秦嫂子能有什么地方要她帮忙的?   “秦嫂子,你便说吧,能帮上你的,我肯定帮。”   秦嫂子却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是这样的,我听说你家男人打算教人写字,你秦大哥听见了,也挺想去学学的……”   “秦大哥?”素涵不解,秦氏一家是农户,又没有子嗣,要学写字是做什么?   秦嫂子像是看出了素涵在想什么,便解释道:“你别看咱们现在都是农户,但在十多年前那场饥荒之前,我们还没迁来上华村时,你秦大哥可是小吏出身,也是会识字的。唉,只可惜这么多年了,过去那点学问,是早都抛下了。这次听说你家男人要教人写字,他就动了心思。你也知道,我们老秦家没有儿子,这将来老了,总有做不动农活的一天。你秦大哥想着,若是能学学写字,再另谋个出路,也是好的。”   素涵当然理解秦家的苦处,便道:“这有什么帮不帮的,秦大哥若是也想来学写字,那便直接来就好了。至于束修费,你们也不用交了。”这秦家没少帮助素涵,她断用不着再和他们计较这区区三百钱。   可秦嫂子却不干,说什么也不好意思让尹长卿白出力。两人推脱了半天,最后敲定了每月一百钱,算是个象征。   如此,有了秦嫂子日后帮素涵照看着,这块地应是没什么问题了。   素涵两人又忙碌了好一会儿,才把整块地都种好。两人对望了一眼,彼此身上都沾上了不少泥土,脸上也出了不少汗,实是有些狼狈。   素涵自己已是累的不行,便也没有心情再嘲笑蓝悠的花猫脸。   两人气喘吁吁的往回走,谁都没有力气再讲话。走过男人们劳作的田埂,出了村子不远,在村口边上的小溪旁,看到好几个女人正围在一堆洗衣服。   女人们不知是在说些什么,情绪很是热烈,谁也没有注意到村子里走出来的蓝悠和素涵二人。   素涵跟这些女人们都不熟,便只想着赶紧离开,岂知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却听到那堆人中的一个女人叽叽喳喳道:“于是啊,那个苏玉娇就因为这个被赶出了赵府,真是活该哟……”   素涵脚下的步子一顿。这么听来,赵夫人是终于找到了法子治那个女人,而且还成功的把人给赶出了府。   “素涵,你怎么了?”蓝悠见素涵突然不动了,便停下来问道。   耳边女人们的八卦之声还在继续:“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啊?”   “哼,这我哪里知晓。她一会儿跟这个男人,一会儿又跟了那个男人,最后肚子里的种到底是谁的,恐怕她自己都分不清了吧,旁人那就更分不清了。”说着,女人嗤嗤笑出了声。   “大夫说是月份不对,那便真的不是赵家的种了吧。”   “哎,我听说,她可是身无分文的被赶出来了。那赵老爷顶是心狠,一点儿东西都没留给她。她一个女人家,就这么出来了,不晓得会不会饿死哟。”   “你管她作甚,那还不是她自找的。以前瞧她就是个不知收敛的,如今走投无路了,那也是必然啊。”   素涵没再听下去:“蓝悠,我们走吧。”   蓝悠看了一眼那群仍在积极讨论的女人,问道:“素涵,你认识她们议论的那个女人吗?”   素涵顿了顿才答道:“唉,怎么不认识。那个女人就是上次害的昊儿被蝎子蛰伤的罪魁祸首。”   “竟然是她?!”蓝悠大惊。   如今这样,不知算不算是苏玉娇罪有应得,可素涵的心里却有点闷闷的。那个女人是死是活都和她没有关系,但她若是真的饿死街头了,那么这事儿间接的也和她有关联。   素涵摇摇头。算了,不想了,想这些没用的事情作甚。如此也算不错,反正以后苏玉娇便没有资本再来田家找麻烦了。   她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能在田家的那块旧地皮上多种出些银子来,旁的事情,真真是想太多也无用罢了。   等着这批花开了,她便可以养蜂了。到时,要借着这收来的蜜,好好赚上一笔才是。   **   入夜,子朔甩了甩酸痛的手臂,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   这个时间,镇子上已很少有人出门了。   他今日在衙门做活做到很晚,别的小吏欺负他是奴隶出身,便把本不属于子朔的活儿也强压给了他。而这种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衙门内,几乎人人都知道,他子朔曾经是赵府的奴隶,出身轻贱,能入得衙门已是难得的福气,旁的琐碎的小事,自是该他主动献点殷勤的。   可子朔为人聪颖,又有学识,能受到上头的赏识,是理所当然,后成为小吏,更是水到渠成。于是旁人的加难,与其说是轻视,还不如说是对他的一种妒恼,妒恼他年纪轻轻,却运气极佳,鲤鱼跃龙门,最后居然在衙门里谋得了差事。   子朔对于这些无聊的人,却并不在意。万事开头难,眼前他刚入衙门,会遇到挫折也属正常。   黑漆漆的夜空下,风有些寒冷。   途径田家小院的巷子口时,他扭头朝里面看了一眼。   几日没见,不知道昊儿那小子怎么样了。还有桂花姐和那个叫蓝悠的女孩,他也记挂着。可惜,他只能远远的看着田家,却不能走的更近。   子朔的住所离田家小院不远,就在两条巷子后头,不过他家所在的巷子更为僻静。子朔因为出身的缘故,平日里也不大和街坊邻里往来,于是住的偏僻对他来说刚刚好。   走着走着,冷冷清清的小巷深处,却传来了低低的女子哭泣的声音。   子朔登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撞了女鬼。   “谁?谁在哪里!”他发问道。眯了眯眼睛,子朔朝着巷子里走去。   是个女人正缩着身子靠着墙壁不住的抽泣着。   这大黑天里来这么一出,着实有些慎人。子朔抓抓后脑勺,无奈的看着蜷在角落里的女子,道:“姑娘,你没事吧……”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姑娘,你是人吧?   苏玉娇抬起哭花了的脸,反手抹了把眼泪,恶狠狠道:“用得着你管么!”   作者有话要说:求留评啊 ☆、47第四十七章长卿之患   苏玉娇凶巴巴的模样,再配上她沙哑的嗓音,瞅着,倒的确像个女鬼了。   “哇!”子朔被她吓了一跳,不自觉的,便后退了两步。可定神一看,眼前这个浑身颤抖着的乱发女子,分明是个人。她的衣服脏极了,像是在泥地里打过滚似的,不仅皱巴巴的,上面还布满了灰尘。因为夜里天气寒冷,她一边哭着,一边还不住的瑟索着,然而,那可怜的样子与她脸上的凶神恶煞却十分不符。   子朔嘴角一抽,叹了口气,颇是无奈:“姑娘,你……没事吧?”这黑灯瞎火的,她一个女人蜷缩在巷子角落,实是有些不妥。   “都说了用不着你管了!”苏玉娇哑着嗓子,泄愤一般的随手抓起了一把石子,狠狠的砸向子朔。但她并没有什么力气,子朔身子一闪,几颗石子便都被他躲过去了。   不过子朔一皱眉,心里仍旧是不爽起来。转身道:“那你自便吧。”   子朔也不是个好耐性的,本来看她是个女人,才好心问问,谁曾想这女子甚是不知好歹。如此,便罢了,他也懒得管了。   苏玉娇见子朔抬脚就走,猛地埋头进膝盖,哭得更大声了。   子朔还没走两步,便听见身后更加用力的哭喊。他抓了抓后脑勺,想要继续走人,可步子却偏偏迈不开了。认命的叹了一口气,回头喊了一嗓子:“喂,你哭够了没有?你这个女人,真是麻烦死了。”   被毫不怜香惜玉的吼了回来,苏玉娇一愣,几乎忘记哭泣了,但满心的委屈和不甘却更加汹涌,她憋着眼泪,嚷道:“你懂什么?我都已经一无所有了,难道还不能让我哭哭么?!”   她已经一无所有了,这点子朔倒是看出来了,可这有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界上可怜之人多了去了。   子朔没再回话,他很不喜欢眼前的这个女人。   苏玉娇见子朔一回身,抬脚便走,而且这回似乎毫无停留之意,心里不由得更觉难过,呜呜的复又留下了眼泪。夜里四下黑漆漆的,她方才哭得忘了时间,这会儿被子朔一打断,才察觉到时候已晚,于是心下恐慌,嘴巴里也开始不停的咒骂起来。   幽深的小巷越看越令人毛骨悚然,苏玉娇不敢再抬头乱瞅,可背脊还是情不自禁的有些发寒。过往做过的亏心事开始一幕幕重现在眼前,那些冤亲债主似乎就围绕在她身边一样,随着冷风的呼啸声不断的向她锁魂。   也许是心里作用,但她却真的怕了:“我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啊!”她抖着嗓音,苍白的为自己辩解着,“我是给不少人使过绊子,可从来没有真的往死里害过谁……是,我身份卑贱,可我只是想要往上爬,让自己过得更好而已,这有错么,有错么,呜呜……别、别来找我啊……”   她怕的浑身的血液都快凝住了,可是,索命的“呼呼”声还是没有停下,更甚的,远处还传来了幽幽的脚步声。   “啊——”高亢的尖叫声响起,苏玉娇捂着耳朵,颤抖如筛糠。   子朔站在苏玉娇身前,忍不住砸了砸自己的脑门,大声吼道:“别再叫唤了!”真是晦气,这大晚上的,不知哪儿来的一个女人,愣是蹲在他门口没完没了的狼哭鬼号。他忙碌了一天,已是累的不行,本想倒床就睡,可这女人扰得他实在不得安睡,真真是厌恶死人了。   苏玉娇这会儿没了底气,满眼可怜加期盼的盯着子朔,活像只丧家之犬。   子朔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想了片刻,无奈的摇摇头:“行了,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女人家,要是实在没地方去,就在我那儿凑活一宿吧。”   苏玉娇闻言,却眼神诡异的望着子朔。   子朔额头青筋直冒:“女人,你可别想歪了!”真不知这个女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他一方面只是可怜她,一方面也是想要家门口得个清净,才出言收留她的,可她这幅微妙的神色是做什么?难道他长了一副登徒子的面孔,看着便像是连落难的女子都不放过的那种恶人吗?   **   “长卿,你要出去吗?”   尹长卿背着身子,整理好衣服,简单道:“嗯,不过我会在晌午之前回来。”   素涵有些惊讶,尹长卿平时很少会这么早便出门,于是,她随口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而尹长卿竟没有吱声。   素涵本只是随意一问罢了,可尹长卿的反应却甚是惹人惊奇。她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枣糕,困惑的望着尹长卿,想从他一贯面无表情的淡然面孔上瞧出点倪端。   “唉……”尹长卿极淡的叹了一口气,回过身来,冲着素涵苦笑道,“是去见个故人。”   “故人?”   “嗯。”尹长卿微微蹙眉,似是有什么苦衷,难以解释。   素涵眨眨眼,既是难以解释的事情,她便更好奇了。可看着尹长卿难为的神情,素涵竟是难以开口相逼。尹长卿自来有话直言,从不对她藏藏掖掖。此时这事儿想必是和他的过去有关,如此想来,他有着难以言说的顾虑也是正常。   素涵并不完全了解尹长卿的过往,很多事情,她无法自诩知道的一清二楚。可她晓得的是,尹长卿曾经过得极苦,有着很多无可奈何的回忆,所以他不愿意提及的,她一般便也不多追问,只等着有一天他愿意和她全盘托出。   素涵垂下眼帘:“早去早回,今天阴天,恐会下雨。”   “素涵……”尹长卿怔了一下,后安然一笑,道,“嗯。”   待他出了门,素涵的脸上才显出了担忧的神情。   **   尹长卿离开田家小院,一路向北走,出了镇子口,又步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来到了一处偏僻的芦苇丛边上。   土路旁,一青衣男子正盘膝坐在一块平顶岩石上。   那男人虽眉宇俊朗,可面目神态却给人一种邪佞之气,举止亦是放荡不羁,手托着下巴,极是轻慢的瞥着尹长卿的方向,森然笑着先开了口:“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尹长卿眯了眯眼睛,狭长的眸子瞬时深似暗夜,他淡然一笑,回道:“是啊,长恒。”   名唤作长恒的男人夸张的哈哈一笑,起身,潇洒的抚了抚衣襟,缓步走近尹长卿,同样微眯起眸子,低声提醒道:“也许……我该叫你一声哥哥?”他恶意的呵呵一笑,颇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正紧紧盯着眼前的猎物,谋算着要把那猎物狠狠撕碎。“不,不对……”长恒装出恍然的样子,“你已经不是我的兄长了,你已经被族谱除名了,不是吗?”阴阳怪气的啧啧感叹完,他面露微笑的直视着尹长卿依旧没有一丝裂痕的冰冷面庞。   而尹长卿却只是默然。   “我在等你的时候,突然便回想起了许多少时的场景。”对方没有反应,可长恒却没有住口,依旧兴趣极佳,他仰天叹然,“我的长兄啊,你是嫡子,自小不仅身份出众,模样、头脑也皆是高人一等。我从小便一直想着,所谓文武全才四字,也只有你当得起了吧?那时,谁人见你不夸赞一番……呵呵,人人都说,尹家的嫡子是个神童,是天上赐给尹家的恩惠,有了这样的继承者,尹家定会更加繁荣……”   他猛然回头,直直的对视着尹长卿,眼里布满了某种兴奋的情绪:“可是谁能想到,当年那些赞叹之声不过是一堆废话而已。看看你现在……”长恒上下一番扫视,对着尹长卿身上的平民衣物摇头不削道,“我都蘀你丢人,入赘了一户农户不说,还成了一个废人,呵呵,看来老天爷也是公平的,他给了你荣光无限的前半生,就注定要你下半辈子过得猪狗不如!”   尹长恒顿了顿,故意等着尹长卿接口,岂料尹长卿微扬下巴,却是淡淡的笑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没有长进,长恒,我真为你失望。”   “你说什么?!”尹长恒冷嘲热讽的表情终于有所收敛,这一句话像是戳中了他的怒点,他立时面露愤然,“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给我记住,你已经不是尹家的人了!”   尹长卿侧身,眼中波澜不惊,淡漠的可怕:“若是无事,我便要走了。”   尹长恒紧握拳头,咬牙切齿:“哼,我的确无事,不过是偶然路过,看看你死没死罢了。怎想到你居然还在苟延残喘,真是令人讶然。”他狠戾的嘶哑道,“我要是你,我哪里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早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我了结了,哈哈哈。”   他笑得疯狂,而尹长卿却已背身欲走。   “你以为你被族谱除了名,又躲在这么一个小地方,他们就会放过你了吗?你害了那么多人,他们之所以留着你的命,不过是想让你生不如死而已!”尹长恒不依不饶道。 ☆、48第四十八掌 兄弟之间 “呵呵,听说你已经有孩子了,是和那个农家女生的?啧啧,那个女人也是可怜,硬生生被你当做道具来利用,到了现在,她也还不知情吧?你骗了她六七年,这演戏的功夫想必已是炉火纯青了。   尹长卿没有回头,背着尹长恒,他的面色尤为冰冷,根本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听到他提到“道具”二字之后,尹长卿的步伐一滞,沉默着,立在了原地。   尹长恒见他竟止了步伐,顿时稍觉怔然,面上困惑之情也一闪而过,可不下片刻,他的脸上便又恢复了嘲讽的神色。   他所了解的尹长卿本是个偏执又冷酷之人,哪怕是血脉亲情,对他而言也是轻于鸿毛,但此时观他背影,隐隐的,尹长恒却觉得,他刚刚的话似乎是触动了尹长卿。这可是稀奇事一件。   尹长恒恶意笑道:“怎么,我说错了吗?她于你,不过是个随手捏来的道具,是正好可以利用的衣服,呵呵,若不然,你如何会甘愿入赘?”   尹长卿侧过头,冰冷的眸子,好似寒冷的利刃,周身的文质之气亦霎时被一股更加慑人的气势所掩盖。他磁性低沉的声音仿若从深渊之中响起,空荡荡的,却无比深沉:“田桂花是我的妻子……而素涵既是我的妻,又是我心爱的女人。”   尹长恒从小和尹长卿一起长大,可对于他的这个哥哥,尹长恒根本就不甚了解。他总是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大部分时候,他所见到的尹长卿皆是面无表情,一副看空一切的高傲样。而眼前,这个目光凌厉,气压迫人的男人,和记忆里的兄长却相差甚远,一时间,尹长恒几近无法回神。   良久,他才哈哈大笑:“哈哈哈,今日倒是让我大开了眼界。尹长卿啊尹长卿,你自己是看不见你刚才的表情啊,怎么,你对那个女人动真格了?不过是个乡间妇人,她的滋味,就这么让你流连?瞧你那狰狞的样子……或者说,这,才是你的真面目?我不食人间烟火的兄长,终是露出本来面目了?”满嘴巴都是挑衅的语气,可方才他被尹长卿的气势所震到已是雷打不动的事实,这让尹长恒一边在讲话的同时,一边也在心底里彻底的恼羞成怒了起来。   尹长恒不懂,之前尹长卿所提到的“田桂花”应是他入赘之家的女人的名字,然而,这“素涵”又是何人?难不成,尹长卿又与别的女子私下欢好了?可是,这并不符合尹长卿的秉性。尹家家教向来严苛,一贯自负是名门望族,而尹长卿在尹家的多年来,也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不检点的行为,倒真真像是书里才有的圣人,七情六欲极是淡然。   他忽然来了兴趣。   “早年尹家正胜之时,家规森严,我们一干兄弟也没什么玩乐的机会。而如今尹家败是败了,可你,却更自由了,不是吗?一会儿是‘桂花’,一会儿又是‘素涵’的,你这日子,也真是风流。想来这田间的姑娘,味道的确与大家女子不同,改天,我也想找个机会尝尝呢。”尹长恒狞笑着,口吻阴郁而下流。   “长恒,不要再说如此丢脸的话了。你可知,你这样子,真是难看的很。”尹长卿面色又恢复了之前的冷然,他微垂着眸子,半侧着脸的站在尹长恒的前面。这幅模样,从尹长恒的角度看,却像是在鄙睨着他。   “你有什么可高傲的!”尹长恒终是怒气爆发了,几乎想要撕烂尹长卿那张淡漠的脸,“我早就告诉你了,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再教训我!你这个被扫地出门的败类,给我记好你的位置!”他上前几步,便要扳过尹长卿的身子。   尹长卿却笑道:“长恒,你才是应该记好自己的位置。”   “位置?”   尹家子嗣并不旺盛,统共生有四个儿子,而尹长恒的是次子。   尹长卿被剔除了族谱之列后,按理说,尹长恒便该是尹家的顶梁支柱。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尹长恒的生母出身极为卑贱,甚至在生下了他之后都未能在家里得个名分。尹父素来视长恒母子为尹家的耻辱,于是尹长恒的名字也一直未能列入族谱之上,这“长恒”二字还是尹长卿为他取的假名,他其实是没有名字的。   不过尹长恒的母亲却是个能挣能抢的主儿,在尹家落败之前的几年里,终是熬出了头,得了个姨娘的名头。只可惜好景不长,她还没来得及享受,尹家便陨落了。   经年的几番沉浮,让本该随着生母见了光的身份而在尹家获得一席之地的尹长恒,复又被遗忘在了角落里。名入宗谱,便幻灭成了泡影。   他在尹家并无位置。   心中认定了尹长卿在羞辱自己,尹长恒的脸上一阵黑,一阵红。   他怒极反笑,哑着嗓子道:“用不着你提醒。我的确出身卑贱,可出身高贵若你,不还是摔得一塌糊涂?现在的你,连卑下的我都不如……”   尹长卿却不为所动,只道:“长恒,父亲逐渐年迈,你是家里的第二子,三弟尚且不经事,而四弟更是还年幼……”   尹长恒闻言默然了片刻:“你是说,我该尽起做兄长的责任?呵呵,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只让人觉得无比讽刺。尹长卿,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觉得你简直虚伪的令人作呕。”他紧握起的拳头上青筋直冒,“要不是你,尹家能落得今日?而你的心里要是还念着一点儿父子兄弟之情,如何能做出那吃里扒外的勾当!尹长卿,你给我记住了,你是尹氏一族的罪人,是手上沾满了他人鲜血的恶鬼,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尹长卿紧紧抿住嘴唇,平日里便苍白的脸上,似乎连最后一点的血色都消失殆尽了。   尹长恒冷笑:“杀母之仇,已是不共戴天,而毁我家族之仇,更是不可不报……”他转身,阴测测的道,“尹长卿,来日方长,现在,还不急。你欠我的债,我是迟早会慢慢的讨回来的。呵呵,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你好死。算算自己的命吧,你还能活多久呢?那毒在你身体里潜伏了这么久了,也快到时候了吧?不过,你大可安心,我会在那毒彻底无法抑制之前,给你个结果的……”他看着尹长卿的目光里,极是冷血。   尹长恒离开了,而尹长卿却站在原处,像被钉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他站了很久很久,只望着空茫茫的天空和寥寂无人的芦苇地,呆愣着不说话。   眼前阵阵发黑,尹长卿只觉得,模模糊糊间,许多早已沉淀的记忆喷涌而出。   身子变得极重极重,有什么东西在无形的按压着他的心脏,他有些无法呼吸了。   耳边杂乱的响起了哭喊声和尖叫声,最后,是尹长恒充满恨意的诅咒声。   “长卿……”然而,却有谁在甜甜的叫他。   “素涵……”他费力的想要寻找到那个声音的来源,可是全身上下都像是被烈狱之火燃烧着,痛苦不堪。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曾经有一次,他也如此苦痛难忍过。身子一时若寒冰侵袭,一时又似火焰灼烧,甚至每一次的呼吸都成了一种折磨。   想起那回,他发烧烧的糊里糊涂,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之所以勉强着自己没有昏睡过去,不过是因为心里放不下一天都没有进食的昊儿。   是烧糊涂了,所以他才终于放下了一切的自尊与自傲,费力的伸出手,去抓住她的袖子,对她说道:“我……没事的。不是都说过了么,不用再买药了,我睡一觉就会好了。桂花,孩子…快一天没吃东西了……拜托你,给他弄点东西吃吧。”   他当时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视线也模糊不清的很,但尹长卿却无法忘怀他一抬头时所对上的那双温润的眸子。   然后,那双眸子的主人,竟为他哭泣了。   早就枯寂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的猛然跳动了一下。   他于是再也挪不开眼去。   “素涵……”   蚀骨的黑暗不断侵袭,他挣扎着,叫着她的名字。一遍遍的,仿佛如此,便可以得到救赎。   她的一言一笑亦随之渐渐浮现于心头。   明明是不算美丽的脸孔,但他却偏偏喜欢。   只要有她在他身边,尹长卿便觉得心里无比安然,过往任何的苦难仿佛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再不足挂齿。他方知,原来生活可以如此的简单而温馨。   ——只要彼此真心相扶相守,便什么都不再重要。   因为有心,所以,没有什么是不能释怀的坎儿。   “素涵,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和你、昊儿,我们一家三   作者有话要说:尹长卿不是长恒说的那种人啊~ ☆、49第四十九章 梦境迷离   尹长卿倒在了镇子外边,幸好被路人发现的及时,这才没出什么岔子。   素涵守在炕边,目不转睛的盯着躺在炕上双目紧闭的尹长卿,心里有些惶恐不安。春天以来,尹长卿的病情便稳定了不少,平日里更是和常人无异,她哪能料到,今天他竟会昏倒在了镇子外头。   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尹长卿去见的人又是谁?   平时,那块芦苇地周围人很少,真庆幸今日能有人路过,否则,他发起了烧,又倒在野外,真不知后果会怎么样。   素涵已请大夫来瞧过了,说是一时气血郁结所致。可她依旧纳闷,尹长卿素来处事淡然,究竟何人能触及到他的痛处?   “长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早已黑透,素涵不想睡觉,便点了盏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默默的看着尹长卿的脸。   即使气色不佳,但他的面庞仍旧甚是清俊,唯独稍稍皱起的眉,却给人一种严肃的感觉。抬手抚上他的眉毛,想要借此为他舒展苦痛,可伸手触及的炙热皮肤,竟烫的她心中微酸。   抱着膝盖坐到炕上,心里突然好想他赶快睁开眼睛。只要能够看着尹长卿那双温和的眼,哪怕身处异世,素涵也再无畏惧。   于是一夜无眠。   清晨,尹长卿烧退了,醒了。   他睁开干涩的眼睛,最先看到的是眼眶红红的素涵。愣了片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我……你这是怎么了?”   再次听见了那熟悉的嗓音,素涵心中一动,揉揉因一夜没睡而酸涩非常的眼睛,勉强笑道:“你可算是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倒在了镇子外的芦苇地边,真是吓死人了。”   尹长卿眸光微颤了一下,像是回想起来了。   “素涵,我已经没事了。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红的?可是哭了……”尹长卿蹙眉,支着身子坐起来,手托起素涵的下巴,着急的问道。   他的眼神还不甚清明,因为过于心急的起了身,素涵明显能感觉到尹长卿的身子摇晃了一下。   “哪有哭,你莫不是烧糊涂了,怎的都分辨不清。我昨晚没怎么睡着,所以眼里才有血丝,不打紧的。”素涵就势按住尹长卿的手,“这一阵子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长卿,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尹长卿侧过身,靠在了墙上,他此时脑子蒙蒙的,理不出个头绪,听见素涵的问话,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开口。   素涵瞧出他身子还是不爽,便叹了一口气,道:“长卿,你先好好休息吧。”有什么话,等他身体好了再说也不迟。   “嗯……”尹长卿皱眉阖上双目,没过多久,便又躺在炕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过去,他却是做了个很长的梦。   胡乱的记忆碎片交织着浮现在梦境里,他看到了严厉的父亲,温柔懦弱的母亲,和自小便崇敬他的长恒。   “长卿,你是家里的嫡长子,所以一定要肩负起责任,尹家和你的几个弟弟将来都要仰仗你照顾,你明白吗?”书房里,面容冷厉的父亲一板一眼的训斥道。   小小的尹长卿恭敬的立在案桌之外,认真道:“我记得了,父亲。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们,也一定会让尹家更加兴盛。”   画面一转,是尹母慈爱的抚摸尹长卿额头的情形。   女人笑的柔和:“长卿,你是家里的长子,家里几个小的,虽不是你的同胞兄弟,但你也要友爱他们,要负起当哥哥的责任……”   “是,母亲,长卿会谨记于心。”他是用心来记着这两句话的。   ——他是长兄;他要肩负起责任。   画面又一转,他看见了少时的尹长恒。   因为在家里没有地位,所以年幼的长恒总是躲在角落里,沉默寡言,甚少与周围人接触。   “你以后便叫‘长恒’吧。恒,取恒定之意。古有人言,男儿专心一处,做事恒定而不骄不躁,止心止念,方能成就大事。”   从没读过书的长恒根本就听不懂他这番话的意思,只受宠若惊的呆愣着,半晌,才傻乎乎的问道:“你是说,我以后叫‘长恒’,我…有名字了……?”   尹长卿笑着颔首。   长恒心里惊喜异常,可他却拘谨着不知怎么表达。也许,他该叫他一声“哥哥”,可卑贱如他,只怕会遭人嫌弃,于是,他只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年少的尹长卿见此叹了一口气,有些失望。   然而自此以后,尹长卿却时时感觉到,那个在尹家一向遭人厌恶的孩子,会时不时的躲在一旁,朝他投来打量的目光。   尹长恒开始留意起家中的这个嫡长子。和他不同,尹长卿生来就被笼罩在光环之下,是人人都可望不可及的神话。他无所不能,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就像是书中才有的标榜一样。   面对这样的“兄长”,他嫉妒,他不甘,但更多的,却是打心眼儿里的崇拜。因为,这个所谓的兄长,是家里唯一待他亲和的人。   他曾无数遍偷偷的在心里引以为傲道:“我的兄长是最棒的,你们谁都比不上。”的确,那些欺负他的人,哪个能及得上尹长卿一根小手指?   因为有着尹长卿的庇护,他进了书塾,学会了读书写字。再往后,他的生母有了名分,日子至此似乎越来越有光亮,然而,一场巨变,却夺走了一切。   夜下,尹长恒双目猩红,状若癫狂朝着尹长卿吼道:“是你做的…居然是你做的……你毁了尹家,你毁了尹家!”   同时,他也毁了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和希望。   可是,留给他的却只是一个冰冷的背影,而记忆中的温柔兄长,则仿佛是另外的人一样,渐渐陌生了形象。   他恨尹长卿,恨到想要亲手杀了他。于是,他便帮着那些人一起,给尹长卿下了慢性的毒药。   不想便宜了他,只想慢慢的折磨他,看他失去一切,生不如死。但世事难料,尹长恒的母亲随后却出乎意料的死在了尹长卿的手里。   “好你个尹长卿,简直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可是,他恨极了,脑子里反而平静下来了。男儿心当恒定而不疾不徐,方能成就其事。他,叫做长恒。“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好,我便慢慢来,一定要你死得其所。”   尹长卿默默听着背后传来的森然低吼,直到那声音离他远去,他才松开了紧紧攥起的双拳。脑海里魔障般回响起的,是父亲的冷酷的训话:“你是家里的嫡长子,所以一定要肩负起责任……”   责任。   毁灭。   但是,他会在他所选择的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足以动摇,直到他的目的达成的那一天。   子朔明明吩咐了那个女人,说让她自行离去。可等到傍晚他回到家中时,却发现那个女人还是赖着没走。   子朔反手关上院门,甚是无奈,看了一眼一旁可怜兮兮的瞅着他的女人,扭头没理,走进屋内,脱下官服,换上寻常的衣物。再出屋,见那女人竟还立在原地,一脸委委屈屈的样子。   子朔哭笑不得,该委屈的,恐怕是他才对吧?青天白日,他什么恶事也没做过,却被这么个累赘给粘上了。   “女人,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苏玉娇扭扭捏捏的冲着子朔抛了个媚眼,斟酌着言辞,道:“我叫苏玉娇,我家里人早就不在了,呜呜……”她说着,如梨花落雨般哭泣起来。   经过一整天的思量,苏玉娇已经想清楚了。她如今身无分文,又怀了身孕,实在是无处可去。而这个男人虽然不懂得怜香惜玉,嘴巴里讲出来的话也甚是干巴巴的,毫无情趣,但他好歹是个小吏,这将来也是有前途的,如此,何不趁机想法子让他要了自己,她往后便也算有了个依靠。   “苏玉娇?你就是赵府里的那个小妾?”   “哎?”苏玉娇一愣,这个男人怎么会知道她一个妇道人家的名字?糟了糟了,她真真是蠢透了,刚才应该用个假名才是。此时,她只得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才不认识什么赵府呢,我是从外面来的,落了难,刚好途径白莲镇而已……”   子朔挑挑眉,冷哼一声。他在赵府多年,现在虽然早就跳出了那里,可因为他一点点混的还不错,赵府里那些曾经得罪过他的奴才们,便甚想巴结他,每次过年过节的,总会送些物什来,于是,这赵府里的消息,便也会不间断的传入他耳朵里一些。是故,他当然知道苏玉娇的名字。关于她的事,那些嘴碎的奴才可是没少添油加醋。   作者有话要说:偶然发现,《田家》已经冲到了分频八仙第一的位置,而首页八仙目前的排名是第六。暖暖心里有点小欣喜,这两个榜的积分都好高,对于新人来说,好难爬,完全没想到能拿第一名,真要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离下榜还有20天左右,首页的排名应该还有上升的空间,暖暖会继续努力的,看一看《田家》最后能走多远吧~今日双更庆祝一下! ☆、50第五十章 竹篮打水   子朔也懒得拆穿苏玉娇的谎言,他知道,这个女人无非就是想找个栖身之所罢了,可这般使心眼儿,又扭扭捏捏的,着实是让他厌烦。想要厉声把人赶走,却想起,这个女人似乎已有了身子。   于是哽在喉咙的话便被咽了回去。   若把人赶出去了,他虽是眼不见为净了,可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那便是要一尸两命的。然而,若把人留在这儿,却也不是长久之计。这苏姨娘一看便知不是个心思实诚的主儿,保不齐会背后使些烦人的小伎俩。   左右为难着,子朔直言问道:“行了,苏玉娇,你也知道我是官府的人,就不要再跟我这儿装了。说实话,你可还有别的家人?”   苏玉娇见这男人不好糊弄,顿时有些灰败了脸色,她紧紧咬住下嘴唇,低头琢磨着计谋,却还是不死心。   子朔看她不言语了,烦躁的呼了口气,没空儿再跟她耗下去,转身,慢悠悠道:“给你三天时间,自己找个地方待着。到时候要是还赖在我这,可别怪我不怜香惜玉。”说着,伸了个懒腰,进了堂屋。   苏玉娇抬头,冷冷的瞪了子朔的背影一眼,咬牙想着,一定要想个法子让这男人好看才行。   子朔自来是一个人住,于是他赁下的小院并不大,堂屋里头仅连着一间厢房和另一间极小的耳房。   家里又来了个人,他没法子,只得把床让给了有孕在身的苏玉娇,而自己则搭了个临时的木板床凑合着睡在了外面的堂屋。劳累了一天了,他也没心再去理会那女人的事儿,倒头栽到木板床上,便要睡。   可屋里面的那个女人却不让人消停会儿,偏偏开口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子朔翻了个身子,背朝着里屋,敷衍道:“子朔……”   苏玉娇倚在门框上,看着子朔不理不睬的模样,心里头又来了气,但毕竟是在别人家的地盘,她一个弱女子,如今又没了夫家撑腰,便只得识时务一些,收敛了火气为好。   不过她这心中正憋闷着,倒真的是无法入睡了,在屋里走了好几圈,复又推开门入了堂屋。、   子朔本迷迷糊糊的正要入睡,但苏玉娇的脚步声极为扰人,故此,他一直没法安眠。猛地起身,尤为不耐烦的冲着刚露出脸来的苏玉娇道:“你这个女人,又在折腾些个什么啊!”   苏玉娇一缩脖子,紧张的瞄了瞄子朔的脸色。她出了赵家,哪里还能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她也会想着,要是把子朔惹毛了,他真把自己给赶出去了,那她可就傻眼了。   苏玉娇小心翼翼道:“我、我一直在想将来该去哪儿,所以便有点睡不着了。”   子朔听着苏玉娇这话倒不像是装的,心里多少软了点儿,便放缓了语气,道:“早点睡吧,要不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苏玉娇却瞠目:“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   子朔不答,苏玉娇无趣的撇了撇嘴,垂眸,不知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又问:“子朔,那你呢?你还有别的家人吗?”   子朔枕着自己的胳膊,仰躺着盯着房顶的横梁:“有。”   “那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住?”苏玉娇本着知己知彼才能攻其不备的念头,借机追问道。   “我很小就离开家了,父母早都不在了,然后,就一个人了呗。”   “难道你就没有其他的兄弟姊妹吗?”   子朔沉默了会儿,苦笑道:“就算是有其他的兄弟姊妹,可我离家这么久,恐怕早就被忘记了,还叨扰别人的生活作甚……”   苏玉娇很不能理解子朔的观点,要是搁她身上,这能利用的关系,为什么不用。周围有个亲戚,也多分照应,总该是勤笼络着才是的。   “我还巴不得有个亲戚呢,你可不知道,这一个人在外面是有多辛苦……”   子朔瞥了苏玉娇一眼,竟是呵呵一笑。   苏玉娇见子朔这反应,有点瞧不上,桀骜的扭头,没忍住心里的不平,阴阳怪气讽刺出了声:“是啊,你是什么人,你是衙门里做活儿的,哪儿懂得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挣扎。一两银子掰碎了使的事儿,你肯定不会经历过吧?”苏玉娇暗讽,这个男人清高个什么劲儿。能当上小吏,想来是个好人家出身的,许是没吃过什么苦,才这般气定神闲的,真真是惹人不爽。   “哼,小吏就了不起了啊。哎呦,生的好就是招人羡慕……”苏玉娇越说越来劲,自言自语个不停,“……凭什么啊,有的人生来就可以毫不费力的得到一切,而有的人偏偏拼尽一生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不过是想过上好日子罢了,可是……现在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子朔只当有了身孕的女子情绪容易不稳,便由着她哭闹,反正他也睡不着了,这会儿还不如心里想想明天的活计该怎么做才能做得更好。   子朔一专注起来,就很少会被周围的事情给影响到,所以这会儿苏玉娇在那边呜呜哭泣着,他却已是充耳不闻。   子朔不理不睬的态度让苏玉娇更加窝火,她几步走向子朔,立在他的木板床边。借着月光,她隐约的看清了子朔的脸——这个男人居然是在想别的事情,完全没听她在说些什么。   苏玉娇登时怒火中烧,伸手推了一把子朔,道:“你是没体会过为奴为婢的滋味,又怎的懂得被人欺负的不甘!呜呜,那些个狗奴才,个个都狗眼看人低,只会见风使舵,如今把我害成了这个样子……这些人都该死!该死!”   苏玉娇的咒骂愈发难以入耳,子朔的耐性终于耗尽,他沉着嗓音道:“女人,再闹腾就从我家里滚出去。”   这句话甚是好使,苏玉娇一听,便立时住了嘴。她此时才回过神来,可方才当着子朔面的胡言乱语却已是覆水难收。从前几年里,她在府里头呼来喝去惯了,眼下要恢复到少时那般夹着尾巴做人,也并非一时之间便能做到的。   “要么回屋睡觉,要么给我到院子外头吵吵嚷嚷去。”   “我、我这就回去睡觉。”苏玉娇忐忑着赶忙转身往回走。   怎知身后,子朔又说道:“人活在世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你凄惨的,远远多得是。你还能四肢健全,安安然然的在这里胡嚷嚷,便已是上天给你的一种福泽了。有句话说,把自己的不幸归结于世界的黑暗,不过只是在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罢了。我觉得,这说的很对。”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子朔懒洋洋的声音听起来好不傲慢,苏玉娇这么小声反驳了一句,然后便气呼呼的转身进了屋里。   他哪里理解她过去的苦楚,那副指手画脚的样子,真是让人火大。   尹长卿的病养了几日便好的差不多了,可素涵还是执意的把书塾的事情延后了一段日子。   春日里的第一场雨来的甚晚,淅淅沥沥的下了不多时候,就止住了。可天气还是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这样的气候里,田家旧地上的花种,应该很快便会长起来了。   蓝悠休养了一个冬天,胳膊上的伤已经痊愈,而琥珀也早就没事了。在田家的这几个月来,蓝悠大半的时间里都在研究着各种猎具的制作与改良。素涵不明白她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干劲,但是偶尔到东屋参观一下,素涵却也发现了不少构思奇特的半成品。   素涵对于这些猎具的使用效果还是很好奇的,然而,当听到蓝悠又要上山打猎的决定之后,她依旧有些迟疑。   素涵坐在东屋的椅子上,昊儿正在一边摆弄着那些猎具。   “蓝悠,你真要入山打猎?”   蓝悠手上消磨着一根木失,她没抬头,只轻描淡写道:“是啊,在你这儿住了这么久了,我怎么也得帮着田家出一份力啊。别的事情我都不会,只是打猎还比较顺手……”她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琥珀,“素涵,我想把琥珀也带上。”   “你要带着琥珀?可是,它还是个崽子呢,现在就让它上山是不是有点早了?”   “素涵,它可不是一只花猫,它是一只老虎啊。你若一直把它扔在家里,将来,它一点兽性都没有了,又不懂得生存下去的技能,这才是对它来说最残忍的事呢。”   “你这说的倒也在理,可是我天天瞧这小东西长得就跟只花猫似的,实在是……”   蓝悠磨好了木失,抬头保证道:“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去找一些危险的猛兽做目标的。”她弯□子摸了摸琥珀的脑袋,“这个小家伙也该回去见见那只巨虎了。”   琥珀打了个哈欠,唇瓣上的胡子一颤一 ☆、51第五十一章 子朔是谁   夜深,一道黑影迅速的翻入了田家小院的院墙,直奔尹长卿所在的西屋而去。   那黑影停在了西屋窗外,像是环视了一下四周,后才开口学了两声鸟啼。   屋内,尹长卿缓缓张开双眼,坐起身子,看了一眼身边尚且熟睡着的素涵,然后静悄悄的下了地。简单的披上一件外衣,他轻轻走出了屋。   夜幕下,田家小院一片寂静。今夜月光黯淡,天边,孤零零的几颗星子正散落其中,散发着同样黯然的光芒。   微风吹拂起了尹长卿的衣角,他静静的等待着那个黑影近身,直到那人恭敬的在他面前施了礼,他方怀念的开口道:“刘亓,我们好久不见了。”   名叫刘亓的男子抬了头。   那是一张平凡而毫无特色的脸孔,可此时,就在那张脸的主人见到尹长卿之后,却露出了极为激动的神色,使得他原本平俗的脸,也被衬的显出了几分悲凉。   “是啊,少爷。这几年,您可过的还好?”   “呵呵,时间过得真快,距离上次一别,已是三年了。我最近就一直在想,你也快来了……”   刘亓打量着三年不见的少爷。三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少爷还是在上华村。那时,尹家老宅已被那个叫做田桂花的女人给变卖了,而田家也早已落魄。少爷身中奇毒,一直苦痛缠身,颜色甚是憔悴,刘亓只觉得,他不过是图留着一股子执念,才勉强支撑着不至万念俱灰罢了。   可眼下,面前的少爷与那时相比,气色却是好了许多。而这田家,似乎也比过去要富饶了些。住的地方虽仍旧是小,却有个家的样子,不似从前,屋陋不说,操持的也是马马虎虎,没个过日子的热乎气儿。   刘亓心头半是惊异,半是困惑,可正事要紧,他来不及多问旁的,低声道:“少爷,‘他们’都准备好了,最早今年年底,最迟明年开春便会行动。”   尹长卿微仰头,目光如炬:“如此,一切就都可以了结了吧。”   刘亓低头:“是啊,少爷。”   “刘亓,我有两件事情要你去做。”   “少爷尽管吩咐,我刘亓万死不辞!”   “其一,我要你接着去找我所中之毒的解药。”   刘亓一愣:“少爷,这解药您五年前便让我们去寻过,可是几年下来依旧未得结果,所以您才让我们放弃,怎么现在又……”他困惑的说完,却又发觉自己一个奴才,本没有立场过问主子的事情,便道,“奴才该死,少爷说的话,奴才会马上照做。只是,您也知道,现在这个节骨眼儿,我们可用的人手,实在是太少了……”刘亓皱眉,五年前他们曾四处搜寻,可是仍旧不得半分线索,这五年后,寻找的难度只怕会更大。   “我也知道,明明是机会渺茫的事情,还要你们在这种时候分出人手,实是自私。”尹长卿疲劳的阖上双目,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片刻,又叹然道,“还是该以大事为主,至于解药,你们只要细心留意下就可,无需勉强。”   刘亓抬眼瞄了一眼尹长卿,然后低头道:“是。”   “其二,在白莲镇有个名叫子朔的男人,你们去查查,他到底是何出身,若是‘他们’的人,你便回来禀告我,若不是,则不用冒险再来一趟了。”那个子朔似乎一直对田家颇有兴趣,他不得不留心,以防万一。   “是。”   “还有别的事吗?”   刘亓心知不宜在此地久留,便赶紧道:“少爷,您一个人在这里,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另外,二爷让我转告你,他说,他相信你,等着你回来。”   刘亓口中的二爷,是尹长卿的二叔。这二爷与尹父不同,他的性子要开明、温和的多。因为膝下仅有三女的缘故,所以,他一直便把尹长卿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看待。   尹长卿闻言兀地微哽:“二叔……可还好?”   “回少爷,二爷一切都好。”   刘亓回完,觉时间已久,正欲离去,却忽地又听尹长卿问道:“那父亲……父亲他现在怎么样了?”   刘亓斟酌了下,方回道:“还是老样子,自尹家夸了之后就总是独自絮絮叨叨的,脾气暴的很,谁都不让接近。好在二少爷、三少爷现在都懂事了,偶尔和老爷聊上几句诗词,倒也是个调剂,开春以来,老爷自言自语的毛病便好多了。”   “三弟、四弟毕竟年幼,二弟虽然没有名分,但却是最为年长的,只可惜他怨恨我,哪里还有心思拂照尹家和幼弟……”   “少爷大可不必担心,尹家现在有二爷在,即使已经落败,光芒大不若从前,但也没人敢欺辱了去。至于……”刘亓抬眼又瞧了一眼尹长卿的脸色,“您其实不用太过在意他,他本就出身低贱。在尹家蒙难之时,做些吃里扒外之事的,还不晓得是谁。”   尹长卿蹙眉摆摆手,背过身去,叹息道:“不怪长恒,这事儿,谁都不怪,要怪就怪命。呵……想我早年年少轻狂,从不信命,现在却觉得,有些人、有些事,真真是命里有,躲不过,命里无,便强求不得。”   尹长卿说罢,朝着屋里望了望,忽然,他微微一笑,只不过这笑,柔和却也落寞。   “刘亓,去吧。我们下次再见时,一切便见分晓了吧……”   刘亓深深的叩首:“少爷,请您记着,尹家一直都有人站在你的这一边相信着你,而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定会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尹长卿点头,垂下的眼眸深处,划过一丝决绝。   **   蓝悠带着小虎上山了。   素涵觉着,这蓝悠是在山里长大的,去打个猎也必会心有分寸,不至于出什么状况,便依了她带着琥珀一同入山。   上华村连着那山的东边,蓝悠他们若是从上华村进山,还得先回田家旧屋,然后再走上半个时辰才能到,可以说,此法极是绕远,于是蓝悠这次打算带着琥珀从山的北面进入。素涵没去过那山的北边,也不知那里能有什么不同,便只得反复叮嘱一人一虎小心行事。   不过,不管从哪里入山,那山离白莲镇还是很远,蓝悠一个白天之内是赶不回来的,所以她要在山里露宿才行。   在野外露宿对于蓝悠来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毕竟,她可是在一方洞穴里生活了数年。但这事儿放在素涵的眼里,就惊悚的多了。   素涵给蓝悠准备了好些吃食、伤药带着,然而那丫头却没心没肺的,总一副轻轻松松的模样。   只在迈出田家小院的门槛时,她一回头,望着门里的人们,很突然的道:“素涵,你们对我真好。”这么说完,她猛地扭头便走,背着小院门,眼里有了湿意。   蓝悠偷偷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怎的刚要离开几天,心中便如此的不舍得田家了呢?这,真是没出息的很。   她只觉着,自己该做点什么回报这些人。然而,她只会狩猎,所以想来,便仅能用这个方法来报答田家了。   **   素涵倚在炕上百般无聊的翻看着手中的繁体古书。自搬来白莲镇之后,尹长卿常常会拜访镇上的书铺,而那书铺的掌柜对于舞文弄墨之事极其狂热,这一来二去,两人相处的倒很是投缘,所以现在家里的书籍,大多都是那掌柜主动借给尹长卿的读的。不过,这可不是白借,尹长卿读完,还需去到铺子里,再与那掌柜“切磋”一番才可。   譬如今日,尹长卿刚刚读完那掌柜的一本藏书,便出了家门,去那铺子里跟掌柜交流感想去了。   忽地,院门被敲响了。素涵放下手里的书,下地,走到门外,心里想着,这尹长卿走了也有好一会儿了,算算时间,是该回来了。   可她一开门,却见门外的人是子朔。   “子朔,你怎么来了?”   子朔明亮的眸子微微眯起,他笑道:“怎么每次见到我,你都要问类似的问题?还是说……你不欢迎我?”   素涵与子朔认识也有好几个月了,这子朔对她的事情一直格外的感兴趣。素涵说不好,但却总觉得子朔和原主田桂花的关系怪怪的。   如果说,只是因为田桂花曾经救过他,所以他便本着想要报恩的心情而主动接近素涵,那么,子朔所做的不少事情又太过殷切了。一个只想要报恩的人,又怎会几次三番的和尹长卿磨嘴皮子。可如果说子朔是对田桂花有意思的,那么她又感觉不到任何暧昧之情在里面。总之,子朔其人,有些奇怪。   “哪儿会不欢迎。我只是奇怪,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事情吗?”子朔奇怪是奇怪,但素涵感觉不到他有恶意,而且之前有好几次,她还受到了他的帮助。   “今天路过市集,偶然看到一个做的很是精致的蜈蚣纸鸢,便带来给昊儿了。”子朔把东西递过来,素涵低头一瞧,登时惊叹于古人的心灵手巧。那蜈蚣做的活灵活现,看着却一点儿也不让人厌恶,勾勒出的模样相当威武,连四肢处的细节都处理的非常漂亮。   “昊儿见了,定会喜欢。多谢你了。”素涵笑道。   “不谢,对了,昊儿呢?”子朔望院子里头看了一眼,今天的田家安安静静的,似乎只有素涵一人的样子。   “昊儿和邻家的小孩们出去玩去了,这会儿不在,等他回来我就把纸鸢拿给他看。”   子朔抱起双臂:“桂花姐,我都站在门口大半天了,你都不请我进去喝杯水?”   “啊,请进请进。”素涵一听,甚是无奈的笑了一下,然后连忙道。   **   苏玉娇偷偷摸摸的跟在子朔身后,见他驻足在了田家门口,心里不觉一阵惊奇。猫在一旁听了半天,她才知道,原来,这子朔和田桂花早就认识。   “这两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儿去的?”她嘟囔着。苏玉娇记得,田桂花和她一样,都是来自上华村,应该和这白莲镇的人不熟才是,怎的两人倒像是一副认识很久了的样子?莫非……   苏玉娇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走近田家门口,看看周围,这条巷子比较幽静,白天里也不常有人路过,她于是倾身将耳朵贴在门上,想要听一听,院内的两个人到底在干什么。   可那两人显然是进了屋里,她贴在门上是一点动静也听不到。   ——更可疑了。   苏玉娇在心里冷笑道,田桂花啊田桂花,瞅你表面上一副规规矩矩的清高模样,其实,这骨子里不也是放荡的很么。   “你在做什么?”一声冷清的质问突然打断了苏玉娇的思绪,她一转头,见是尹长卿正站在不远处,冷冰冰的看着她。   许久不见,这个男人似乎比过去更加精神,也更加俊美了。苏玉娇心头一跳,慌慌张张的离开了院门,直直的盯着尹长卿面色冷峻的脸,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冬日里的匆匆一瞥,她见到的俊雅男子是那么的温和、干净,那专注的望着身旁女人的一双眸里,满是宠溺。   苏玉娇何曾见过像他这般的男子。多年来,她一直挣扎在宅门之中,眼里见到的男人,无不是**熏心的动物。嘴巴上甜言蜜语,不过是为了床榻之欢,瞬息即逝的激情一过,便什么也不再剩下了。   她趁着罗家手忙脚乱之时,敲了一笔银子出来,虽不算多,但也够她过一辈子了。本想着再寻高枝,可到了赵家,她才知道,那自称是大家的赵氏一族,骨子里不过都是些吝啬鬼罢了,想要榨出银子,简直是做梦。   就在苏玉娇觉得自己走错了棋之时,她遇到了尹长卿。   苏玉娇并不懂这男人眼里隐藏着的某种强烈感情究竟是什么,但自那一瞥之后,尹长卿的那个眼神却印刻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了。她只觉得,她很想要,想要那个男人有一天也能如此的看着她。   就像此刻,苏玉娇望着近在眼前的尹长卿,心里的这种执念仍旧挥散不去。   她高声一笑,道:“尹长卿,你当初不要我,偏偏要跟那个村妇一起,可现在,你知道那女人在做什么吗?”   尹长卿没有理会苏玉娇,径直走过她身侧,叩响了大门。   苏玉娇见此,心中怒然,她用着无比刺耳的声调讥讽道:“你的女人可是在门内偷汉子呢!”   尹长卿正在叩门的手一顿,他转头,冷然道:“闭嘴,女人。”   苏玉娇后退了几步,想起上次尹长卿冷酷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打怵。她不知尹长卿为何会如此厌恶她,甚至像是痛恨她,而他们过去明明不曾相识。   然而,她还是不死心,暗自道,反正她也一无所有了,索性就拉着田家一块儿,定要尹长卿和那女人也不得安生才行。苏玉娇想到这,转身沿着巷子大声喊道:“快来看啊!田家的女人偷汉子了!真是不要脸,光天白日下偷情,下作的女人!”   小巷里人不多,只两三个行人,听见苏玉娇的大吼大叫,他们均一头雾水的驻了足。   田家附近的几户人家一点点有人探出了头来,想一瞧究竟,见有热闹看,不明所以的几个妇人和闲汉通通走出了家门。   “咦?这大白天的,是出了什么事?田家女人偷汉子?不可能吧……”   “看,那立在门口的,应该是田家的男人吧?可是,那个大喊大叫的女人又是谁?”   **   素涵听见屋外似乎传来了叩门声,可刚想去开门,那声音又止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便接着把刚沏好的茶倒进茶碗里,递给子朔,却还没等他喝完,就又听见院子外头有人在喊着什么“田家女人偷汉子”。   素涵一惊,看了眼子朔,子朔亦是满脸讶然。她不由得脱口而出的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子朔又侧耳听了听,随后不可置信的嘀咕道:“……该不会是苏玉娇吧?”   “苏玉娇?”素涵一听,更是迷惑不解,但外头越来越吵,她也来不及再多想,便对子朔说道,“子朔,你留在屋里,我出去瞧瞧。”   抬脚快步走出院去,但见田家门外,尹长卿正面色不善的立在那里,而好几个住在附近的姑婆见她出来了,交头接耳之声更甚,有的,竟还顺着门缝探头往里看,十足的八卦样儿。   “哟,田家女人出来了,这屋子里头真的有野汉子吗?”   “平日里瞧着,田家女人像是个实诚人,不至于大白天的做这种下作的事情。这莫须有的说辞,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空口无凭,谁信呐!”   平时素涵人缘不错,而田家又要开办书塾了,教书先生一职在这里甚是受人敬仰,是以此时,几个婆子巴结田家收下自己的孙子习字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把人给当面得罪了去。   可素涵被人围在中间,那些或是好奇,或是探寻的目光还是扎的她好生不自在。前辈子,她哪里知道被人围观是这么痛苦的事情。当下,半是愤怒,半是羞辱,素涵的脸颊浮现出了一抹嫣红。   身后,子朔就在屋里坐着,事发突然,她霎时间不晓得该如何开口才好。   然而,就在她窘迫之际,尹长卿却几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他挺直的背脊为她遮挡住了那些令人无措的目光,总是波澜不惊的眼里,冰焰灼起。素涵躲在他的身后,突然间,心安了。   “各位莫要听人胡言乱语,素涵的为人,我清楚。”尹长卿沉稳而有理的声音放佛蕴含着一种安定人心的魔力,围在田家门口的人见他开口了,皆没了动静,“青天白日,女人,你当众污蔑我妻,毫无半点凭据,实是信口胡来,不顾半分礼义廉耻。”   人家的男人都出来袒护了,这“偷汉子”一说,立时更显滑稽。维护田家的姑婆们见状,狠狠剜了一眼一边的苏玉娇,斥道:“哎呦,这是哪儿来的野女人,到处撒泼,真是长舌妇一个。田家的男人都站说来说话了,你还蹦跶个什么劲儿,算是哪颗葱啊。”   这下孤立无援的便成了苏玉娇,她狗急跳墙,大喊道:“她就是偷汉子了,屋里那个男的叫做子朔,是衙门里的小吏,我认识他!”   子朔的大名被这么一指,周围人默然了片刻。   一妇人小声道:“我记得,她说的那个子朔好像原是赵府的奴隶,因为会读书写字,头脑又灵光,后来才在衙门里寻到了差事做。这田家女人怎么和他扯到一起去了?”   原是口说无凭的事情,在被苏玉娇道出了野汉子的名字之后,显出了几分可信性。   素涵望着尹长卿的背影,明显感到他的身子一僵。她伸手想要去够他的手指:“长卿,你信我,我没有……”可是,他却挣开了她的碰触。   然后,尹长卿反握住了素涵的手,轻声道:“我知道。”   ——毫不迟疑的语气。   素涵突然想哭,她把头抵在尹长卿的后背上,埋头微微哽咽着,努力的想要把溢满眼眶的泪水给压下去。   感觉到了身后素涵的委屈,尹长卿轻拍着她的手背:“没事,没事。”   素涵的努力瞬间化为泡影,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长卿,长卿……”   手背上的温暖直抵心脏,化不开的温柔包围住了素涵的全身,好似任何的伤害都再无法接近她丝毫。   ——碰。   身后的门被猛然推开,却是子朔再也按耐不住,一脸愤怒的冲了出来。   人群见此立马炸开了锅。   “这,这……屋里头真的有男人啊!”   “田家的女人竟真偷了汉子?!”   子朔恼怒的死死环视了一圈人群,然后凶狠的目光锁定在了满眼恶毒的苏玉娇身上,他高声道:“什么偷汉子?我是她的亲生弟弟!” ☆、52一语成谶   “如果我再挂心你的事情,就让我变成一个又胖又蠢的肥婆!”   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一个小女孩赌气道。   素涵恍惚的听着耳畔莫名响起的声音,想要寻找这话语的来源,却意识到,那不过是她脑海里忽然闪现的一段回忆。   “唔……”她闷哼一声,脑袋里突然疼得厉害。然而,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子朔身上,谁也没发现她的异样。   “你说的可是当真?”最先出声询问的是尹长卿,而围在旁边的人群你看我我看你,都小声议论着,没人上前。   子朔回身,似挑衅,笑道:“当然是真的。从小桂花姐便最疼我了,桂花姐,你之前说的,都不是真的,对不对?你不可能真的不记得我了吧?”他说着,扭头望向尹长卿身后的素涵,原本自信满满的神色在对上素涵苍白的面孔时,微微动摇了。   “我……”素涵向后退了几步。她并不是田桂花,她只是一个游魂。从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素涵便发觉田桂花小时候的记忆里,有一大段空白。从未细想这其中的缘由,或许,他的确是田家的孩子,但她并不知晓,也无法确认什么。   素涵的犹犹豫豫让子朔一时间寂然了,他僵硬的咧咧嘴,笑的有些惨淡,缓缓道:“……十多年前的那场饥荒,你还记得吗?”   素涵听此,倒是很快的点了点头。   子朔的神色更是黯然:“当时那场饥荒持续了多年,我们田家……在十多年前原本是个富足之家,可惜持家不善,终是没能挺过那几年。爹和娘带着我们一起从原来住的地方逃荒逃了出来,可是在半路上盘缠就用光了,百般无奈之际,只得卖儿卖女。”他苦笑了一下,“我是被卖掉的那一个,后又落入了奴籍……我不是什么光彩的人,你不认我,也是正常。但桂花姐,你断不用装作不认得我,我待在你身边什么目的也没有,也不会做任何伤害你之事……”   面对着子朔执着的眼神,素涵的心里更加混乱,一种不属于她的感情似乎在喷涌而出——委屈、恐惧、怨恨。   苏玉娇见情况陷入了僵局,心中愤然未息,她蹲身抓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用尽全力的朝着素涵扔了过去:“田桂花,你去死吧!”   素涵听见有人大喊了一声,然后在她还没回过神来之时,两个男人的身影便极迅速的挡在了她的面前。然而,素涵还是本能的猛地往后撤了两步,却不料,她一脚绊在了身后的门槛上,人也立时向后仰去。   后脑勺磕在了坚硬的门板上,一阵闷痛袭来,素涵眼前一花,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   素涵蜷缩在地上,她身下的被单甚是单薄,这躺着,人已被硌得不行,哪里还能入睡。背后有人在低语着什么,她想转过身去看一看,可脑子里却突然传来了个小女孩的声音,那声音制止道:“不可以回身!不可以让娘亲知道我还醒着。”   于是,素涵老老实实的躺着,迷迷糊糊的整理着思绪,却不想周身无力的很,她完全无法聚焦自己的意识。   “他爹,咱们的口粮快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来不及到地方,我们这一家子都要被饿死了啊。”有个女人小声哭泣着说道。那女人的语气很是激动,可因着她努力压抑的缘故,素涵只能听到些许颤音,旁的话语还需她凝神屏息的倾听,才能听清一点。   良久,也没有人回答女人的话。   那女人又哭诉道:“这可怎么办是好,家里两个孩子都还小,眼瞅着,却是要活不下去了……”碎碎叨叨的牢骚之话不断响起,素涵断断续续的听着,过了一会儿,一个浑厚的男声打断道:“够了!”   男人的声音里写满了疲惫,他叹了一口气,嘶哑着道:“实在不行,就卖掉一个娃吧。一块逃荒的几家人,都有这个意思。大伙寻个好点的人牙子,把娃买了,也就能挺过这一劫了……”   女人本是小声啜泣着,听了男人的话之后,却是倒抽了一口气,说话的音量也大了不少:“不行不行,怎么能把孩子卖掉,那两个都是我的心头肉啊。我、我舍不得……”   “要不你说怎么办?还能有什么法子?这样的年景,小孩跟着我们也是吃苦遭罪……要是能另寻个好点的人家,就算是为奴为婢,也比活不下去要强吧?”   女人没有回答,一直呜呜哭泣着。素涵不知道她哭了多久,才复又听到她开口:“那……卖哪个?”   “自然是丫头。小子是咱们老田家的根,要传宗接代的,田家万万不能断了香火。”   女人像是料到了男人会这么说,便没再抗议什么,只哭道:“桂花她是个女孩子啊,这要是被买出去了,好一点是为奴为婢,差一点的话,那可就是……呜呜,你要她这辈子怎么活。”   然而女人的哭诉换来的只是男人的沉默。   素涵背对着二人,感觉到脸上有泪意传来。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泪水还是不断的划过脸颊,滴在了硬邦邦的被单上。   ……   “弟弟又跑到哪里疯去了?真是的,每次都要我去找他。而且,就因为他比我小,我就要什么都让着他吗,哼,真是不公平得很。”   素涵被动的迈着步子,一边在林子里找着人,一边嘴巴里不受控制的嘟嚷道。这出口的声音,是种稚嫩而清脆的童声。素涵困惑不解,不过,不等她多想,她的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小男孩的身影。而她被转移了注意力的同时,心底里也腾起一股子怒气。   “你可真是的,大家都要准备起程赶路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玩?快跟我回去,若是走丢了,到时候回不了家了可怎么是好!”她伸手,去揪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孩挥开素涵的手,飞快的跑开,然后回头做了个鬼脸,调皮道:“阿姐,你来抓我啊,你抓到我,我便跟你回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玩,你难道都不知道现在家里的状况吗?!”她心里更是憋屈。   男孩瘪了嘴巴:“阿姐,我就是逗你玩的,你干嘛这么严肃……”   “哼!”她想到昨晚爹和娘说过的话,看着男孩的脸,便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再和颜悦色起来。   “阿姐,是我的不是,你、你别哭啊……”男孩的语气有些慌乱了。   她在前面走着,男孩苦恼的在后面跟着。   “阿姐,你喜欢兔子,那我编只兔子给你,可好?你就别生我气了嘛……”男孩笑的一脸讨好。   她不理他,兀自气哼哼的哭着。   男孩见状,终于垂头丧气了,自言自语道:“都说了对不起了,怎么还哭?女孩子真是小气,麻烦死了……”   听见这话,素涵的脚步止了。她深吸一口气,回身大声喊道:“是,我是个麻烦,所以你们都不要我了,那我以后也不要你们了,可以了吧?如果我再挂心你的事情,就让我变成一个又胖又蠢的肥婆!哼!”   男孩吓了一跳:“阿姐,爹说过,举头三尺有神明,话是不可乱说的!”   ……   素涵拘谨的站在太阳底下,忐忐忑忑的看着远处与人牙子交谈着的爹娘。弟弟淘气,早已凑上前去,躲在更近的地方偷听着他们的谈话。可她却不敢听他们在说些什么,生怕那谈话里面有什么她难以承受的坏消息。   爹娘与人牙子谈了好久,谈着谈着,娘亲便又哭了。但这会儿,她却有些麻木了,只想着,让一切都赶紧过去吧。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人牙子把一袋银子交到了爹娘的手里,心里竟也跟着清楚了,这一袋银子,便是她的命。   翌日一早,娘亲就开始收拾包裹,她看着娘亲的背影,眼睛里有点发酸。叹了口气,还是问道:“娘亲,我……这是要走了吧?”   而娘亲正在忙碌的手一滞,肩膀忽地抖动起来,片刻,她便呜呜哭出了声。   ……   不到正午,田家一家人围在了一起。娘亲搂着弟弟,眼睛哭得像个核桃,而爹则低着头立在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见此不由得暗自苦笑,这要走的明明是她,怎么爹娘却抱着弟弟哭个不停,难道,她便如此无关紧要吗?   人牙子来了,是个挺消瘦矮小的男子。那男子皱着一张脸,道:“田叔,田婶子,到时辰了,我们也该走了。”   娘亲顿时哭道:“咱们虽不是近亲,可自小,你婶子我就没亏待过你啊,你可得给我家小子寻个好去处。等将来我们有银子了,还是要把人赎回来的!”   “婶子你放心,我给你寻的这家,可是个金贵的大户之家,你家小子去了,定是不会吃苦的。”见田婶子仍是一脸担忧,男子忙又宽慰道,“这家的管事人说了,不过是想给小少爷寻个玩伴奴才罢了,你想想看,你家小子去了能吃什么苦,等将来你们家有银子了,人一赎回来,不就没事了么。”   素涵听得愣住了:“娘亲,该走的,不是我么?怎么又成了弟弟?”   可大人们正谈着正事,谁也没空理会她的低声询问。只有弟弟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阿姐。你没听见他们说的话吗?我过几年便会回来的。”   她看着眼前笑的一脸灿然的弟弟,随即怒火中烧,压低声音斥道:“笨蛋,你到底懂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可是他要把你给卖掉啊!你以为去别人府里做奴才,是一件轻松好玩的事情吗?”   “可我是家里的男人,所以总不能让阿姐这个女孩子去吧,让我去,正好。”男孩挺了挺胸脯,装出一副很有男子气概的样子。   她瞧着他那副装模作样的德行,厌弃的撇了撇嘴,但眼角却是有泪水溢了出来。埋头,她闷声道:“弟弟,那户人家姓什么?”   “我偷听到他们说那户人家好像姓尹。”   “姓尹……嗯,我记住了,将来等攒够了银子,我一定尽早把你赎回来!”   男孩偷笑:“是谁之前还说以后再也不挂心我的事情的?呵呵,阿姐你啊,就等着变成肥婆吧。”   素涵不依了,抬手狠狠的在男孩胳膊上一拧:“谁挂心于你了?谁会变成肥婆?看你再乱说!”   男孩一边躲,一边咯咯笑道:“阿姐,我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你们可别都把我给忘了啊。”   ……   阳光甚好,灿若金子。   素涵瞪大眼睛,静静的看着弟弟背着包袱越走越远,卡在嗓子眼里的那句“弟弟,不要走”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心里后悔于之前对弟弟的大吼大叫,满心想要弥补点什么,可嘴巴上就是一句软话也讲不出,真是急死人。眼看着,弟弟和那人牙子便快要消失在视野中了,她终于按耐不住了,拔腿向两人跑过去,大声喊道:“弟弟,阿姐……其实舍不得你!”   远处的两个身影停都没停一下,显然是没有听到她的叫喊。她不死心的继续向前跑,可肩膀却被一双大手按住了。   “丫头,够了。”   是爹爹。   她登时跪地大哭:“爹爹,求求你让我去吧,别让弟弟走了……别让弟弟走……”   然而爹爹如刀削一般的面孔却没有半分动摇,只是迎着阳光,他鬓角处被反照的更加斑白,整个面孔被凸显出了不少苍老。   知道央求无用,她大嚎一声,哭着哭着,便哭晕了过去。   **   “素涵,醒醒……”有人在耳边一遍遍的叫着她的名字。   素涵费力的睁开眼睛,最先进入视线的,是尹长卿一脸担忧的样子。   “长卿……”她呢喃着,顿了顿,随后转头将视线挪向别处。屋子里,昊儿、子朔、蓝悠还有琥珀都在。见到素涵醒了,一屋子人登时围了过来。   “素涵,你没事吧?感觉好点没?”蓝悠拧着眉毛问。   “阿姐,你感觉怎么样?”子朔一把推开尹长卿,挤到素涵跟前,担忧道。   尹长卿被子朔突然挤走了位置,心下有些微微不快,可想到这子朔有可能是自己的小舅子,他还是暂且压下了心头的不愉,仅哼了一声,便转头继续专注的望着素涵。   素涵刚醒便看到这两人幼稚的推搡,不禁哭笑不得,咧了咧嘴角,却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已是湿漉漉一片。她抬手抹了抹脸颊:“我这是……”   “素涵,你刚才一边昏迷着,还一边掉眼泪掉的极凶,可是把大家都给担心坏了。”蓝悠的眉毛都快扭成了一个结了。   “娘亲,你可是吓死人了……”昊儿横眉竖眼着,小脸皱巴巴的也跟着附和道。   素涵在子朔的搀扶下坐起身子,揉了揉后脑勺,苦笑着说:“我……方才是磕到后脑勺了吧。”   子朔给素涵的身后垫上了个软垫,道:“可不,不过,刚刚请大夫来瞧过,说是并无大碍,却不知为何,你昏睡了这么久。”   素涵眨眨眼睛,伸手拉住子朔的胳膊,抬头望着他,良久才道:“弟弟,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面,让你受苦了。”   一屋子的人闻此,都寂静了片刻。   尹长卿蹙眉:“他……当真是你弟弟?”   蓝悠结巴了:“他、他是素涵的弟弟?”   素涵点了点头,有些疲惫的叹息了一声,解释道:“嗯,他的确是我的弟弟,是十多年前时,在大饥荒里被爹和娘卖掉的田家的另一个孩子。”   蓝悠看向子朔,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所以,也就是那个时候,你被人牙子带来了,然后遇见了我。”   “唉,是啊。离家之前,我曾把阿姐弄哭过,后来也怎么都没哄好,所以这些年一直总担心着,阿姐会不会因为这事儿就再也不理我了。”子朔笑笑,得意的扬扬下巴,一双眸子甚是明亮,“我就说阿姐不会忘了我的……阿姐,你之前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还害的我吓得够呛,以为我又哪里得罪到了你了呢。”他夸张的捂着心脏,做了个被吓到的姿势。   素涵噗哧一笑:“你走之后,我大病了一场,发烧烧了好些日子也不退。醒来之后,逃荒的那些记忆,便淡化着,一点点的,想不起来了。脑子开始变得迷迷蒙蒙的,不再灵光,脾气也跟着见长,暴躁了不少。不过,我刚刚被那么一磕,却是都忆起来了。”她叹然,“当年的那些话,倒是一语成谶。”田桂花最后,真的成了个又肥又蠢的泼妇。   子朔先是讶然,默默了一会儿,也叹息着笑了,看向素涵:“所以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我的阿姐一直挂心于我,呵呵。”   他那明显的撒娇语调,惹得尹长卿又皱了好一阵子的眉毛。 ☆、53第五十三章 田家书塾   人常说,这一家之中,当属做媳妇的与姑子婆婆的关系最难处,可搁到田家这儿,这做姐夫的与小舅子之间的关系竟也微妙的很。   但素涵此时却并不关心两个男人之间的莫名火花,只思量着,自己既然占了田桂花的身子,那么,子朔这弟弟便等于就是她的亲弟弟了。   子朔多年未曾归家,田桂花当初在白莲镇偶然遇见他时,根本就没能认出他便是自己的弟弟。可说来也是鬼使神差,田桂花竟一眼见到子朔便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亲近感和愧疚感,当下就掏了银子,把人给赎下来了。素涵之前回忆着这段往事,竟还以为田桂花是对子朔一见钟情了,却不想,原来这里头,是还有着这层故事在的。   然而田家里多了个人,素涵还是略微感到有些不适应。要不是她脑子里残留着田桂花的记忆,对子朔的亲情便也添了几分真,要不,她还真的难以接受一个陌生人的认亲。   “子朔,你跟我说说,这些年里,你都过得怎么样?”她这句话,算是替田父田母还有田桂花问的。   “最先头的那家人不错,还给了我机会,让我跟着主子一起学习读书写字,不过……后来出了点事情,我便被赶了出来。几次辗转之后,我又到了赵府。”子朔说的很简单,大有不愿再多提往事的态度。   素涵知道子朔在外的这数年定是不易,而他一心觉得落至奴籍不甚光彩,又怎会当着一大家子人面多讲?   “长卿,你们先都出去吧,我单独和子朔聊聊家常。”   尹长卿瞥了子朔一眼,然后冲着素涵点了点头:“你刚醒,别聊太久了。”   素涵微微歪头一笑,答道:“好。”   等旁人都离开,这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了,素涵又觉得有点不自在。垂下眼,随便起了个话题:“爹和娘都已经不在了……”   子朔拄在炕上的手一颤,他扯了扯嘴角,面色有些惨淡:“我是个不孝子,没来得及去见他们二老最后一面……”   素涵一愣,抬眼瞅了他一眼,赶紧说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赖你。”   子朔侧过身去,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十指相交抵在额头,那模样看起来甚是懊恼:“阿姐你不用安慰我了,我……”   素涵找不到话说,便移开头不去看他,低着头盯着被子,想了想,转口问道:“子朔,那时候,爹和娘不是要把我卖掉的吗?怎么后来又让你走了?”   子朔松开手,抬起头,略回想了下,叹道:“当时爹找到的人牙子是我们田家的远亲,那人牙子说,有个大户人家要寻十岁上下的男孩去家里给某个少爷做玩伴奴才,而我正好合适。爹倒是的确曾想过把你给卖掉,但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下家,又怕你一个女孩子落入窑子之类的地方,所以就不舍得卖了。我当时偷听到他们谈话说,那人牙子把那大户人家的姓氏、住所都告诉了爹,爹是打算过个几年就把我赎回来的。可是……”   素涵点点头,她明白了。田家的夫妻俩都是好人,舍不得孩子,才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只等着手头银子攒够了,便把娃赎回来,可出乎意料的是,子朔却因为某些事情被赶出了原本的那户人家,卖去了别处,失了音讯。等田父好不容易存够了银两,托人赶紧去询问时,却这才知道儿子已被转卖走不知多久了。老爷子怒极攻心,百般气郁之下,便一病不起。   田家因为老爷子的病,散尽了家财。而田桂花那时手头虽还有不少银子,可她却觉得,农家人哪有那么娇气,生了病挺一挺就过去了,还要看大夫吃药作甚。何曾想过,这一拖,田父竟就去了。   田桂花脾气暴躁,人又愚蠢,等知道田父田母欠下了一屁股债,捧着银子赶回家门时,见到的,却是田母冰冷的尸身。想起田母几次三番的央求,田桂花这才明白自己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责。所以才有了后来,素涵梦见她立在坟头前苍白着脸的场景。   “子朔,你现在回来了就好。爹娘若是九泉下有知,也会瞑目了。倒是你后来又出了何事?怎的好好的,却被突然赶去了别处?”   子朔仰头苦笑了一下:“阿姐,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就不要提了嘛。”   “好好,我不提。那你且告诉我,苏玉娇怎么样了?还有那些街坊邻里,嘴巴里可还有什么闲话在传着?”   子朔转头,挑挑眉毛:“阿姐,你人缘好着呢,那些个姑子婆子都站在你这一边,我跟他们解释清楚后,他们便都信了。至于苏玉娇,她信口开河,跟个长舌妇似的,还疯疯癫癫的要打人。大伙见了,都说她是个疯妇,就押着,把人送进衙门里关着去了。”   “苏玉娇给送进了衙门里头?”素涵咂舌,“倒是活该。可是,这官老爷也判不了她什么罪责吧,毕竟她也没杀人放火。”   “这倒是,顶多关个几天就放了。不过,阿姐你不用担心,我明个就去衙门里头说说,让他们把人给赶出镇子,省得她再来烦你。”   子朔在衙门里头当差,能说上几句话也不稀奇,素涵便不再多问了。她现在一想到苏玉娇那个阴魂不散的东西就脑瓜仁疼,只想着她赶快消失才好。   “我也懒得理她的事儿了,子朔,拜托你想个办法吧,让她滚的远远的。”   子朔对这事儿胸有成竹:“阿姐,现在整个白莲镇的人都知道,那苏玉娇是个爱惹是非的主儿。女人们都惶恐不安,生怕她也冲进自己家门,抢了自己男人,大家可是巴不得这个祸害赶快滚蛋呢。所以啊,她现在是不走也不行了,留在这镇子上,大伙见了,是定要拿着扫帚追着她打的。”   “嗯,那咱便省心了。”   “你没见着她被拖到衙门里的那样儿,狼狈的不行,却还叫着、喊着,的确状若疯子。当时那一路上围观的人可多了,要不是知她怀有身孕,我看,不少人是肯定会朝她扔石子的。”   素涵一合计,要是这样的话,想必这消息不久便能传到赵府里去。赵夫人若知道苏玉娇还在她眼皮子低下折腾,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苏玉娇看来真是没法在这白莲镇待下去了。”   都落魄至此了还瞎扑腾个什么劲,好生夹着尾巴做人不久没事了么,素涵摇着头想道。   “子朔,今晚上就留在这儿吃饭吧,我也好几年没见到你了,肚子里有好些话想问你呢。”素涵望着子朔,见他眼神透亮,心里猜着,他应该是没发现她不是田桂花这件事。   也对,像是借尸还魂这种光怪陆离之事,若非近身之人,又怎能轻易联想到呢?   **   上华村那后山的北面似乎猎物颇多,蓝悠这次上山的收获很是喜人,总共带回来了两只野鸡,一只野兔。素涵有跑到耳房里掂量过,那分量是很足的,拿到集市上估计能卖个好价钱。古代的肉价很高,所以一只野味卖上个几百钱是不成问题的,于是这下子,蓝悠这边能赚回的银子便也不少了。   蓝悠不计较银子,而且因为在山里生活久了,她对钱财之物一点儿也没有概念。蓝悠把卖猎物得来的银两都转交给了素涵保管,只说,既然她留在田家,吃田家的,用田家的,那么这钱放在素涵手里也是理所当然的。   素涵收了这钱,但除了拿出一小部分补贴家用外,大部分的银子还是用在了蓝悠自己身上。比如一些衣物首饰,虽然蓝悠不喜这些物什,但素涵还是给她添置了点,想着毕竟蓝悠是个女孩子,这穿着打扮太不像样子也不行。而余下来的银两,素涵便给她存起来了,等着将来她嫁人了,好能置办份打眼的嫁妆。   有意思的是琥珀,据说这回跟着蓝悠,它可是没少摔跟头。但勉强也算是被蓝悠历练出来了,至少在下山时,那总是耷拉着的脑袋,能抬起来了。这田家的“猎犬”,到现在为止,除了关门咬咬小三的屁股,是还没派上什么用场的。素涵只等着蓝悠哪天把它训练的更靠谱一些,好也能用途更广一点。   至于琥珀和巨虎的会面,那便是不值一提的事了。琥珀最后当然是很狗腿的选择贴在蓝悠的屁股后面,继续回田家过它整日睡觉装花猫的悠哉日子了。   待到上华村那块旧地上的花差不多要到花开之时,田家的书塾也正式开了门。   当日的天气甚好,头顶上湛湛蓝天,竟是碧蓝的没有一丝杂质。明媚的日光照的处处都暖洋洋的,而空气中也满是早春特有的清新味道,好不惹人心旷神怡。   田家小院热闹极了,院里院外都挤满了人。那道喜的,凑热闹的,可是来了不少,人们熙熙攘攘的堆在小院里,就是不肯散去。   都听说田家的男人一表人才,俊美不凡,又是个学识颇深的,好些人便皆想来见识见识这教书先生的庐山真面目。可惜教人读书认字又不是文人诗会,哪儿来什么好观看的。尹长卿和素涵与街坊邻居寒暄了几句便有意思要关院门了。   忙忙活活,等小院里恢复了往常的安和,已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秦大哥因为要从上华村赶过来,所以到的稍晚。当他大步流星的踏过田家门槛时,脑门上还粘着豆大般的汗珠,整个人气喘吁吁的,很是辛苦。不过秦大哥精气神儿倒是挺足,面上笑意浓浓的,见了尹长卿和素涵,他连忙上前热情的打了招呼。   不算秦大哥,这来求学的学生里,大概还有三四个是专程从镇子外面来的。其余的便都是本镇的人,里面大人小孩都有。   统共加起来二十个人,堂屋里搁不下,却连小院都被塞得满满的了。教书是尹长卿的事儿,素涵不会写毛笔字,便也帮不上忙,只在一边看着,偶尔给他端杯茶水。   昊儿也跟着那些前来求学的人一起,搬个椅子坐在旁边听着,那小脸绷得可是挺严肃的。也是,他现在是教书先生的儿子,自己怎么说也该做出点榜样不是?   素涵坐在一旁闲得无趣,又没有外出的计划,便发呆看着尹长卿认真教书的模样。   尹长卿是那种做起事来很专注严厉的人,素涵在一边瞧着,仅一小会儿,被批的学生便有好几人了。   素涵不禁咧嘴欲笑,但转念一想,这当着学生的面笑出声似乎极不礼貌,她便赶紧抬手掩面。而那边的尹长卿这时恰巧转头过来,正对上了素涵笑意盈盈的眸子。   四目相对,两人均顿了顿。   半晌,两人方移开视线。却是不约而同的,彼此心间都感受到了几分满足。   素涵当然满足。眼下田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家中有了尹长卿和蓝悠的两份稳定收入,外再加上她在地里的活计,这往后的日子里,想要衣食富足的踏踏实实过老百姓的日子,是不成问题的。   尹长卿的身子好了很多,昊儿也活泼了不少,之前躲在茅屋之下的苦难时日,仿佛是一场梦,不再真切。   而眼下这般悠然的生活,她还有什么不依足。   然而,想到尹长卿那天突然昏倒在芦苇地边的情境,还有他许久前在昏迷中呓语着的那句“原谅我”,素涵心里还有种隐隐的不祥的预感。一直想问问尹长卿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终究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素涵摇头,把那些未知的不安都暂且压制了下去,自嘲着想道,他们一家子如今生活在一个与世无争的小镇子里头,就算尹长卿的过去有什么恩恩怨怨,那也都是往事了,怎的还会和现在有所交集。   倒是另一件事挺让素涵上心的。蓝悠去年就说过,这上华村一带的气候有些反常。那时素涵不懂,但也听进了心里去,便一直有留意着天气。   和往年一比较,今年的雨水倒好像是真的少了许多。难不成,要有灾变?   作者有话要说:前段时间耳朵总听不见声音,但杂七杂八事儿一多,就给抛到脑袋后面去了,结果一回过神来才发觉身子已经不舒服好久了(囧,我好笨),发着烧,喉咙也是肿的,写文速度实在快不起来,不好意思了。 ☆、54第五十四章 冷然反问   束修费是要在月初交齐的,是故今天傍晚的时候,素涵便已经把银子收齐了。   这银两入了手,心里便也踏实了不少。家里的生活费不用她再去愁了,但人也不能就这么闲下来,总归还是要做点什么才是。   她该回上华村去看看那些花了。本文由饭饭论坛骚年整理。   托付木匠铺子制作的木箱已经拿回家里了,近来,托了尹长卿的福,素涵从书铺的掌柜那里得了好几本关于养蜂的书籍。虽然繁体字读的有些费劲,但她还是颇为乐在其中。   趁着今日天好,素涵一个人回了上华村。这次蓝悠没有跟着,之前她入山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她自己做的那把木弓,于是这几天里都在四处寻找合适的材料,好打制一把新的,然后再次上山。   依旧,到达上华村的时候已临近正午,这会儿村子里的男人们都在田埂里劳作,而女人们大概都在家里忙着烧饭,所以小村子里一眼望过去没什么人在外闲晃。   往村子里一直走,走到临山的偏僻一隅,田家的旧地便入了眼帘。当下地里头花开得正是烂漫,几只蝴蝶翩翩萦绕其上,此情此景,好不怡人。   一排矮矮的栅栏围在花丛边上,原来的小茅屋早已雇人将其推倒,清理干净了。若不是素涵还记得当初在这里生活时屋漏偏逢连夜雨的苦楚,现下瞧着这花花草草,倒真会让她生出几分世外桃源的错觉。   本还想效仿古书所记载,以蜜涂桶内,从而引蜂至。可看着花丛里那正拱着屁股辛勤采蜜的明黄色小家伙们,素涵便觉得没有必要了。   走几步,进了花丛里,顺手招了一只过来,待小家伙乖乖的停在她的手指尖上后,素涵笑笑,开口道:“我们来谈笔生意吧。”   利用兽语的天赋,大可以把她的目的一清二楚的告之。然而,素涵却并不确定蜜蜂们会买她的帐。   所谓互利互惠,素涵辛辛苦苦养了这一片的花丛,将其提供给蜜蜂们作花源,而蜜蜂们则分一些蜂蜜给她赚钱养家。这听起来,倒还算公平,毕竟上华村附近的花丛甚是罕见,蜜蜂们能寻得如此一大片的食物来源,也是该乐得开怀了才是。   不过说了许久,手指尖上的小家伙只一直抖着翅膀,也不知听懂了没。   素涵有种直觉,像松鼠与黄蜂一类的小动物,貌似都是会很乖的听从她的命令的,但像是巨虎那样的大型动物则不行。这个猜测埋在心里头很久了,她只等着今天来验证一下真伪。   果然,不过片刻,那小蜜蜂飞回花丛上转悠了一圈,再回来时,已带着还几个伙伴一起,老老实实的钻进了素涵手中的木箱子里。   素涵惊喜,原来思维简单的小动物是可以直接听从她的命令的。怪不得,那时的蛇也好,黄蜂也好,都会听话的照着她说的做,而毫不抗拒。   素涵将木箱悬挂在篱笆外头的一颗矮树的枝子上,木箱里头还有个暗格,可装下一整个陶瓷罐子,她方才有吩咐过蜜蜂,以后要将一部分蜂蜜采至罐子里头。于是,她只需隔一段时间便来取罐子即可。   做到这步,今天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但得了蜂蜜只是第一步,后续要如何卖个好价钱,仍是要她伤一番脑筋的。   素涵没想到今日会这么早完工,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天色将将正午。出了花丛,刚走几步,却恰巧撞到了正要去给田埂里的男人送饭的秦嫂子。   “哟,田桂花,你咋回来了?”秦嫂子见了素涵顶是热情,几步小跑过来,道。   “秦嫂子,我回来看看地里头的花,顺道把蜂房筑上。”素涵笑道,与秦嫂子并肩而行。   秦嫂子回头瞅了一眼田家旧地的方向:“这是该引蜂了吧?我看最近,你家地里头是来了不少的蜜蜂,想来会很顺利的。”   “呵呵,借你吉言了。对了,秦嫂子,这段时日真多谢你拂照了,我家住的离得远,也不能天天照料这花丛……”素涵想到田家旧地上的花丛一直是秦家帮忙看着的,便再次出言谢道。   “嗨,哪儿的话。”秦嫂子连忙摇摇头,“我家家境也就一般,这回家里男人能进了书塾,还多亏你减了银两,要不,这负担对家里头而言,也是挺重的。”   秦家有自己的田地要劳作,是故秦大哥也不会常常往白莲镇跑。但来的几次,他都很是认真的在听讲,这让素涵极为讶然。   “秦大哥劲头很足,我几次见他听讲都极是认真。”   “唉,我家那男人,总觉得整日在地里头刨食,像是掉了他的份儿似的,脑袋削尖了总想着有一天当回他的小官儿。”然而秦嫂子却觉得这事儿不靠谱一样,闷闷道,“天底下平头老百姓多了去了,我觉着,像现在这样稳稳妥妥的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都多大岁数了,还想着扑腾。能扑腾到哪里去啊!”   素涵听着秦嫂子的牢骚话,心想,原来一脸老实本分的秦大哥,也是个心有不甘的主儿。   “这男人心里头有志向,是好事。”   秦嫂子闻言,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古铜色的脸庞上,微微显露出几分幸福。   “不提我家那口子了,你最近怎么样啊?你是不知道,这村子里传你的事情都快传疯了。”   素涵吓了一跳:“传我什么事情了?”   “还能什么,就自从你家开了书塾以后,大家伙便总打听你的事情。你走的突然,从前人缘也不好……”秦嫂子嘴巴漏,这话说了一半才觉出不妥,忙止了言语,斜瞄了瞄素涵,样子好不滑稽。   素涵大概能猜出来秦嫂子要讲的下半句是什么。田桂花人缘不佳,而他们年前搬走的又突然,不少人定是会惊异于田家的转变。   然而,她猜不出的是,当时田家茅屋被冲垮了,那些厌恶田桂花的人可是没少在背后幸灾乐祸,一听她家迁走了,只恨不得要敲锣打鼓庆贺一番才好。不过,人们对田家父子却是愈发的同情,而这同情使得他们愈发凶狠的在心里咒骂田桂花。   幸好古代交流闭塞,上华村到白莲镇也不近,再者,新的田家小院又地处幽静,是故整个冬天,一直安安生生过日子、也没什么太大动作的田家,自是不被人注意,甚至还被上华村的人们渐渐的忘却在了脑后。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句话用在田家身上,也还算合适。好些村民怎么也想不透,这几近消声蹑迹的田家,怎的又突然蹦了出来,而且,日子还过得甚是风生水起。   有上华村村民去白莲镇赶集,刚好去田家书塾凑了下热闹。可这一看,却是不得了。田家的那个肥婆泼妇,竟是变得漂亮到让人认不出来了,就连举止也是从容有礼,宽和有度的。那般气韵,就算说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恐怕也是会有不少人深信不疑的。   是什么能让一个人在半年多的时间里转变之大?那农夫想不清楚。然而他回到上华村与大家伙一顿宣说之后,却愣是没人信他半分,直道他信口开河,真是恼人。   **   这会儿,刚与素涵分开的秦嫂子,便被于家的老太太拦住了。于老太太从篱笆墙里探出头来,皱巴巴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脸:“我说秦家娘们,你方才身旁的那个女的,是谁家人啊?那模样可真是俊俏。”   秦嫂子转了转眼珠子,心想还是别给田家添麻烦了,便搪塞道:“没谁,就一个远房亲戚。”   “哟,你家还有这么出脱的亲戚呐,我怎么没听说过。”老太太手里还攥着洗了一半的芹菜,可她亮晶晶的小眼睛里燃着八卦之火,此时正全神贯注的听着秦嫂子的每一个字,竟是连手里头滴着水的蔬菜也不顾了,就那么举在半空中,也不嫌手酸。   秦嫂子的急脾气差点又被逼上来,她胡乱的摆摆手,抬腿就走人,对于身后老太太的喊声,也就当做没听见了。   **   出了上华村,素涵的心情轻松不少。   除了秦氏一家,这上华村子的其他人,多多少少会对她的这幅皮囊留有偏见,所以每次回上华村时,素涵都会暗自捏一把汗,只想着,若是被人知道她是“田桂花”,那么现在这个样子恐是会引起别人不小的惊异。尹长卿温柔,秦氏淳朴,但旁的人,素涵真没把握他们会怎么看待自己所谓的“改头换面”。   她琢磨着,离开了上华村真是个幸运的决定。而且,以后她还是少回来走动的好。   从上华村走回白莲镇要花不少时间,虽然素涵现在手头宽裕了,却也不想雇车,原因很简单,适度的慢走是有助于减肥的。   这事情有些无奈,但素涵到了现在还需要兢兢业业的努力减肥也是不争的事实。她还不是纤细的美女,怎能至此便放纵呢?虽说原主那“有吃的时,便暴饮暴食,没吃的时,便饥肠辘辘”的恶性饮食规律已是被她彻底更正了过来,但减肥这事儿,还真容易反弹。前段时间,因着家里一切安好,也没什么事情需要素涵操心的,她便在家里懒懒的窝了几天,可只这几天而已,素涵就感觉到身子似乎重了一点。   也许是她的错觉吧,但那微妙的感觉还是折磨得她一天都心情不佳——可是不想再做回一个肥婆了。   素涵脑子里胡思乱想跑着神,完全没注意到,在她脚边的野草丛里,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向她爬来。   脚腕被什么东西大力抓住了,素涵猛地低头,只见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揪住了她的裙角不放。   “你做什么,赶紧放手!”素涵本能的喝道。   “田桂花……你害得我好苦……”她嘶哑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素涵定睛一瞧,只觉得那女人的面目有些熟悉,但她脏兮兮的,衣着褴褛,素涵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她是谁。   “你是何人?”   女人笑的凄惨:“呵、呵呵……你已经认不出我来了吗?也是,我现在这模样,谁还能认得我……”   素涵听此,忽地瞠目:“你难不成……是苏玉娇?”   苏玉娇仰头,面上桀骜不再,徒留一种很虚弱的神色,她喃喃道:“正是我。”   素涵轻笑一声,收了脸上的惊讶之情,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裙,退开一步,冷然道:“你拽着我又是作甚?”   “我如何不拽着你,呵呵……你现在看我变成这个样子,你得意了吧?”   素涵无意再理会苏玉娇的胡搅蛮缠,漠然转头就走。   “你把我害成这样,你要我怎么活下去!”   可身后的吼声甚是凄凉,若有不知情的人路过,怕是还真会对这苏玉娇心生几丝同情。   素涵顿足,侧过头,垂眸看着苏玉娇,字字清晰的反问道:“我害你?”她呵呵一笑,“你如何落得今天的下场,那都是有因有果的事儿,你自己心里应当清楚。”如此言罢,素涵蹲□子,直视着苏玉娇的眼,眸里终于带上了些许厉色,怒然低声道:“你当初毒害昊儿的时候,可有想过他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若是被医救的不及时,那该怎么活?你到处搅和别人的家,可有想过那些被你毒害的女子,失了夫君的依靠,又该怎么活?我告诉你,你每次拿来质问别人的事情,先收回去质问质问自己,看看放在你自己身上,是否同样适用。”   苏玉娇本就神智有些低靡不清,被素涵这么一吼,她竟是惊恐的连连往后挪了挪身子。   透着素涵冰冷的眼,奇怪的,她居然好似看到了那些曾经被她陷害过人。过往嚣张跋扈的苏玉娇,此时此刻,第一次没了反驳。   素涵起身,面色恢复了平静。她欲走,不料,却又被苏玉娇拽住了脚踝。   苏玉娇喘息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埋头颤声道:“求你可怜可怜我,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素涵低头看她,微微默然了一会儿,后才道:“丫头,你今年还不满二十,还有大把的年华,就好自珍重吧。往后长点骨气,莫总做些让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的事情。”她扫了一眼苏玉娇的腹部,尽管衣着凌乱,但还是可以看清那里的轻微隆起。脚下留了力道,踹开苏玉娇的束缚,素涵大步离去。   背后的苏玉娇随即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哀伤至极。   素涵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只是顺手在小道上扔下了一个荷包。   **   苏玉娇哭的累极,实在没力气了,才止了哀嚎。身上的衣服又脏又臭,肚子也是饿的连咕噜噜叫的劲头都没有了。她,是真的绝望了。   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下去了,便想到了去死,可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腹部,苏玉娇心里又很是不舍。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世界上唯一与她骨血相连之人。心里隐隐期盼着这个孩子会给她在这个浮世之间带来几许温暖,这样贪心着,苏玉娇便不想死了。   然而,眼前这种绝境却是无法跨过了。她没有银两,没有住所,也没有可以果腹的食物。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肿着眼睛无措的四下寻望着,以为这样就可以发现什么奇迹。却不曾想,奇迹真的发生了。几步远处,那被人踩出来的小道上,正躺着一只精巧的荷包。   苏玉娇猛然手脚并用的爬过去,想怕被人抢走似的,快速的将其捡起来,抖着手指打开,但见里面放着的竟真的是些许碎银。钱不多,但够她生活一小段日子了。   “是谁?”呆愣着问出声,脑海里却条件反射般的浮现出了田桂花的脸。   “她……竟然还肯帮我?”苏玉娇的视线稍稍有些模糊,她紧紧的攥着手里的荷包,把荷包死死的按在了胸口上,仿佛那便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半晌,她手抚上小腹,一边哭着,一边又笑了,“我的孩子……可以活下去了……”她的话语甚是支离破碎,最后更是变成了某种支支吾吾的呓语。   苏玉娇便这样一直哭哭笑笑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心里的复杂情绪仍旧未能平息。好不容易不再哭笑,她的脸上又换上了一种平静到死寂的神色。   她呆呆的望着素涵离去的方向:“田桂花……”   苏玉娇念着田桂花的名字,语音的末尾处像是极力想要发出一个“谢”字的音,却怎么也没能出口的样子,显得有些生硬。      55第五十五章田家有喜      第一批蜂蜜拿到手里时,天已微微热了起来。素涵坐在堂屋里头,摆弄着方桌上的瓶瓶罐罐,心下颇是苦恼。   这些蜂蜜,寻常百姓家恐怕买的会比较少,于是素涵手里剩下两个选择——要么买给药铺子,要么买给大户人家。白莲镇上的药铺不大,但也会偶尔收收蜂子以作药材,可药铺所需的分量实在是小的可怜,素涵想要靠他们赚银子,许是有些不牢实。所以琢磨来琢磨去,唯独剩下的,便是买到大户人家里这么一个途径了。      大户人家来采买蜂蜜,无非就是为了做些吃食,而外村两户养蜂人虽说住的离白莲镇稍远,但也不是会完全放弃这儿的生意,素涵想要争过他们,也不容易。是故,她想着,这做生意也还是要有些新意才行,否则很轻易的便会给人掩盖了过去。      闲暇无事,素涵便一直在心里琢磨着如何把手头的蜂蜜卖出个好价钱。偶然读书,读到《名医别录》上记载“酒渍蜂子敷面,令人悦白”,素涵顿时脑中灵感一闪而过。      她这具身子,皮肤还算细白,而冬天初搬到白莲镇时,素涵还挺是臃肿的,完全不若现在。别人不熟悉田家,但赵家的夫人却是老早便与她相识了,于是她外貌上的改变也定会被赵夫人所留意。如此正好,她大可以再登门拜访一下赵府,以自己作广告,大肆宣传一下蜂子美容的效果。赵夫人人已中年,白莲镇子甚小,资讯也闭塞,所以想来,她也不懂太多保养之道。素涵在现代饱受各种广告忽悠,耳濡目染,即使前生不是做传销的,但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几次猪跑,她只要略略把现代的推销技术用上一二即可,不求一定成功,只当它也是个营生,图个乐子罢了。      说做便做,素涵选了个竹篮,将装着蜂蜜的瓶罐摆好放在里面,也不蒙上方巾,只挎在臂弯上就离了家。   白莲镇周遭的所谓大户人家,不过仅有三户而已,而如今罗家倒了,便只剩下两家。在这一方小镇子里,赚点小银子稳稳妥妥过日子是不成问题的,但要是想大赚一笔,却就是不现实了。      现下田家已很富足,不愁吃喝用度,素涵便也不对手里的这些蜂子太过上心,她觉着,能赚钱,是锦上添花,赚不着,倒也没什么影响。   抱着轻松的心态,素涵慢悠悠的朝着赵府走去。   正走着,却见大街边上停了几顶软轿,两三个女人下了轿子,围在路边,似乎是在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什么。那些女人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农家人,素涵猜着,她们应该是哪个大户家里的人。      走过去,留意着女人们的长相,但素涵失落的发现,这几个人她都不认得。本想就这么擦肩而过,岂料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素涵一回头,只见赵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轿子,抬眼望着素涵,微微一笑,道:“这不是田夫人么,我们好久不见了。”   素涵走回去两步,也笑道:“赵夫人,多日不见,您气色不错。”   赵夫人上下打量着素涵,半是吃惊,半是叹然:“只一段时日不见,田夫人却是变得愈发打眼了,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今日素涵一身浅碧色碎花襦裙,乌丝轻绾,上插着一只紫檀木雕花簪子,整个人显得既素雅,又出尘。   “呵呵,赵夫人过誉了,我不过是个农家女子罢了,妆扮粗鄙,哪能入得您的眼。”   赵夫人一笑:“田夫人可是太谦虚了。”她微微一转眸子,瞥见素涵手里的篮中的瓶瓶罐罐,当下心生好奇,“咦?田夫人,这些个瓶子罐子是什么?”   素涵抬抬手:“这些是蜂蜜。我在自家旧地里种了些花草,养了些蜂子,罐子里装的都是最近刚采得的新蜜。”素涵一边解释,一边打开了一瓶给赵夫人瞧。   赵夫人点点头:“这色泽瞅着,倒是上佳呢,真是不错。田夫人,你这是打算往哪里卖?”   素涵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道:“这蜂蜜除了当做吃食和药材,也还有别的用处。我手里头有个法子,可以助女子美容,肤色悦白,不知赵夫人可有兴趣一听?”   旁边几个围在小贩身边的女子们听了素涵的谈话后,纷纷转移了注意力,女人们很是好奇的围在了赵夫人身侧:“这位夫人,快说说你有什么法子?”   赵夫人观素涵皮肤嫩白,不似一般农家女,即刻心里便认定她的确有“秘方”可助肤色白皙。眼里带上了几分热切,拉过素涵的胳膊:“田夫人,走,到我府上去,跟我仔细讲讲,可不许藏着掖着啊。”想到她这小一年来的改变,赵夫人可是有把素涵肚子里的宝贝全都挖出来瞧一瞧的冲动。      素涵跟着赵夫人上了轿子,她心知赵夫人是个吝啬的,便也没什么把握会卖个好价钱,但走一步算一步了,先和她们去府上细谈,其后的,再合计。   轿内,赵夫人与素涵对坐。   “田夫人,我听说,苏玉娇那个贱人又去惹你麻烦了?”   素涵微扯嘴角:“可不,光天化日的,便污蔑我偷汉子。”然而,她心里却道,这赵夫人想必早就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何必还问。   赵夫人一脸厌弃:“这女人倒是个爱折腾的,哼。还要多亏你那时及时提醒我,若不然,留着这么一个祸害在府里头,等将来她生下了孩子,羽翼更丰,我还真就没辙了……”      “呵呵,是赵夫人您自己有手腕,才没让那苏玉娇得逞。”   赵夫人看着素涵,越来越觉得这个女人知礼又言行有度,心中生出几分喜爱,面色也亲善了不少。想了想,开口道:“田夫人以后的蜂蜜,便都送来我们赵府吧,你放心,我定会给你个好价钱。但是,你那些美容的好法子,可不许私藏起来,要一字不差的讲给我听才是。”      素涵微微讶然,后又笑道:“这是自然,多谢赵夫人了。”   这赵夫人虽已不再花容月貌,可也不甘自己日渐衰败了姿色,徒让那些野狐子媚去了家里的男人。自从被那苏玉娇闹过一番之后,赵夫人便警惕了许多。从前一味的仗着娘家势大,她却不曾思量过,一句“居安思危”的古话又岂是空言。所以现在,赵夫人对各方面的事儿,都很是上心,尤其这容貌,最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听着素涵做出了保证,赵夫人满意的笑了。   (本章未完)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儿还会补几千字上来,所以已经买过的亲,大概能省个小十点~   本来想双更的,可是这章字数太少了,所以等下一章改好了之后,就不再开新的章节了,两章合并在一起发。      赵夫人这次没有食言,给素涵的价格的确是外面的数倍,至于原因,素涵则并不清楚。但喑   自猜想,觉得这赵夫人对她亲和起来,想是与苏玉娇之事有关。赵夫人有可能觉得素涵是个可交 之人,便有意要她留在自己身边。      那日围在赵夫人身边的几个女子、妇人,皆是赵府的亲朋。那些女子对于素涵的美容之方亦 是颇有兴趣,缠着素涵问了半天,当天便把她手里的蜂蜜全都买走了。      素涵当时只筒单的模仿着前世在电视上看过的面部按摩,将手法大致描绘了一番,又令女人   们面上覆上蜂蜜,一边涂抹,一边轻轻技照她说的方法技摩。半天下来,女人们洗了脸之后,倒 真的感觉面部白皙了不少。      可毕竟黔驴技穷,今天是过关了,但往后,她便不知该讲些什么了。这种时候,能帮她的,   就只有书铺里的各种古书了。幸好尹长卿与那掌柜的交情好,素涵去打扰打扰他,应也无妨。      素涵打算着,要在下一次釆蜜结束之前,把新的方子给准备好才是安羑。      回了田家小院,素涵有些乏了。脱下鞋子,上了炕,倚着软垫子,有些发困。      屋外头,前来习字的学生刚刚散去,尹长卿手里拿着毛笔砚台,走进了西屋。瞧着素涵懶洋 洋的样子,他没由来的微微一笑,眼中喑藏宠溺之情:“累了? ”      素涵半阖着眼,迷迷糊糊的道:“嗯,有点。”      “要睡就盖上被子,莫着凉了。”      素涵打了个哈欠,小声抱怨道:“最近总是嗜睡的很,身子也感觉发福了不少……”      尹长卿刚放好砚台,一听素涵这话,转头过来,盯着素涵的脸,略蹙眉:“莫不是病了? ” 几步走过来,抬手便覆上了素涵的额头。      素涵笑着技下他的手,嗔怪道:“我只是有些贪睡而己,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这般急吼吼的 作甚。”      尹长卿这才微微一愣,然后垂咩轻笑了一声:“嗯,是我大惊小怪了。”      素涵顺势靠住尹长卿的肩膀,只觉依着他的身子,便能睡得更加安稳,就赖着不愿起身了。   尹长卿由着素涵靠着,拉过一床薄被盖住她的身子,不再言语,静静守着她入睡。      素涵正要阖眼,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近来一段日子,自己的月事似乎都不太正常。难不 成,她嗜睡的原因与这有关系?      素涵猛然抬头,望着尹长卿,迟疑道:“长卿,我……”      尹长卿见素涵突然起了身子,似有什么铦要说,便笑着环住她的腰际,道:“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说,便直言无妨。”      素涵低头,小声道:“长卿,我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有来癸水了……”      尹长卿乍一听“癸水”二字,手上一僵,面色泛起了红。但待素涵把话讲壳,他哪里还顾得   上想其他的事情,素来沉静的阵子里,狂喜之色立吋难以掩饰:“你、你是说……”      “我也不是很确定,但……”      尹长卿放开素涵,站起身子:“我这便去请大夫。”      素涵本想唤住他,因为这事只是她自己的猜测,又不能作准,万一是空欢喜一场怎么办?      然,还不等她多说,尹长卿便己经走出了屋子。      蓝悠和昊儿拿着从木匠铺里寻来的材料,此时恰巧回来了,但两人还没叩响门环,大门就被 从里面打开了。      尹长卿一反常态,面色有些急匆匆的。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蓝姑娘,昊儿,你们回来了? ”   昊儿掂了掂怀里捧着的木材:“爹爹,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寻大夫。”      蓝悠一听这话,心里着急了: “好好的去找大夫作甚?素涵她怎么了? ”然后也不等尹长卿 回答,扭头便几步小跑着进了院子。      而昊儿虽还站在原地,可一张脸,也是瞬间白了白:“娘亲怎么了? ”      尹长卿苦笑着拍了拍昊儿的脑袋:“没怎么,你先回屋去。”      昊儿自来最相信尹长卿的话了,于是听他说了没事后,心里就也踏实了,乖乖的点了头,进 了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尹长卿便领着大夫回了田家。      中年的富态女人这次来时,心境己有些许不同了。曾经听说这田家和大家族的斗争有所瓜   葛,于是,她便百般不愿与这家人多做接触。可如今,与她所想相差甚远,田家没有在上华村那   一方山脚下落魄而亡,反倒是蒸蒸日上,曰子过得愈发惹人艳羡了。这女人心里便不再轻蔑了田 家去,甚至有些刮目相看了。      女人给素涵号过脉,淡淡一笑,对着尹长卿道贺:“真是恭喜尹先生了。”      “你是说,素涵她……”      女人笑着点头:“的确是有孕在身了。”      蓝悠冲过来一把拉住素涵的手,笑了: “素涵,可是要恭喜你了,你有身子了! ”      素涵初为人母,正沉浸在喜悦与惊讶之中,被蓝悠拽着手臂,竟也没有知觉到,只愣愣的盯 着大夫,良久才将视线转到了尹长卿脸上。      尹长卿立在一边,像是也没有回过神来。而他从来都是平静如水的脸上,此刻神色激动难   耐;一双细长的阵子里,目光亦是灼人至极。良久之后,他笑了,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情随即在他 苍白的脸上一点点绽开。      尹长卿来到素涵身侧,在炕边坐下,一手搂住她的腰间,一手轻抚上她的腹部,竟像是充全 忘记了周围人的存在一般。      中年女人见尹长卿那痴样,不禁偷偷抿嘴。      蓝悠也笑,不过这笑,只是为素涵髙兴而笑。她引着大夫出了屋子,后又掏了银子,再回屋   里时,见尹长卿和素涵两人还腻歪在一起,便拉走了小昊子,两人到东屋研究木匠活儿去了。      而西屋内的两个人却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两人只依偎在一起,脸上均染着甜蜜的笑意。      刚有昊儿时,尹长卿正身缝百般变故,哪里能体会初为人父的喜悦。此时,他黾早就是一个   父亲了,但这般安静恬然的享受着拥抱怀里柔美的妻子和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儿的感觉,却也是头一遭。   “素涵,谢谢你。”      素涵本就疲困,这会儿被尹长卿抱久了,更是神智迷离。      “谢我什么? ”      “谢谢你……出现在了我的身边。”他将她搂得极紧,淡笑着。      素涵轻笑,心头微甜:“总说些奇怪的话……我留在你身边,是上天给的缘分;而我们在一 起,亦是天赐因缘。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尹长卿托起素涵的下巴,相视许久,接着,两人额头相抵,他笑道:“对,理所当然。”      呼吸交缠,他们渐渐相吻。      素涵靠在尹长卿的怀里睡熟了。      而尹长卿则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的抱着素涵,也不忍心起身弄醒她。      天色渐喑,屋子里静悄悄的,愈发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尹长卿怀抱着素涵,却只觉得心中 像被什么东西填的满满的,似乎很是温暧。      “素涵……”他低低的念了一声,接着,慢慢的轻声道,“这次,我只想任性一回……”      西屋,昊儿摆弄着手里的木料,神色黯淡。      “蓝悠姐,娘亲真的要有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吗? ”      蓝悠研究着手中的木材,一脸认真,听见昊儿的问话,也只敷衍着道:“大夫都这么说了, 那就是役错了。”      昊儿的肩膀一跨,扔下手中的木料,跳下坑,往屋外走:“我去堂屋喝点水,马上就回来。      ”      ‘吼”   昊儿进了堂屋,一屁股坐在方桌边上,伸手翻开茶杯,想要喝水,却忽地又喝不下了。接着   外面幽喑的月光,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斑斑驳驳的冻疮一一那些伤痕本早就该好了,然而, 却到了现在还会时不时的痒痛。      娘亲给他的药膏很好用,能看得出来,那是上好的东西。但,他却不想要手上的冻疮好的太   快,因为伤好了,娘亲便不会每次给自己上药时,都一脸怜惜的瘟柔的看着自己了。      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是每次每次,还是会止不住的把娘亲给他涂好的膏药   偷偷洗掉,然后,一个人悄悄地用缸里的冷水使劲冲刷自己的双手,让伤处红肿的更加厉害。      之后,看着娘亲皱眉欲哭的脸,他心里便会觉得无比满足,手上的小伤小痛竟也根本不值一   提了。可是,与此同时,昊儿心中也会隐隐的,生出一种令人无措的内疚和罪恶感,而这罪恶感 与曰俱增,甚至都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      他只得在娘亲的面前愈发装出乖巧的样子,想以此来弥补些什么。所以只要是娘亲说的话, 他就一定照做,从不言不。      “这一定是报应,因为我撒了谎,所以老天爷便要惩罚我。”昊儿缩在椅子里,苦恼的喑自      一一家里要添新的孩子了,那么娘亲是不是就会忘了自己呢?娘亲……还会待自己如从前一 般好吗?      想起方才爹娘欣喜的模样,昊儿只觉得对那个还未谋面的“外来者”嫉妒至极。莫说娘亲,   就连一向疼他的爹爹,者巧被那“外来者”给抢去了,一脸惊喜的神情,真是好生刺眼      一一他们有了弟弟或妹妹,就会不要自己了吧?      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令人祖忧的想法,而后,这个认知竟是无法在脑梅里消除掉,   反而越来越根深蒂固,一遍遍的冒出来,提醒着他,曾经属于他的短暂瘟情,终是要被夺走了。      咬紧牙关,却还是有点想哭。      他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娘亲对他的宠溺,怎么可能永永远远?可是,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等小弟弟或小妹妹生下来以后,娘亲会不会又变回从前那般,对他冷言冷 语、不闻不顾?甚至惹急了,还会趁着爹爹不注意的时候打他、踹他?      昊儿攥紧拳头,喑道:“不行,一定要想办法,不能让娘亲被抢走。”         56第五十六章永生不朽   素涵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可第二天起来时,身子还是疲软极了,胃里也有些翻腾。起来走动了一小会儿,那作呕的感觉才淡下了不少。   在堂屋里和一家子人吃过饭后,子朔来了。   招呼着人在堂屋里坐下,素涵才想起来,自己有喜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告诉子朔呢。   “子朔,我最近身子略感不适,便让长卿请了大夫来,谁知大夫一瞧,竟说是有喜了。”素涵轻抚上腹部,说着话,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惊喜,便不自禁的嘴边挂上了笑。      尹长卿望着素涵,虽说面上淡笑着,可眼里,却是抹不尽的柔情。   蓝悠坐在素涵边上,心里替她高兴,笑道:“素涵,你可要好好休息啊。”   子朔把带来的吃食放到一边,直直的盯着素涵,欣喜道:“阿姐,真的吗?这可是喜事一件啊!”   “大夫都瞧过了,还能有假。素涵,这下可好了,马上就能有个小子或者丫头来陪我跟小昊子了。”   十月怀胎,哪里有蓝悠说的这般容易。可蓝悠一脸兴奋,仿佛这尚未出生的小子或丫头,明个就能蹦出来了似的。素涵仔细瞅了瞅蓝悠的脸色,见她和子朔讲话,也并未多带尴尬,心里这才稍安。      蓝悠这丫头认死理,她因着多年前的那件事,便一直心里愧疚于子朔,在山里独自守了多年。素涵总觉得,她少时的心理阴影若是能就这么了了,何尝不是幸事。   “小昊子,不久就有弟弟或妹妹来陪我们玩了,你高不高兴?”   昊儿坐在最角落里,低着头,揪着自己的袖子,听了蓝悠的问话,半天,才吱唔着“嗯”了一声。   一屋子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素涵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昊儿这声勉强的吱唔。唯独素涵看着昊儿有些一反常态的神情,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阿姐,你可是要多保重身子,最近莫再做些累人的活计,只全心养胎即可。”子朔一脸紧张,可毕竟他还年轻,也不懂得该叮嘱什么,便只绞尽脑汁想出了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反复的在素涵耳边叨咕,甚是磨人。      素涵无奈一笑,转头看向子朔,朝着他点点头:“阿姐心里有分寸,你便放心吧。”   这一大家子人,整天拿她当做眼珠子一般,宝贝着,重视着,她哪里还有什么可劳神的事情。   子朔在田家赖了好久也不肯走,就是死缠在素涵身边。最后,还是尹长卿忍不了了,把人给轰了出去。而轰走他的理由很简单:再不去衙门做活,小心丢了饭碗。   素涵听他这话有理,便也跟着小训斥了子朔一番,直道他孩子气。   子朔今次算是彻底没了胜算,灰败着脸,被素涵训得很是委屈,怨念的瞪了尹长卿一眼,方气哼哼的走了人。   “娘亲,我也要出去转转。”昊儿跳下椅子,跟在子朔身后道。   “你要去哪里?”   “去找别人玩。”   素涵转头问蓝悠:“你跟他一起去吗?”   蓝悠摇头:“不了,我要留在家里制弓,还剩一小点就做好了,我打算今天之内把它弄好,这样明天就可以再次上山了。”   “我知道了。那,昊儿,你记得早点回来。”素涵合计着,等昊儿回来了,得跟他聊一聊了,这孩子好像有点闷闷不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怀了身孕的缘故。   送走两人,蓝悠便把自己关在了东屋里面捣鼓她的弓箭去了。素涵本想帮着尹长卿收拾待会儿教书用的东西,可还没伸出手,便被尹长卿给轻斥了回来:“你在一旁坐着便好,这里由我来收拾。”      尹长卿说这话时的眼神非常认真,半分也由不得素涵反驳,于是素涵只得应着,坐在一旁的椅子里头,闲看着尹长卿一个人忙东忙西。   “长卿,你有没有觉得,昊儿今早有些怪怪的?”   方才说话时,尹长卿全神贯注的瞅着素涵一人,根本没发现旁的异常。他抬头,看向素涵,眉头微紧:“昊儿?”   “嗯,今早见他似乎有些不愉,我在想,莫不是因为我有了身子的缘故?”   尹长卿略微沉吟,后道:“素涵,会不会是你多心了?昊儿是家里的长子,怎么会因为有了弟妹而心怀不快?”   “咦?”素涵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吃惊。在现代,每家每户的孩子较少,是故家里有了第二胎之后,大的孩子多多少少心里会有些复杂的情绪。她虽知道古代一家之中,子嗣甚多,但小孩子的心理,大多还是会相同的吧。“长卿,在你少时,知自己有了弟弟后,心里作何感想?”      尹长卿理书的手一滞,他叹了口气,苦笑着回头看素涵:“尹家子息单薄,我有了弟弟时,年岁比昊儿还要稍长。我当时……很吃惊,随即却也觉得很……耻辱。”   (本章未完,稍后补齐)   作者有话要说:福利哦~一会儿还会补齐3000字左右,所以说,早买的亲,你们又省了10点了~我觉得这个方法不错,既可以给大家打折,自己又能多些动力,少些压力【摸下巴      素涵以为自己听错了:“耻辱?”   尹长卿低头继续整理书籍:“是啊,因为我的二弟是……”他话说了一半,却略微自嘲的顿了顿,“人道‘家丑不可外扬,,我虽素来疼我二弟,可在年少时,对于他的存在,却还是难以做到怀有一颗平常心。”      素涵听出来了,尹长卿的这个二弟身份颇有问题。而尹长卿虽然不想瞒她,但讲出这话时,依旧有些困难。   “他是我爹和外面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名不正,言不顺。”尹长卿当着素涵的面言此,脸色自是有些难看。在古时,一个书香门第里,最为羞耻的事情,莫过于出了野种。      “然而,我是家里的长子,身负着长子的责任。”尹长卿淡笑着揺揺头,“年少时读《弟子规》,读到‘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我便深以为如是。兄弟和,则一家和。而一家和,则就是于父母最大的孝顺了。所以,尽管家里无人接纳我这个二弟,我还是宽容了他的存在……”尹长卿似陷入了什么回忆里,吋而神色欣慰,时而神色忧愁。      素涵不知怎么回他,古人对于父母兄弟的看法,和她一个现代人,实是有些不同。若放到现代,一个家庭里出了小三,那么这个家里的小孩,怕是断断无法接纳小三的孩子作兄弟的。      “素涵,昊儿己经六岁了。而且,他的周遭要筒单的多,怎会役有那个肚量去容纳自己的同胞手足------------------   “可是……”六岁,在古时,的确不算小,但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六岁,还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娃娃的年龄,又怎能苛责他去懂什么“兄弟手足”的大义。   尹长卿见她欲言又止,还有话说,心知素涵宠着昊儿,便柔和了目光,言:“这样吧,等他一会儿回来了,我去和他谈谈就是了。”   素涵这才安心:“嗯。”   子朔见昊儿跟在自己身后也出了门,便一把将人扛到肩膀上,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问道:   “小子,去哪玩?舅舅送你一程?”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昊儿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个子朔原来是他的舅舅。昊儿心里还投法跟他过于亲近,可每每想起那个螟蚣纸鸢,他便不自觉的对子朔其人生出了不少好感。   当下被子朔举着,昊儿低头看了子朔一眼,苦着小脸想了想,遂怀疑的望着子朔的眼睛,问道:“舅舅,你说,娘亲有了弟弟或妹妹,是不是就不会像以前那般疼爱我了?”      “啊?”子朔一愣,他从前在田家的吋候,是最小的孩子,所以从役体会过昊儿的这种心情,自是不能理解。便只笑道:“小子,胡思乱想什么呢,你娘对你还不够好吗?我看,她都快把你宠到天上去了,可是嫉妒死我了,怎么,你竟还不知足?”      “但是……”昊儿想反驳,娘亲也不是一直都很宠着他的,只有最近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是对他好的。   “役有但是,男子汶大丈夫,哪儿能这么小心眼。”子朔拍拍吴儿脑袋,故意撩拨道。   “我才不是小心眼!”昊儿气了,怒瞪着子朔,颇是不服气。他挣扎着从子朔的肩膀上爬下了,埋头就跑。   “喂,跑慢点!”子朔在后面小声嘀咕道,“这小子,一定是像了他爹,木头脑袋。”   子朔该去衙门了,若是晚了,也是不好的,他便转身急急的朝着反方向迈步走去。可都走了一半了,才想起,方才昊儿似乎是朝着出镇子的方向跑的。子朔当即心下不安,立在了原地。抓抓后脑勺,觉着昊儿那孩子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可还是放心不下,便苦着脸叹息一声,决定往回走。      氺氺   昊儿埋头一阵跑,等再抬头,发现自己己经出了镇子。他心里烦,就挑着人少的地方走。一路来到镇子外的小河边,杵在一旁对着河里自己的倒影发呆。   执起石子泄愤一般的打在河面上,脑子里却不停的琢磨着,该想个什么法子才能夺回蜋亲的注意。   忆起那时,娘亲给自己上药吋的一脸怜惜,昊儿心中一动。喑自道:“如果,自己受了伤,那么娘亲不就还会像当时一样,陪在他身边了吗?”   然而,该怎么才能让自己受伤呢?   昊儿望着湍急的小河,忽地脑子一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瞪着河面,便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像是因为紧张,他站在河边,胸脯不住的剧烈起伏着。   紧闭双眼,某种黑喑的欲望还是吞噬了他,他一迈腿,跳进了河里。   “昊儿!”紧跟而来的子朔恰巧看到了这一幕,当即吓得不轻,连鞋子都顾不得除去,便也跳进了河里。   河水不深,但水流颇急,昊儿一个六岁的小孩,根本连站都站不稳,在河里头扑腾着,被连连呛了好几口水。子朔一把抓住昊儿,河水漫在他的脖颈,他不会水,于是这会儿呼吸也有点困难:“昊儿,是我,我抓住你了,快别挣扎了!”      昊儿听见了耳边的熟悉嗓音,可本能的挣扎却如何也止不住,感觉到身旁有东西可握,便死命的抓紧不放了。   子朔被昊儿拽着,束缚住了手脚,更是不便。脚下一滑,两人一齐再次跌入水中   当子朔再次挣出水面时,体力已用去一半,心知不能在拖了,一手扯开昊儿,用尽全力一推,把人推上了岸,可自己却跌回了河里。   昊儿浑身湿漉漉的,口鼻处呛了不少水进去,很疼。他蜷在河边咳了良久,感觉才好了点,急忙抬头,可河面上还哪有舅舅的身影?   “舅……舅舅……你别吓昊儿……”昊儿身上使不上劲,跪在岸边吓得脸色煞白。   “舅舅!”一边咳嗽,一边喊人,可子朔许是己被冲到更远处了,很久都没人回答昊儿的喊   声。   氺木   田家小院里,气氛正有些压抑。   昊儿低着脑袋跪在堂屋正中,他身上的衣服己经换过了,可不知是因为发冷,还是怎的,整个人仍旧有些颤抖。   “长卿,算了吧,昊儿己经知道错了,你就让他去休息吧,再这么跪下去,伤了身子怎么办。”素涵第一次见到尹长卿如此生气,一向淡然的俊美脸庞上,满是冰霜。      镇子里的人发现了落水的昊儿,想赶快把他给送回田家,可昊儿路上一直执着他们,胡乱的嘟囔着什么“救舅舅”,镇子里的人这才知道,原来落水的人不止一个。折回去,动员大伙顺着河岸寻找,好不容易,终于在下游找到了子朔。      子朔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自己爬上了岸,可是人还是昏死了过去。幸好镇子里的人发现的及时,帮着将人拍醒,又技着他的肚子,让他空出来不少水,子朔方投了性命之忧。      素涵初初听到吴儿落水的消息,心里惊恐的不行。看着被大伙抬回来的两人,眼前一黑,差点倒了过去,好在尹长卿和蓝悠都在,田家才不至于慌了手脚。   昊儿役什么大碍,洗个热水澡便无事了。麻烦的是子朔,他许是被水给激着了,救回来之后不久,便发起了髙烧。   一家人聚在堂屋,听清楚昊儿所讲的起因经过,尹长卿当即给了昊儿一个耳光。这,还是素涵第一次见他打人。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昊儿,这句话,我可是有教过你?”他坐在堂屋正首,冷着脸色问道。   吴儿仍是低着头:“回爹爹的话,教过。”   “那你是怎么做的?”   昊儿的肩膀颤抖的更加厉害,一只胳膊拄在地上,勉强的支撑着身子:“爹爹,对不起   素涵不忍,扭头望着尹长卿冰離一样的侧脸,却在他的眼里瞧见了几分隐忍着的痛色。她再也坐不下去了,起身,将昊儿搂进怀里:“长卿,昊儿还小,一时迷糊,才做了极端的事情^”      “既是做了错事,那就该罚。”   为人父母,素涵得知昊儿如此不爱惜自己,心里也痛,也气,可她实在不能看着这父子俩再僵持下去。   “长卿,昊儿刚刚被救回来,有什么事情,咱们缓一缓再说好吗?”   蓝悠也憋不住了:“就是啊,尹长卿。虽然这事儿是小昊子的不对,但你好歹让他休息休息再罚也不迟。”   尹长卿不语,抬手拄着额头,挡住了他的表情,另一只手疲惫的挥了挥。   素涵冲着蓝悠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把昊儿领回东屋,自己则留在堂屋里,缓步走近尹长卿身边站定。   “长卿,别气了。”素涵跟在这父子俩身边才不到一年时间,可她早就看出来了,昊儿就是尹长卿的半条命。所以想来,现在,尹长卿心里最是不好受。   “你不去看看子朔吗,他还发着烧。”   素涵知尹长卿想一个人待会儿,可脚下还是没能挪开步子。弯腰,搂住了他。   寂静无言甚久,尹长卿方沙哑道:“我觉得,我很失责。”   -本文苜发晋江文学城   素涵闻此,略略一惊,后动容:“长卿……”几次张嘴欲言,可任何的话语,在尹长卿的面前,仿佛都会失了重量,她无法,只能静静的搂着他。   素涵了解他,知他是个责任感极强的男人,所以也才明白,她劝不了他什么,能做的,不过是安静的陪在他的身边,给他一个浅浅的拥抱而己。   因为是责任感很强的人,所以才会对与己无关的事情也心生愧疚。   还记得在上华村的那会儿,尹长卿的身子刚刚有点起色,勉强着不再缠绵病榻了,便执意要去白莲镇给人代写书信。究其原因,不过是愧疚于不能给她和昊儿带来更好的日子,所以才这般的折磨自己。      后来,一家人搬至白莲镇,尹长卿每日上街代笔。那时,素涵远远瞧着他,心里便想,一个世家公子,如今抛头露面的去做些低贱的活计,他内心难道真如表面上一样,什么都淡淡然的不在乎吗?      恐怕,当时被那群女人围着,他的心里应是觉得耻辱的吧。可他却从不对她抱怨,也从不找别人发脾气,只是每次两人比肩归家时,他总会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然后,转头看向她的晬子里,便满是溫柔的笑意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光亮。      从渐生情愫到心照不宣,她爱这个男人,可他却从不碰她,很怕是轻薄了她去。哪怕,她的身子,本就是他的妻。   一定要过问了她的心意,后才将那本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抬上了明面,他待她的心,诚如赤子,丝丝真情真意早就传达到了她的灵魂里,永生不朽。   “爱你,长卿”她想要告诉他,可默然相拥时,一切的语言,似乎都没了必要。她笑笑,役有开口。         57第五十七章   “昊儿,告诉娘亲,为何自己这般作践自己?”   昊儿侧身躺在炕上,背对着素涵,也不言语。   素涵和蓝悠对视了一眼,蓝悠盘腿坐在炕的另一头,见昊儿没反应就戳了戳他的后背。   “蓝悠,你先出去一下,我和昊儿单独谈谈。”   “哦,好。”蓝悠爬下炕时,又戳了一下昊儿的后脊梁,然而,他还是没做反应。   素涵一手抚在昊儿的肩膀上,身子向前探了探,干脆直接问道:“你可是因为娘亲怀了身孕,所以心里不愉?”   昊儿身子一抖,拽着被子缩了一下,终于讲了话:“娘亲,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素涵拍拍他的肩,道。   昊儿一哽:“娘亲,我……以为有了弟弟妹妹后,你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对我好了。”想一想从前的日子,他便心里百般惶恐,“我以为……只要我受了伤,你就会注意到我……”      “昊儿?!”素涵为他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如何也想不到他竟是想用伤害自己的方法来换得她的注意。“怎的这么傻……”过去这小一年的时光里,她早就把昊儿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心里已无分别,眼下听着昊儿的小声哽咽,自是痛在心里。“即使有了弟弟妹妹,我和你爹爹也还会疼你的。别多心了,弟弟和妹妹的到来不是抢了你的位置,相反,却是多个亲人在这个世界上陪你罢了。等你长大了,只会觉得庆幸。”      昊儿眨着眼睛想了想:“那……娘亲会变回以前那样吗?”   “不会,我会一直像现在这样。”   昊儿还是心存疑惑:“我做了不孝的事情,爹爹肯定生我气了,以后……都不会再理我了吧……”   “昊儿,你爹爹气你,也是因为心疼你。你好好认错,等他气头过了,也就没事了。”   “嗯。”昊儿点了头。   素涵觉得,昊儿这孩子,或许是需要她多留点心了。从前,田桂花脑子愚蠢,人又暴躁,对待亲生儿子的态度也是令人不堪。昊儿虽说还小,忘事情也快,可毕竟五年的阴影在心里了,难以释怀也属正常。      说起田桂花,自她十来岁生过一场大病之后,人就变得像个铁公鸡似的,整日眼睛里只有银子,实可谓一毛不拔。想来,田桂花的转变,应是和子朔有关系。   之后的五年里,她不断中空尹长卿的家产,最后,还趁着他发病之时,偷走了尹家的地契。   田家的破落不在一夜之间,素涵不知,昊儿自小看着家中一点点衰败、父亲一点点病重,心里会作何感想。总之,现在日子好了,将来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定会有个很好的童年。但昊儿,却是不论现在还是以后,都需要她和尹长卿更多的用心才是。      (本章未完,稍后补全)   作者有话要说:稍后添加3000+字,先买的亲省了10点以上哦      子朔身子好,所以病了两三天也就痊愈了。他病的这几天里,可是把蓝悠急坏了,整天在他身边伺候着,竟是比素涵这个做姐姐的还要上心。   子朔虽说几番对蓝悠道谢,可素涵看出来了,子朔和蓝悠在一起时,总是显得有些“别扭”。这许是两个人性子相差太大了的缘故一一子朔是那种凡事懶洋徉不甚上心的人,可蓝悠则认真的多,脑子里也不会拐个弯,有吋别人一句,她便会当了真,给牢牢地记在心里了。      和这样的蓝悠相处,子朔自是觉得别扭,但又盛情难却,对于蓝悠的等待也好、悉心照料也罢,他也是存了感激的心的。   昊儿总觉得子朔的落水是自己的错,甚是心怀愧疚,于是每次见了子朔就绷着一张脸,苦巴巴的。子朔连哄了几天,才把小孩给逗乐了。   倒是尹长卿,接连几日都是神色寒欢。想来昊儿轻生一般的举动,的的确确是给他这个做父亲的打击颇大,他才如此郁郁。素涵想,还是需要给他们父子俩一点时间去冰释前嫌吧。      素涵有孕在身,可赵夫人还是时不时的便想邀她至赵府,细细的给她讲一讲那美容之道。为免素涵不便,每日赵府会派轿子来接她上府。   素涵觉得,她虽是怀了孕,可若是一直娇娇气气的待在小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么,几个月后恐怕就成一块朽木了。   答应了赵府的要求,素涵隔几日便会到赵府上走一趟。   天气渐热,雨水却甚少。   第二批蜂蜜是蓝悠帮着去取的,拿到手里,她才发现分量少了许多。一打听,得知是因为天气太热,不少花朵都枯萎了。好在秦氏想出了办法,帮田家花丛从村外的小溪里引来了水源,这么一来,下次的收成,应是会好很多。      赵府上,几个莺驾燕燕的女子正簇在花园里,你一句我一句的嬉笑闲聊。   女人们见素涵来了,好不热情,连连围过来,直道着客套话。   古书上说,蜂蜜有美白之功效,素涵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觉得这话诚不欺人。赵府的几个女子在按她所言以蜂子敷面之后,的确是容貌姣好了不少。也难怪,她们会对素涵如此热情。      赵府里,几个年龄稍长的女人花钱比较谨慎,但反观那几个未出阁的少女,花银子可就大手大脚的多了,素涵所赚银钱的大头,是来自她们这里的。   “姑姑,我听说,亦谷镇的李家二少爷不知想了什么法子,竟是将一家子都迁到了旬州去了。”一妙龄女子一边往面上涂抹着蜂蜜,一边对赵夫人啧啧道。   赵夫人瞥了一眼那女子,轻笑一声:“这光景,可不都想着往旬州跑么。咱们这地界,毕竟穷乡僻壌,哪儿抵得上旬州蘩华。”   妙龄女子一声娇笑:“姑姑,你怎的就不想着也让姑父把你们一家子迁到旬州去住?”   “官府的文书办不下来,怎么迁?”赵夫人役再看那女子。   “呵呵,可是我听说,最近北方旱的厉害,而咱们这,雨水似乎也不丰沛。我家林升不做地里头的生意,倒是役什么影响,可姑姑你就不同了。到吋候受了天灾,可就不好了。”      一旁在调制蜂子的素涵听了这话,不禁一惊。看来蓝悠所言属实,并非一己猜测。可灾年将至,田家该如何自保?   “从去年开始,这天候就甚是反常了。”赵夫人听得女子的提醒,心里有些着急,放下手里的蜜饯,略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只愿不要再想十几年前那般大旱才好。”只一两年的话,赵府这种人家想要撑过去还是没问题的,但时候更久,可就不好说了。      “赵夫人也经历过十几年前的那场灾年?”素涵问道。   “是啊,住在这一片的人,大多都是当年逃荒逃来的。北方常年多旱,而咱这儿气候也并非甚好,不过,要感谢上天垂帘,近几年来却是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灾大难。但是,若能寻得机会,也还是该再往南方迁迁……”      素涵沉默了。她不知道旬州是个什么样的地万,但灾年将至,如何应对,可得赶快回家里头和大家伙儿好好商讨才是。幸好这小一年来所赚的银两,素涵大多都存着,并未太花,只因蓝悠当时的出言提醒,她这才留了几分心思,役有把银子使在不当的地方。      田家现在手里头也有一小笔银子了,当好好利用。   “从前总听人提到旬州,也不知,这旬州究竟是个什么好地方,怎的大家都对它点头称是?”素涵又问。   赵夫人轻笑:“田夫人有所不知,这旬州是整个国家里最为富饶的一州,位处南方,临近京城,山清水秀,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灾害,大家可不都欣羡么。”   “可是,这迁往旬州的官府文书也极是难办,除非有亲人在那边有户籍,否则,倒还真没有什么法子能过去呢。”妙龄女子插嘴道。   旁边立刻几个女人也附和着:“就是啊,这金贵的地界,门槛便也髙,旁人想去,难啊。”   素涵闻言立吋打消了迁往旬州的念头。在白莲镇住着,虽说也不错,可随着田家的日子越来越好,旁的是非便也跟着多了起来。比如,她“曾经”是个泼妇的事情,就还是一点点的从上华村传了过来。即便大多在白莲镇与她相熟的人都觉得这种说法可笑至极,但架不住人言可畏。当一个人说她是泼妇,别人只道是笑话,可若是一千个人都如此言说呢?恐怕所有人就都会相信去了吧。再比如,白莲镇实在太小,若想踏踏实实过日子,断是役有问题,但想要发家,却也不是可能的。      留在这个小地方,有诸多弊病和限制,又缝上了灾年,素涵本想着,要是天灾实在严重,不如就索性举家迁走。可迁到哪里,又是个问题。   何况,真等到她看出来天灾到底严不严重时,还来得及走吗?   “赵夫人,我身子不适,就先回了。”素涵越想下去,越是心焦。放下手中的瓶瓶罐罐,立起身子和赵夫人等告了辞。   赵夫人知她有孕,也不敢怠慢,赶紧命人备轿,还遣了仆从去寻了大夫。素涵自是婉言相聚,说是回家休息一会儿便无大碍了。   氺水   素涵舒舒服服的坐着轿子回了田家小院,叩开门,却见蓝悠一脸凝重。   “蓝悠,瞧你这脸色,怎么了?”素涵笑着进了门,看着她把门插好,扭头问道。   蓝悠指了指屋子里头,役说话。   素涵见此,心知家中出事,忙几步走进堂屋,只见子朔正对峙着尹长卿,而昊儿则跪在尹长卿面前,不住的抽泣着。   昊儿这孩子甚少当人面哭泣,今个也不知是怎么了,素涵瞧着,心里急了。   “长卿,子朔,你们这是怎么了?昊儿怎么在地上跪着?”她上前两步,想要拉起昊儿,可他就是一动不动。   昊儿哭道:“爹爹,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做出像上次一样的荒唐事儿了,你就原谅我   吧。”   子朔却是一手大力将昊儿提了起来:“我田家的男儿哪能轻易下跪!?”   子朔这话一出,一堂屋的人都愣住了。的确,昊儿大名是田志昊,他是田家的男儿,即使尹长卿再怎么疼爱他,他也不姓尹。   “子朔,他是你姐夫,怎的说话这么役大役小。”素涵偷喵了一眼尹长卿,然后拉过子朔,朝着蓝悠道,“蓝悠,你快把子朔拉走。”   蓝悠皱着眉,立马拽过子朔,把人拖进了东屋。子朔见素涵在,不好跟一个孕妇多做反驳,便当即不情不愿的跟着蓝悠退了出去。   “子朔脾气冲,你别在意他说的话。”素涵来田家这么久以来,从役在意过入赘这一说,只因着现代人的观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好,别的都不重要。可方才听子朔说壳,却是如梦初醒。是了,他们两个人虽是己经在一起了,可彼此之间的名分,又怎么算?难不成要尹长卿一蜚子顶着入赘的名头?      尹长卿重新坐在了椅子上,他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摆了摆手:“不碍得。昊儿,你也起来   吧。”   昊儿一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爹爹,这么说,你是原谅我了?”   尹长卿没再说话,只伸手拍了拍昊儿的头顶,可昊儿却哭得更凶了。   这好好的,也不知怎的,竟是闹了这么一出,素涵也坐在了一旁,一边宽慰着吴儿,一边断断续续的从两个人嘴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今早昊儿给尹长卿下跪认错,可子朔撞见了,却以为尹长卿要罚昊儿,遂心生庇护,和他杠上了。      本是一场误会,可子朔性子洒脱,尹长卿则性格内敛,这两个人,倒是颇难磨合。   但这么一闹之后,素涵瞅着,却觉得昊儿和尹长卿己是和好如初了,只不过,她不晓得方才子朔的那句“田家的男儿”有役有伤到尹长卿。   等着昊儿情绪稳定了,素涵便进东屋把子朔二人唤了出来,她今日还有别的重要事情要和一家子人商谈,便先放下了心头的顾虑。   瞧着子朔进了堂屋,素涵轻轻瞪了他一眼。   子朔被她一瞪,随即有些坐立不安,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心疼外甥,可阿姐为什么站在那   个男人的一边,而且居然还瞪了他?   素涵如何能不瞪他,这子朔也太不知收敛脾气了,幸好尹长卿是个稳重的,要不,这一家之内,还不整日是非不断?   素涵把在赵府里的所见所闻和心中所思一股脑儿的告诉了在座的人。听过她的话,堂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所以,我想着,咱家若是能趁此机会迁去南方,也是好事。”素涵看着一屋子人,有些不自信的道。   尹长卿只道:“你想去哪里?”   素涵低头:“我倒是想迁去旬州,听说那里山清水秀,且常年无灾无害,可……”   子朔手指点着椅子扶手接了话:“可迁去旬州的文书极是难办啊。”   “竟是旬州……”尹长卿微侧过脸,淡笑着,很轻声的念了一句。   素涵役听清尹长卿的话,她揺头道:“我也知道旬州的户籍文书难办,所以才想问问你们   不知有没有别的地方好去?”   蓝悠却道:“素涵,我最近几次入山,也觉得气候诡异了不少。这次的灾年,恐怕不会那么筒单,能迁走,应是上选,可当务之急,还是该先屯粮吧。”   子朔赞同:“我觉得也是,乔迁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当下,便先存些粮食,省得届时粮价蹿升,失了良机。”   素涵点头:嗯,你们说的极是。       ☆、第五十八章 旬州尹家     昊儿抬头瞅瞅尹长卿,又瞅瞅素涵,暗暗困惑道:“娘亲说要来灾年了,那么,家里会不会又变回原来的样子?而自己,是不是又会像从前那样,时常挨饿?”   他默默无语着,不知在思量什么,片刻,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朝着素涵一笑,缓缓说道:“娘亲,没关系的,来了灾年也不怕,我以后……少吃点粮食就是了。”   子朔闻此不悦,立即斥道:“瞎说什么呢,你该吃便吃,咱们田家怎的还养不起一个孩子了?”话至一半,他方觉语气稍冲,又想起昊儿不久前落水的事,便连忙将口吻放了轻柔些。   素涵心下一紧,叹息着搂住一旁的昊儿,朝他露出个浅笑,安慰着:“没关系,好在家里所赚银两我都还存着,眼下手里头是富余出了不少闲钱,这次灾年,咱们家定能安然度过。”   昊儿愣愣的点了点头,任娘亲搂着,心里有些泛甜。   尹长卿见着这一幕,握着椅子扶把的手一紧,但没等人觉察,便又松开了。   子朔皱眉接道:“我这几年里也攒下了一笔银子,虽然不多,但明个,我就送来。”   素涵一听,心里感动,顿时只觉能在异世里得个这般亲厚的弟弟,真乃福泽。但她还是笑笑,连忙摇头推辞:“子朔,这怎么行,那些可都是你的血汗钱……”即便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呢。更何况,子朔这几年过得也不容易,这银子,她断断是不能轻易收下的。   但子朔却是毫不在乎:“阿姐,都是一家人,什么你的、我的。都这种时候了,你就莫说这种客套话了。”就连蓝悠也道:“素涵,那些我打猎赚来的银子,你也不用存着了,都拿来用吧,眼下,便不要分什么你我了。”   一屋子的人视线都集中在了素涵身上,素涵回望着他们的眼,忽觉子朔的那句“都是一家人”说的极对,便道:“好,那我便拿着。”   这般讨论了一个下午,一家人只决定先行屯粮,至于搬家之事,却未多做决断。到了晚上,子朔便回到了他赁下的小院。   田家小院的西屋里,素涵和尹长卿刚刚褪下衣物欲睡。   素涵躺在尹长卿怀里,正欲合眼,却忽地听他开口,在她耳畔轻声问道:“素涵,你当真想去旬州?”素涵挪挪身子,抬头在黑暗里寻他的眼:“嗯?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的户籍原本在旬州,而家   人也都在旬州,所以你若真想去,也并非无法。”   素涵一听,自是来了精神,答道:“若能迁去旬州,诚然是好的。”   尹长卿似顿了顿,方道:“嗯,那你便准备准备吧。我明天就去给旬州寄信,安排迁户的事情。”不知是不是素涵的错觉,尹长卿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似有些奇怪,可黑暗中,她又无法瞧清楚。   素涵一心放在迁户这事上,于是很快便转念,心中道,子朔既是在衙门做事,那就还要麻烦他对这事也勤盯着点儿,她不如明日便去找子朔,和他说说这事儿好了。素涵是不知道古代的办事效率如何,但子朔要能搭把手,那想来也是锦上添花的。   暗自吁了一口气,素涵觉得,若能顺利迁走,便也就可以躲过这次灾年了吧。如此,倒是省心了。她重新躺回尹长卿的怀里,虽觉微微困倦,却还是问道:“但是,你说要给旬州去信,是指给你在旬州的家人去信吗?他们……会帮我们吗?”   尹长卿抬起手指在素涵额头上轻点,没有直接回答,只笑道:“别担心,没事的。快睡吧。”   素涵眨眨眼,心里自是相信尹长卿的,而因着身孕,她人又困乏的很,便阖了眼:“嗯。”   **   第二日,田家的人一早便开始忙碌了。   尹长卿去驿站寄信,蓝悠和昊儿去购置粮食,而素涵则去找子朔商谈迁户之事。   据子朔说,这衙门里的迁户文书,最快也要三个月才能批下来。于是这三个月之间,田家除了屯粮,也要努力赚银子才可。家里存下来的几十两银子,素涵现在是动都不敢动,只等着灾年里应急用。   几日之后,家里的粮食便屯好了。值得庆幸的是,有蓝悠这个猎手在,就算是灾年,田家也不用担心没了口粮。   倒是琥珀,几个月来又长大了不少,这次素涵一家子迁走之时,恐怕便也是和这小虎告别之日了吧。素涵心里很是不舍,每天看着它和昊儿、蓝悠甚是亲密的一起打打闹闹,竟是根本就不忍心告诉他们,小虎带不走了。   第三批蜂蜜入手时,已是盛夏。   素涵的肚子现已略显凸起,尹长卿每每瞧着,面上总会露出淡淡的笑意。而昊儿现如今望着素涵日渐隆起的腹部,也没了过往的纠结,心里更多的则是好奇,总想过来摸一摸她的肚子。   素涵寻了个好天   ,拿着第三批蜂蜜入了赵府。这次的蜂蜜质量上佳,产量也颇丰,她心中不禁暗喜,心道,这次能赚回的银两定比上次要多。   多亏了秦嫂子想的注意:用空竹引水。上华村外的小溪被利用的不错,整个村子的田埂都受到了这个法子的恩惠,所以尽管天气炎热,雨水又少,但一时之间,上华村的作物却还都挺下去了。   想到秦家,素涵心中微微有些担忧。秦家与田家毕竟相识一场,而秦氏夫妇也是心地淳朴之人,眼前荒年将至,也不晓得他们家有没有法子可以安然度过。可惜她大着肚子,不方便回上华村看他们,而且,现下田家自顾不暇,还哪儿能分出心力去顾及他人?   但素涵琢磨,下次秦大哥来习字时,可是一定要叮嘱叮嘱他,要秦家也早日屯粮才好。   今日在赵府门外,素涵瞧见不少奴仆在搬运货物,进进出出的,好不热闹。素涵虽不知那是什么,但心里大致也可猜个□不离十。那些东西,莫不过就是赵家为了灾年而作的一些打算罢了。这赵家是个机灵的门户,看着年景不好,便早早的有了动作。   素涵除去繁杂的思绪,跨过一道月亮门,抬眸,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姿正立在青石板路中间,手里攥着一只刚刚折下的芍药花。那人见到素涵,面容没什么生气的敷衍道:“田夫人,你来了啊。”   这女子是赵夫人的小表妹,她平日素来直爽,也不知今天怎么了,却是有些没精打采的。   “含芷小姐今日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含芷自来和素涵交情不错,如今心里藏了郁事,又经素涵这么一问,便再也瞒不住了,一撅嘴巴,挽过素涵的手臂,便抱怨道:“我有个自小玩大的好姐妹要定亲了。”   含芷年方十三、四岁,那么她所说的好姐妹,应该也和她差不多同样大。古时十三、四定亲,实属正常,这小丫头不为她姐妹高兴也罢,何故反倒苦着一张脸?   “这是好事儿啊,你怎么倒是不开心了?”   含芷哼了一声:“你不知道,她定下的那户人家,很不好。”这么说着,人还气呼呼的。   “怎么个不好法?”   “唉,我听娘亲说,现在年景不好,好些人家挤破了脑袋都想要将户籍迁走。我那姐妹也是如此,不过是为了个旬州的户籍罢了,竟要嫁进那样一户人家……”   素涵不置可否,这   些现在就能做出打算的,应也算是消息灵通的好人家了。若换成平头百姓,顶多自个儿怀疑怀疑,觉得今年像是要收成不好的样子。手头里没有闲钱,谁还有能耐折腾更多的?   “那户人家究竟怎么了,瞅你眉头拧的。”   含芷一哼:“那户人家啊,在过去可是风光的很,但他们家早就在几年前落败了,现在,也就是个普通人家了。可要就这样,倒也还好,关键的是,我听别人说,那家的嫡子……”   “嫡子?”   含芷迟疑了下,复又道:“他们家的嫡长子因为不满家里的小妾受宠,又害死了母亲,便把整个家族都给毁了,最后啊,还把那小妾也给整死了。当年,那户人家风头正盛,要不是因为出了这档子事,大可一路高升,可现在却是直直的跌进了泥潭里,什么都成了泡影了。你说,出了这种事儿的家族,能有个好么?”   “这……”素涵没回答。   “哼,我就觉得,这旬州的尹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尹家?”素涵却是愣住了。本文由饭饭论坛骚年整理。   “嗯,是啊。”含芷自顾自的言语着,完全没发觉一旁的素涵神色正有些微妙。   素涵对尹长卿的过去不甚了解,听含芷这么一说,她自是惊讶的不行。想着也许只是同姓而已,含芷口中的那个嫡子,未必是在说尹长卿。然而,就在不久前,尹长卿还曾亲口告诉她说,他的原籍就在旬州——这天底下,怎可能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又记起苏玉娇闯入田家企图勾引尹长卿的事情。那会儿,尹长卿似乎也有提到过什么“小妾”、“血崩而亡”。素涵还记得,当时他脸上的憎恨是那么的真切,颇让人难以遗忘。   “后来,那个嫡子竟然就自己跑了,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素涵兀自摇摇头,不愿意相信含芷这话便是真的。天底下同姓之人何其多,旬州也是个大地方,说不定,就真的是巧合呢。   之前拾起田桂花缺失的记忆时,她就有想过,子朔既是被卖到了一户姓尹的人家里,那么,他是不是有可能就是去了尹长卿的家族里?可后来也总想着是巧合,便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   前几天去找子朔,跟他提到尹长卿的原户籍在旬州之事,子朔的神色当即就不太对。   这子朔倒极有可能是被卖到尹长卿的家族里去了。然而,尹长卿他真的是   含芷口中的那个嫡子吗?一向温润内敛的他,真的会做出杀人复仇这种事吗?   素涵的心,有些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快收尾了,最近一段时间又没什么时间写文,为保证质量,更新速度会减慢,大家见谅> <   另推荐两个音乐视频~   你是太阳我是星星   琼英卓玛:藏传大悲咒 ☆、第五十九章 动身逃荒     这第三批的蜂蜜,因着色泽极佳,便如素涵所料,买了个甚好的价钱。怀里捧着沉甸甸的银子,素涵坐着软轿被仆从抬回了田家小院。   赚了不少钱回来,素涵本该开怀,可脑子里思量着含芷的话,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素涵的确对尹长卿的过往不大了解,或者说,连带着上华村的所有人都对尹长卿的过去知之甚少。大家只晓得他是个落魄的世家公子,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姓尹,可旁的事情,就再也不知道了。   现下,这一个个令人困惑的事情,却终是让她心里暗藏不安了。往后几天里,素涵总想寻个机会问问尹长卿关于他家族的事情,但每每对上那双清润的眼眸,她竟是半句质疑的话都讲不出口。而后事情一多,一忙乱起来,她便只得先按下心里的困惑,专心安顿家务。目前,没有什么事情比躲避灾年要来的更急迫。   不过,她依旧相信尹长卿,只觉着,既然尹长卿不提,那就必有他的理由。   **   三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诚如白驹过隙,素涵只觉得忙忙碌碌间,再回过神来,竟已是夏末秋初之时了。可就在这短短的三个月里,白莲镇却是发生了不少变化。   因着旱灾愈来愈严重,百姓家都开始慌张的存粮、存物,可等着大家一起在米行前排起长队时,他们才发现,物资根本就已经紧缺的不行,价格也是飞速窜涨,这时若再想屯粮,便是痴人说梦了。好在秦家、田家因为得到消息早,算是躲过了这一劫。至于赵家那种大户人家,更是没受到什么影响。   蓝悠不再去集市里卖野味了,她打回来的猎物通通都成了田家自己的口粮。而田家的书塾受到灾年的影响,来习字的人也减少了一大半。至于田家旧地里的花,也终是在上个月低全部枯萎了,所以,素涵手头已没有蜂蜜可以再卖。   这三月之后,整个田家里还剩下的稳定收入,竟是仅有尹长卿的书塾和子朔的月例了。但即便这样,田家的处境也比一般的人家要好太多了,只因他们手头还有攒下来的银子。另的,更令人羡妒的是,他们可以迁到南方去。   月底,素涵终于拿到了官府的放行文书,一家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便也赶紧张罗着,要搬走了。在这三个月里,子朔也一直努力的想着法子,欲和田家一同前去旬州。自从素涵和他姐弟相认了之后,子朔的户籍便又落回了田家之上,而他的名字也更回了“   田子朔”。子朔想要和田家一同走,自是无妨。不过,他若是走了,那么他在衙门的差事可就不保了。为了这个,子朔也是没少动脑筋,只想寻个两全其美的注意。   素涵虽不知他最终是怎么拿到衙门的调任令的,但她一心认定子朔是个做事肯下功夫的,所以他得以到旬州的衙门里继续当差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临走前,尹长卿和邻里打了招呼,关了书塾。街坊们对于尹长卿这个温文又有学识的教书先生,印象还是不错的。于是尽管年景不好,大伙知尹长卿要离开白莲镇,还是自发的登门来拜别了田家。   在白莲镇没有什么遗落的事情了,田家一家人都觉得,能走便立刻起身比较好。免得灾害愈发恶化,外面世道变乱,出了流匪,再赶路可就难了。   子朔在驿站赁了两匹马车,许是赶上灾年的缘由,马车价格贵极。素涵听闻了之后,不得不摇头叹然,适逢旱灾之年,这兜里的银子花着,果真如流水一般。   挑了个日头不错的早上,田家匆匆起程了。   两辆马车,一辆放置行李,一辆坐人。古代马车坐着很是颠簸,素涵大着肚子甚感不适,幸好有尹长卿在身旁搂着她,一直让她靠着,她这才觉得好受了许多。   “娘亲,琥珀它会不会想我们?”昊儿坐在马车里,歪头看着窗外缓缓而逝的景色,眉宇黯然。   小虎走了,是蓝悠送回山里的。素涵身子不便,也就没去。   “昊儿,琥珀越长越大了,我们逃荒实是不方便带着它。再说,它本就生在上华村的后山里,是早晚都要回去的。”素涵心里空落落的,当下也不知这话是说给昊儿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当时,琥珀赖在田家门口不肯走,出手赶它,它便绕着圈子躲,一边躲,还一边哀婉的看着素涵。如此这般纠缠了好几个时辰,实在没法子了,素涵才只得狠下心来,哄骗着让蓝悠亲自把小虎领回了上山。走时,小虎回头望了一眼素涵,那双琥珀色的兽瞳仿佛早已看透了素涵的谎话,然而,它却并未再多做挣扎,只静静的跟在蓝悠的身后,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嗯。”昊儿点点头,仍旧呆呆的望着马车外。   素涵也将视线移至窗外。出了镇子,他们一路向南行。途中瞧见不少从北面来的逃荒者,她这才知道,原来北方的灾荒已经如此严峻了。   旱情自北方一直向   南蔓延,已是覆盖了不少村落和镇子。而大多数的逃荒者都是住在极北之地的人,因为那里的灾情最为严重。从他们落魄的程度来看,素涵对北方灾荒的严峻程度也可略窥一二。食不果腹,则民心不安,她隐隐猜测着,这个国家今年年底必有一番动荡。   “长卿,我看这荒灾大有一直向南蔓延的趋势,也不知旬州会不会也受影响?”   “旬州素来气候湿润宜人,周遭又临着好几个湖泊,想来是与旱灾无缘的,你便也不用多担心。”尹长卿抱着素涵,拉了拉她身上的薄被,将人裹得更加严实。   “长卿,我还听说,这旬州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不晓得…我们手里头的银子够不够在那里安家……”   尹长卿轻轻环住素涵:“没关系,我在旬州还有几处闲置的私宅,等到了地方,一并卖了就是。”   素涵闻言却心有诧异,她自来知晓尹长卿是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可究竟是怎样富贵的家族里,才能连个年少的公子都拥有几处私宅?这尹长卿的背后,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她所不知的?   素涵推开尹长卿的手臂,立起身子,盯着尹长卿眼,终于忍不住问道:“长卿,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你家族的事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何会独自离家呢?”   作者有话要说:尹长卿私宅的地契放在一个忠心的老仆手里,所以说,他若不回旬州,是没法拿到地契的。   放张图,琥珀走时,大概就是这种表情吧。 ☆、60第六十章 初至旬州(第三卷完) 这话一问出口,素涵方觉不宜。旁有昊儿,外头,还有赶马车的子朔他们。缓行的马车隔音效果如何能好了去,这里头谈论什么,外面还不自会听得大半。   自觉时机不当,素涵裹了裹软毯,便低头不语。   尹长卿面上倒不露愠色,抬手替素涵理了理微乱的乌丝,且淡笑而言:“尹家虽是簪缨世家,却实属清流,空有名望而无过多实权。但百年累积,倒也小有家产。只可惜祸起萧墙,终是跌落谷底。父亲如今罢官在家,几个弟弟也尚且年幼,只我二叔在当家做主。素涵,我不愿瞒你,可尹家的确枝横交错,内里繁复,有些事,我不想让你过多参与。如今,你有了肚里的孩子,更是只需安心养胎便罢,尹家之事,则勿需多思。”   素涵垂眸。过往已不可追回,还徒让人瞎思愁着作甚,不若摊手不管,倒多添几分清闲。再者,但凡大家族,哪个内里没有点腐朽的根子,硬是要动手去刨根问底,不过也是愚人之举。   “过往如何已罢,眼下,我们有家有子,我之所求,不过一家团圆,安宁度日。”然她对视着尹长卿的眼,却瞬间只见他眸中雾色重重,竟是刹那间如人远在天边,不可寻得。   “一家团圆,安宁相守。世间最为弥足珍贵之事,想来不过若此。素涵,我们的次子,便取名做志宁吧。”他瞳中迷雾旋即散尽,依旧清润淡泊。   “宁儿……”素涵抚着隆起的腹部,嘴角带着笑意,“好。”   素涵面里带着微笑,内心的摇曳不定却未能殆尽。暗暗嗟叹,也正因为大家族盘根复杂,里头暗藏着的祸根才不得不让人担忧。尹长卿一介世家公子,却身染疾病、独自离家,这本就惹人生疑,只恐他背后,也是被人陷害了去的吧。如若尹家已与长卿断的一干二净,那么,她大可不再多想,但……那真的可能吗?   车辙声辚辚,不断扣入素涵心扉。离旬州愈发接近,想来是非便也会接踵而来。   **   逃荒之路行了不满两月,田家方抵达旬州。自益州至旬州,倘使脚程快,原本月余即可到达,只因素涵挺着肚子,田家等人便放慢了赶路的速度,这才走了接近二月。   秋已至,天遂寒。   到驿站归还了马车,赎回了抵押,又即刻雇了几个看着还算本分的劳力帮着搬运行李。   尹长卿的私宅地处旬州梁岐城外。那城外有一大片竹林,往林子深处行至,便可见一间修葺精致的宅院。林间竹影重重,青葱碧影环绕,环境甚是清幽,极符合尹长卿的性子,难怪他当年会选择此处作为自己的私宅。   素涵身子疲劳,由子朔扶着立在宅院门外,等着尹长卿前去叩门。不久,俄见一白发老者应声而出。   那老者瞅着像个健朗的,却面有郁郁。他初见尹长卿不禁一愣,良久,方面容惶恐,言语结巴的道:“少、少爷……大少爷?您回来了?”老者一双昏花的眼登时有泪水溢出,他颤颤巍巍的后退几步,猛然便跪下磕头,脑门砸在青石板小路上,立即发出了一声闷响。   尹长卿忙扶起老者,那老者神色动容,激动之情更是难以言喻:“少爷,老奴有生之年竟还能盼得到您回来的一天,实是死而无憾,死而无憾了啊!”   “奎伯,快快起来,你年岁大了,当心身子。”   老者闻此,愈是涕下:“多谢大少爷关怀,老奴这幅贱骨头算得上什么,倒是大少爷您,这些年在外可还安好?”   尹长卿并无作答,只吩咐道:“奎伯,不忙闲话家常,那是我的妻儿,素涵怀着身孕,你先给他们安顿安顿。”   奎伯方才激动不已,失了分寸,竟都没有发觉到尹长卿身后的素涵的等人。老人立时面露愧色,连连道:“老奴真是老糊涂了,不中用了,怠慢了大少爷和夫人!大少爷、夫人,你们快请进!”   奎伯垂首让到一旁,他不曾知道尹长卿已有妻儿,也不曾知晓尹长卿是入赘于田家的,这会儿子一听说尹长卿有了妻室,便心生欢喜,面上的郁色也是一扫而光。   尹长卿扶过素涵:“奎伯是我母亲娘家带来的家生子,是看着我长大的人,我自来便把他当做长辈看待。”   素涵迈过门槛,回头瞧了一眼奎伯,只见他低着头,忙道:“老奴身份卑贱,大少爷这话可是折煞了老奴了。”   舟车劳顿,素涵没什么食欲,只想着寻个地方好好的睡一觉。而这尹家的老奴做事倒还算麻利,不下片刻便收拾好了一间屋子出来。   素涵进屋,栖在紫檀木雕花床上,盯着头顶的青萝帐,少顷,便入了梦乡。连尹长卿是什么时候离去的,都不知。   田家的其他人也是累极,在奎伯的服侍下勉强吃了点东西,便各自寻了房间去小眠。唯独尹长卿,离了饭桌后,却是径直进了书房。   书房内,竟早已有人立在案几边上等他。   尹长卿回手阖上门,缓步坐在一藤椅之上,背对着那两人,微闭目。   “刘亓,慕青。”   “大少爷。”身着黑色劲装的一男一女同时施礼道。   “近来朝中如何?”   刘亓略略低头,恭恭敬敬的答着:“回大少爷的话,北方灾情持续恶化,新皇登基刚满七年,根基尚且不牢,此时自是焦头烂额。康王党看准了时机,约莫……已是打算下手了。”   尹长卿起身,寻了只清神的香,随手插在一旁花梨木几上的紫铜鼎里,将其点燃:“这事拖了七年,他们终于要动手了。”   刘亓接道:“这半个月以来,可是有不少人前来拜访尹家。”   尹长卿轻笑:“呵……尹家明面上早已落败,却不想还是躲不过那些人的拉拢。”   “尹家虽已光芒不若从前,可毕竟百年世家的名望在那儿,不少人自还是会盯得紧。他们一心想着,只要把您赶出尹家,尹家便可为人鱼肉,却没料想到眼下当家的二爷亦是个态度暧昧的……大少爷,奴才大胆猜测,这康王党的人恐是要对二爷下手了。”   “一个落败了的世家,除了身上的那些虚名,还有什么好利用的价值。这康王大肆拉拢清流党,不过是想着,得了那些廉直的士大夫们的支持,将来面上也好更加顺当。而我尹家岂可做人饵食……焉能让其得逞?”   薄烟缭绕,刘亓瞧不清尹长卿的神色。   “大少爷请恕我直言。康王正直壮年,羽党颇丰,而当今圣上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娃儿,两者实力悬殊,我们何苦在这个节骨眼上违逆康王呢?”说这话的是一旁立着的黑衣女子。那女子凤眸明媚,肤若白玉,腰段玲珑,生的一副中上之姿。她望着尹长卿,眼里没有一般奴仆的卑贱低下,反倒目光暗藏柔情。   “慕青姑娘,不得放肆!”刘亓给女人使了个眼色,似不满于她的不识体统,张嘴斥道。   “不碍得。”尹长卿淡淡驳了回去。   这慕青是尹长卿的奶娘之女,是故尹长卿自然对她宽和。刘亓心里也明白大少爷待慕青不同,碍着规矩,只象征性的斥了一句,便没了下文。慕青得尹长卿庇护,面上得意,眼里的柔媚更胜。   “当今朝野动荡,官宦世家最怕的,莫不过站错了边。而我尹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康王党表面上实力丰厚,但败就败在行事张狂、高调。为拉拢势力,手段更是不容人,不少家族已暗自对其心生不满。反观新皇,表面愚钝不堪,可背地里却羽翼渐丰。七年前分辨不出两者孰优孰劣,只得行了一招缓兵之计,但当下,我几乎可以断定,这康王是成不了大器的。”   刘亓低头思量了一番:“大少爷,既然新皇实力渐长,何不出手打压康王党,反倒一直在朝中做出平庸无为的样子来?”   “自是引蛇出洞,只等着一网打尽。”   “大少爷是说,皇上是在等着康王党自己露出马尾、犯下大错,然后便可揪着这由头,大肆整治?”刘亓心下一惊。   尹长卿往后仰躺,靠在藤椅背上,没有回答:“增派人手保护二叔安全,然后,也挑些最得力的,分出来保护田家。还有,回头记得叮嘱二叔,让他勿急,与保皇党的联络也要适当减少,以免出了差池。”   两人道了“是”,接着见尹长卿抬手挥退了他们,便恭敬的施礼退出了门外。   待出了林间宅院,慕青扭头对刘亓笑道:“刘大哥,你近来事务繁忙,这安排人手保护二爷和田家的事儿,便由我来操持吧。”一张柔媚的脸上,浅笑盈盈,很是惹人怜惜。   刘亓最近的确很是忙碌,又听慕青姑娘亲自提出来了,便不好拒绝,只好道:“那就劳烦姑娘了。”这慕青自小伴着大少爷长大,后又自愿习武,以便为大少爷奔走效劳,所以大少爷素来待她不薄。刘亓想,这将来,大少爷将人收入房里的几率自是极高的,是故私下里他对慕青顶是客气,不敢轻易得罪了去。于是慕青的话,他当然不会轻易回绝。   慕青微微一笑,暗暗忆着方才偷看到的素涵的脸孔,心里妒火燃起。   作者有话要说:慕青姑娘是炮灰女配二号。   这卷完了,下一卷是最终卷,应该写不满二十章,会挺短的吧。快完了、快完了……   最近闲来不着急写文,偶尔研读研读红楼梦里的句法用词,不知这章大家读着,有没有稍稍稍感到一些转变。   嘿嘿,写不出来太接地气儿的文,我也颇感头疼啊。宅斗、宫斗虽是热题材,但我一见着它们,脑袋瓜就疼得更厉害了(> <)。不想写宅斗宫斗,又不适合种田,对新文,我感到很是犹豫啊,大家喜欢看什么样的文呢?【摸下巴   虽然暗自在心里咆哮过,再在“作者有话说里”打一堆字就剁手!剁手!但聊聊剧情还是挺好的吧。嗯,就最后叨叨下第四卷的内容~   我对如何处理尹长卿这点,有些犹豫。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他家门楣很高,而素涵不过一农女。若是尹长卿寻回了他本该拥有的一切,那么,他也就会失去素涵了吧。   寻不出两全法,或许只得让尹长卿“死”一次。但尹长卿不是个没有志向的,“安宁度日”又并非他所愿。所以不管怎么选择,小尹被狠狠虐心一下,都已成定局。   于是说了这么多我的意思是——我要狠虐一下尹长卿,大家到时务必淡定啊淡定【举起锅盖,遁了…… ☆、61第六十一章 回府探亲 冬天,素涵产下了个男孩。这孩子眉眼像极了尹长卿,细鼻细眸的,也不爱吱声。平日里安安静静,甚少哭泣,倒是让人省心。   旬州气候到底比更北边的益州温暖,田家这个冬天过着,舒坦多了。林间宅院从外面瞧着素净,但内里,个个家什物件都价值不菲。糊着锦帛纱造纸的窗子、绣着青离花纹的上好锦被垫子,再烧起地龙,那御寒的效果自是顶好的。而奎伯又是个忠心侍主的,对待尹长卿,事无巨细皆样样劳心劳力。就连晚上被褥里,都会先用汤婆子给细细的热好了才回房。   一点点苦过来了,素涵过着现在的**日子,竟是有些回不过神儿。   她手里头的几十两银子,在出了路费的份子之后,便没了什么需要用的地方。冬日里万物消殆,素涵只等着来年开春,把宅院后头的竹子砍去一些,留点空地出来,好继续植上花圃,伺弄蜂子赚钱。   旬州地处平坦,周围无山,却有几个不小的林子,蓝悠寻摸着,且等着春天一到,便要入林狩猎。她在林间宅院里寻了个贴心的屋子,独自霸占了去,一点点的,俨然将其改造成了自己的小作坊,里面锻造猎具的物件一应俱全。   子朔上衙了。他这一个芝麻大小的差事虽没什么分量,可古代公务员与现代公务员的共通好处就是,月例稳定。衙门小吏工作清闲,压力也不大,但子朔做活却是拼了命下功夫的。他不说,但素涵看得出来,子朔莫不过就是因为在旬州的地界受了尹长卿的诸多拂照,现下又住在人家的宅子里,便心里憋着一股子不平,削尖了脑袋,只想有一天干出点名当来,好早日自个儿搬出去住。   然旬州寸土寸金,房价不低,子朔这门心思,也是难办。   搁到素涵这儿,她一方面心里存了私念,不愿意子朔离自己离得远,另一方面,却也合计,子朔若能事业顺遂,又何尝不是益事。他是田家的独苗,是素涵娘家里的唯一亲人,而这娘家撑起来了,做女儿的,也才有底气不是。   现在田家的家庭构成有些凌乱,但这只是一时罢了,也不可能总这么乱下去。一个男人入赘,在这古代,大抵还是不好听的。素涵和尹长卿心意相通,而尹长卿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两人都不大在意名分,只觉相依相守便好,但她可不能忍受旁人对尹长卿多做置喙,于是,便决定要寻个恰当的时候,把这名分的事,给顺当了。   时光匆匆,做完月子,年关便至了。   奎伯近来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素涵瞧着,都暗自替他心急。尹长卿对奎伯持视而不见的态度,但素涵还是感觉出来了,他有心事。   而他这心事并不难猜——尹长卿有七年没有回过家了。   过去离得远,心里的思乡之情虽盛,却也无可奈何,如今人就在家门口了,这叫他如何不动心思。大概像尹长卿这种读书人都是极重视孝道的,故心里不好受,也是人之常情。   “长卿,不若过两日我随着你一起,回你家看看吧?你也多年未归家了,想必……也很思念父亲兄第吧?”素涵歪在炕上,俯身拿着银纹玲珑平安锁,逗弄着白嫩嫩的宁儿,装作不经意的提道。   尹长卿正坐在一边的海棠花雕梨木椅子上读书,听见素涵说的话,他放下手中纸页泛黄的厚重藏卷,扭头看着素涵,苦笑:“我从前身子不好,又入赘田家,尹家……早就当做没有我这个不肖子孙了。”   素涵本想借着回尹家探亲,也顺便了解了解尹长卿的家族,可听他这么一讲,不禁心生几分悲凉。   “长卿,毕竟血浓于水,都是一家人,又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哪儿还会心有间隙。”她安慰着,放下银锁,抬眼看着尹长卿。   “也罢,也罢。父亲身子一直不好,我也担忧,能回去看一眼,自是再好不过。”尹长卿走到炕边,望着宁儿,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只不过,就不要带着昊儿、宁儿了吧。”   素涵一挑眉,不明尹长卿何故不愿带昊儿、宁儿一同:“怎么不带上两个小的?”   “父亲身患癔症,偶有发作便脾气暴躁,我怕吓坏了两个孩子。”尹长卿回身拍拍素涵的手背,在她身旁坐下,搂住她的肩膀。   素涵就势靠住他的肩膀,略皱眉:“你爹他……怎么会得了癔症呢?”   “当年家败,父亲深受打击,之后便时常自言自语。已然是老毛病了,听奎伯说,近几年倒是好转了不少。”   **   隔了几日,林间宅院门口来了顶藏青小轿,抬轿子的仆从无一不是低眉顺目,极是恭敬的候在门口。   素涵刚出月子,身体依旧虚浮,只得仔仔细细的裹了件厚实的皮袄子,这才由尹长卿扶着坐上了轿子。小轿被抬得很稳,一路缓行,等停下来的时候,素涵出了轿子一瞧,才发觉他们竟已是在尹府的里头了。   那几个轿夫直接把轿子抬进了尹府的某个偏院门前,然后立着,不言不语。   素涵环视了一下四周,这偏院静悄悄的,很是冷清,往来的仆从也不多。走进里头,蜿蜒的石阶两旁,应景的假山水榭,统统精致雅观,又带着点文人的书卷气,布置的并不张扬。这尹家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仅这一间偏院,便比赵府要气派得多了。可想而知,当年尹家正盛之时,该是多么的贵气。   饶过一道回廊,前头露出了个琉璃瓦造的小亭子,亭中正坐着两个人:其一人鬓角略白,面貌刚毅如石板,不苟言笑,唯独一双细长的眸子,与尹长卿甚为相似;另一人是个正直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眉目俊秀,唇红齿白,举止温文尔雅。   两人正凝神执子对弈,忽闻脚步声,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向素涵两人的方向。   尹长卿顿足,素涵便也随他停下,微微抬头瞥了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的,神色竟很是淡然。   “是……大哥吗?”亭中的少年郎面露讶异,连手中的白子落地都未能觉察。不自觉的站起身,然后冲出亭子,几步近到尹长卿身侧,抓住他的双手,便道:“大哥,你是大哥对不对?”少年郎有些语无伦次,双目紧紧的在尹长卿身上上下打量着,眸子里闪过几分熟悉,但更多的,是不确信。   尹长卿微笑着,点了点头:“长宇,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尹长宇闻言一哽,双眼有些泛红:“大哥,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年,我天天都想你……”   一旁的素涵见这两兄弟俩感情宽厚,心里便也欣慰,眼中不禁染上笑意。可还没待他们两人多说几句,后头便有人出言怒斥:“长宇,你给我回来,我尹家何时有这般的孽畜!你怎可认此畜生作兄长,莫大逆不道!”   尹父怒气冲天,连步履都有些蹒跚,手指着尹长卿,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似的不停责骂着。   素涵忆着方才尹父凝神下棋的模样,还觉他是个儒雅的老者,可眼前,尹父这般凶神恶煞的怒骂,怎能不叫她咋舌。   长宇转身,伸臂挡在尹长卿面前,认真的一字一句道:“爹,大哥离家时,我虽还年少,可不管大哥做错了什么事情,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爹您就不能原谅他么!而且我听人说,大哥也在外面吃了不少苦,这几年,想来也不容易……爹,您就消消火吧!”   尹父一把推开尹长宇:“混账的东西,还敢顶嘴了?都是被这畜生带坏了,你给我跪下!”他双目暴突,太阳穴上青筋生起,情绪愈发不可控制。   父母之命不可违,尹长宇只好弯膝,缓缓跪在了尹父脚边,然一双眼,却依旧紧张的盯着父亲看,很怕他和大哥起了更大的冲突。   尹父手指着尹长卿:“你这孽障,居然还有脸回来。要不是你,我尹家如何能落魄到今日这般田地;要不是你,我尹家,便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尹父说着,忽地,面上浮现出了一种如陷进了旖旎的梦境般的神色,嘴巴里亦魔障了似的不住重复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大哥,爹的癔症又犯了。”尹长宇站起身子,扶过尹父,把他老人家安顿回了小亭子里坐好。而尹父则目光变得有些呆直,一个人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停不下来。   尹长卿回头,冲愣在了一边的素涵露出了个安抚的笑容:“素涵,没事的。我随长宇进去瞧瞧,你在这等着我就好。”   素涵稍微有些担忧,但还是点了头。   看着尹长卿走进亭间的背影,素涵心绪甚是不宁。方才尹父的话,明里暗里是指责尹长卿搞垮了尹家,听罢,她不得不再次联想起了赵府含芷的所言。   素涵在原地立着,胡乱思量着,忽听亭子里父子三人好像隐隐在谈论着什么“信函”、“在哪”。她往前走几步,想要听的更清楚一些,却猛地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巴,拉进了一旁的假山里头。   不等她心生恐惧,钳制着她的手便松开了,一回身,一个英挺俊雅的男人正兴味的盯着她。和尹长卿同样狭长的眸子里,却寒意森然,有些阴测测的。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素涵警惕的朝着假山出口的方向微挪了下步子,但目光仍旧锁定在男子的脸上,不敢轻易错开。   男人笑得玩味:“你便是我大哥在外头寻的女人?倒是有几分味道。”他笑起来的时候,像吐着信子的蛇,就连声音也有些沙哑低沉。   “你是……尹长卿的弟弟?”   他歪歪头,脸色诡异:“我叫尹长恒,从血缘上讲,的确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呵呵,但是,那个孽障早就不是尹家的人了。尹长恒瞧素涵一脸不明所以,面上笑的更加阴森了。“对了,我忘记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稀里糊涂的跟了我大哥这么多年,却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当做棋子,你也真是个可怜的蠢女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人对尹长卿似不怀好意,素涵听着他的话,心里便持了几分质疑。   尹长恒放低了声音,引诱着,暗示道:“女人,你真的以为,凭你那一间小小的田家,便能困住尹府的嫡长子么?”他嗤笑,“尹长卿不过是想借入赘之名来与尹家断绝罢了。他自己做下的孽那么多,留在旬州,岂不是白白等着被人报复?不如索性便躲进一个小乡村里,苟且偷生!呵呵,话又说回来,若不是他入了赘,父亲还真舍不得把他最心爱的孩子给除名在宗谱之外呢。尹长卿啊,是真的恨绝了尹家,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与尹家划清界限……”   素涵不可置信。原来,含芷说的那个嫡子,正是尹长卿。可当年尹长卿几度差点病死在上华村里,其间又与昊儿百般苦楚的熬了这么多年,这一切的一切,怎么会是故意为之?   尹长恒见素涵并不言语,也没露出如他预想中的惊慌失措的神态,不由得心下诧异,好奇心亦顿起。   “上次去瞧尹长卿,见他似很在意你,我就一直新奇着,想着你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今日一见,倒果然不像别的女子那般,令人乏味……”尹长恒说着,身子越来越靠近素涵。    ☆、62第六十二章 真相大白 素涵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发簪磕在假山石上,引来一声脆响。   尹长恒的眸子里,闪着莫名兴奋的光:“女人,你说,我若是要了你,尹长卿会是何表情呢?他,可会为你动容?还是依旧一副淡淡然的样子,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   “你……很恨尹长卿?为什么?”素涵后背贴着假山,呼吸因为紧张而有些散乱。想要开口唤人,可心里对真相的渴求,占了首位。   尹长恒瞳孔微缩,笑的却惨淡,他凶狠的盯着素涵,仿佛素涵便是那十恶不赦的仇人:“当年,我娘惨死,便是拜尹长卿所赐。他先毁尹家,后杀我娘亲……呵呵,女人,你想象不到吧,他那副只读圣贤书的正人君子面孔之下,藏着的,却是一张邪佞小人之心!”   “我听说……尹家的某个姨娘害死了主母,而嫡长子为母报仇,所以才手刃了那小妾……”   “胡说!”尹长恒愤然,“我才不信娘亲会做出这种事,一定是尹长卿为了避人口舌,才如此恶意诬陷我娘……”   “够了!”   一声冷喝打断了尹长恒与素涵的对话,素涵听着忽然传来的熟悉嗓音,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瘫靠在假山石上,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衣裳的后襟,竟微微湿了。   怒火中烧的尹长恒根本就没发觉来人的脚步声,兀地转头望着假山的入口,冷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尹长卿扫了一眼素涵,只见她脸色微白,头顶的发簪亦有些凌乱,当是时,便面似冰霜,眸光沉沉。   ——碰。   但听碰的一声,却是尹长卿一拳打在了尹长恒的面上。   这一拳下手狠极,拳头擦在了尹长恒的嘴角上,他的唇边立即磨出了殷红的痕迹。   尹长卿冷然而立,并不语,可周身寒意赫然,让人无法直视。他抬手,击了击掌,随即,入口处窜进来两个黑衣的男子,一左一右,立时扣住了尹长恒。   尹长恒手捂着脸颊,还未能从疼痛中缓解过来,就恼火的仰头怒瞪尹长卿:“放开我!好你个尹长卿,刚一回旬州,这些个狗腿子,便又回到你身边来卖命了,动作倒是麻利!你又想做什么?在这个节骨眼赶回旬州,你的目的究竟何在?!”   尹长卿一摆手:“把他给我拖下去,关进宗祠,闭门思过。”   “是,大少爷。”   黑衣人应了声是,手上发力,制止住尹长恒的挣扎,拽着他的胳膊,便要将人拖出假山。尹长恒抵死挣扎,可他毕竟没有功夫在身,很快就被黑衣人带了出去。即使人被压制着,尹长恒嘴巴里的恶声咒骂却并没有停止,一声声,几近癫狂。   假山里余音尚且缠绕,尹长卿却一把将素涵拉入怀里,紧紧拥住她,不再松手。   “没事吧?”他问。   素涵埋头在他的怀里,略呼了口气:“没什么事,我们刚讲一会儿,你便来了。方才,是我自己不小心,发饰磕在了石头上。”   尹长卿抬起身子,但一手仍旧搂着素涵的腰际,仔仔细细的为她理好碎发,又扶正了珠钗,才执起素涵的手,温声安慰着:“我的弟弟品行无德,让你受委屈了。”   素涵垂首听着这话,不久前的惊吓和恼怒去了一半,可满心挂念着尹家过去的纠葛,面上便怎么也无法晴朗起来,因为刚才出了汗,这会儿放松□子来,不觉就打了个寒战。   尹长卿瞧素涵埋首不言,脸色苍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本就柔弱的身子,还发着抖,旋即心中一窒,素来淡漠的脸上亦染上了心疼之色。   “素涵……”他唤着,忽地有些笨拙,不知何才能哄好一个似在啜泣的女子,“你莫不作声……”尽管尹长卿性子淡然、心思玲珑,可到底是个读书人,而这一辈子,又未曾和素涵以外的女子深入相处过,关键时,竟像个懵懂少年,不明怎么开口。   “长卿……”素涵一声压抑着的沙哑低唤,彻底让尹长卿心中泛起了疼。他暗中着急,怜惜的抚上她的脸庞:“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亭子外头……是我思虑不周了,你、你别哭……”   这般口语不清,哪像一贯随意平淡的尹长卿。素涵抬起头,不明所以的:“哭?”知尹长卿是瞎着急了,可当那张写满了担忧的俊脸映入眼帘后,素涵还是不禁心下一暖,颊边慢慢浮出了浅红。   尹长卿一愣,尴尬的别开眼去。轻嗑下,以掩饰自己刚刚的慌乱:“你没事,便好……”   一时间,小小的假山里,寂静无声。然而,两人相拥着所带来的温度,却骤增。   “长卿,我大概明白,有些事,你不愿告诉我。可我们已是夫妻,彼此之间,哪能总这么藏着掖着。不管你过去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我们都是一家人,我……自会站在你这一边。”脑海里乱糟糟的划过别人的各种闲言碎语,然而最终,素涵还是这样决定道。   “素涵……”   “还是说,你信不过我?”素涵昂起头,以自己的目光牢牢锁住尹长卿的眼。尹长恒的“棋子”二字,实是让她心如被针扎,瞬时便刺痛了一下。自到了旬州,她就晓得了,尹长卿出身高,家势也厚实,窝在上华村那种地方六七年,必是内有蹊跷。她不愿怀疑尹长卿对她的情意,可种种疑惑还是扰得她很是不安。   尹长卿静静的望着素涵愈发变得秀美的脸孔,被她的一番话所感动,内心深处,倏地有些释怀,他像对待什么珍宝一样,以手指尖轻抚过素涵的眉眼,漆黑的双眸里暗藏动容,道:“我总觉得,知道多了,反而对你不好。所以,才不愿把过往的事情透露给你。只想着,总归一切事情都快要了了,不如便等结束后,再一一与你细说。”   素涵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发颤:“长卿,你弟弟的娘亲,真的是被你所杀吗?”   尹长卿稍稍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所有人都以为,我因着要为母报仇,所以才下手毁了尹家,杀了姨娘。”他说到此,竟是笑了,只不过笑容略带涩意,“但这内里的渊源,却说来话长了。当年,那姨娘的确害死了我的母亲,我对她,亦是心有恨意,可是,她的死,却并非为我所害。”   素涵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她是怎么死的?”   “素涵,当今这朝廷,内有两派势力,一派以皇帝为首,一派以康王为首。这两股势力相互角逐多年,均意在皇位。”   素涵虽不明白尹长卿怎的突然讲起了朝中的事情,但还是点了点头,听得认真。   “尹家虽是外放的官,但世代簪缨,声望极佳,便成了两股势力争相拉拢的目标。自古帝王之争,成王败寇,若是一不留神,便会牵连全族。我当年几次劝谏父亲,要他置身事外,明哲保身,可父亲为康王党的利益所引诱,竟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跻身这场暗斗。”   素涵想起在亭外,尹父一脸痴狂的大叫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尹家空有名望,但手里却没什么实权,父亲他自来爱面子,亦对权利之事甚为执着,这才被迷惑了心智,偏执的不听人言。我曾几次长跪在他门外,央求父亲以家族为大,切不可莽撞行事。可每每,都被他痛责回来。素涵,这权位之争,岂是小事,一不留神,那便是九族问斩。我无法,只得暗中联络那些和我抱着同样观点的亲族长辈,然后,我背着父亲,转移尹家的资产,明面上做出了中空尹家的假象。”尹长卿说到这里,面露痛楚。   素涵闻此不禁稍稍感慨,不管是哪个世界的历史里,龙椅,都是血染的无异。对最终的败寇来说,九族问斩,或许已是福泽。   “为避免康王党疑心,我便打着为母报仇的名义,做着这一切。尹家正逢变数,我虽恨那姨娘,可总归,还是暂且把个人恩怨放在了一旁,只想给那姨娘下了假死药,做个样子便好,其余的帐,往后慢慢再算。”尹长卿摇头一笑,眼中凛冽,“也许是报应,当年,尹长恒心中怨恨我搞垮了尹家,便帮着康王党,欲毒害我,而那毒药,最后却误入了我灌给那姨娘的药碗里……”   素涵心惊:“这么说来,是尹长恒自己杀了自己的娘亲?!”   尹长卿叹了口气,皱眉道:“正是。我恨那姨娘,但长恒毕竟是尹家的骨血,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与其让他知道真相,不如,就让他恨我罢。”他神色复杂,有痛苦,有纠结。   “长卿,你怎么这么傻,就算是为了你的弟弟,你也不至于自己背负起这一切吧?更何况,尹长恒他都能下手毒害你,想来也根本就没有拿你当兄长,你何苦……”素涵兀自为尹长卿鸣不平道。然而,蹙眉对上那双清润的眼后,她居然没法再继续讲下去。   尹长卿看着素涵为他心疼的模样,脸上终是带上了笑意:“罢了,素涵。我是这个家的嫡长子,拂照几个弟弟,本就是我的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简而言之,就是一个眼高手低的理想主义者老爹,为了权力和名誉,不怕死的想要去搅和皇位之争,结果嫡长子和一些长辈聚在一堆一合计,这事儿,不靠谱,遂反之。其他一些细节,后文再慢慢解释。   我想要描绘的尹长卿,是受着最传统、最古板的礼仪道德教育体制熏陶而长大的读书人。所以,他心里认定的某些责任,是很教条主义的。 ☆、63长卿番外(一) 我叫尹长卿,是旬州尹家的嫡长子。   记忆中,我的父亲是个待人待己都十分严苛的人,自小到大,就连我这个做儿子的,都甚少见过他的笑容。而我的母亲,虽是个有着柔和浅笑的温润女子,却时常的,更加让我觉得远在天际,不可触得。   “长卿,你是尹家的嫡长子……”   每每我去给母亲请安,对话的开头总是如这般万年不变。那时尚且年少的我,只得绷直了身子,端坐在雕花檀木椅上,强迫着自己,低头努力聆听母亲的训话。   一点点长大之后,我开始加倍努力的读书。   琴、棋、书、画,凡是可以学的,我都下了多于旁人十倍、百倍的功夫去学习。周围人都说,尹家的嫡长子,是个天赐的神童,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神童”二字背后一笔带过的,是我无数个悬梁刺股的不眠之夜。   其实,我那时想要的,单纯只是双亲的认同和关注罢了。   “你是尹家的嫡长子,这点程度的事情都做不好,那还不让外人笑掉大牙了。”   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父亲永远都只会轻飘飘的抛给我这么一句话,而母亲温柔的眸子里,亦依旧清清淡淡,无波无痕。   母亲总是把自己关在一间佛堂里,每日诵经念佛,极少的,才会出来走走。我若想见母亲,也只有每天清晨请安时这一次机会。好在佛堂后头连着一间储物的耳房,耳房壁上有个小小的矮窗以作通风之用,我便可以从这矮窗爬进佛堂,躲在不远处偷偷看着母亲。   在发现了这条便利的捷径之后,我天天都会溜进佛堂,藏在一方破旧的屏风之后,放纵着自己、陪在母亲身侧。有时待上半个时辰,有时,孤单了,待上两三个时辰还舍不得走。   有一日,父亲罕见的来了佛堂,随后,我那相敬如宾的父母,竟是争吵了起来。争吵中,我才知道,原来,母亲的心根本就不在这尹家,她,另有所爱之人。那个男人,是个年纪轻轻便名动一时的状元郎,可惜天妒英才,终是要他英年早逝。母亲嫁进这尹府,是为家族利益所迫,她的心,早就死了,如今,人仅剩下个空壳罢了。   那一日,我看着母亲冰冷淡漠的侧脸,懂了,其实抚育我对于母亲来说,只是责任。我对她,什么也算不上;那一日,我那不苟言笑的父亲,最终竟是赤红了眼睛,一脸痛楚的怒瞪着我母亲漠然的背影。我方晓得,他对母亲,或许是动了真情的。   结发之妻心里怀揣着别的男人,这对于半辈子活在光环之中的父亲来说,是天大的耻辱。他冲出佛堂后,彻夜买醉,一番糊涂,便和酒家的女儿有了苟且。父亲除了母亲外,并无任何妾室,是故尹家子嗣一直单薄。那女人因着一夜缠绵,有了身孕,尹氏的宗亲长辈,自是不能坐视不管,便责令父亲,把人接回了府中。   我并不怪父亲行事不检点,相反的,我只觉得他可怜;我也不怪母亲绝情,只因那日父亲离去后,母亲抱着经书,颤抖着,竟是哭泣到窒息。那,毕竟是我的生母,我看着,还是心疼了。   酒家的女儿初入府时,我便见过她一眼。长相一般,穿的很土,素面朝天的,可一双眼,却很是淳朴清澈。她很拘谨,说话时连嘴唇都打着抖,可唯唯在瞧着父亲时,便像是突然有了勇气似的,整个人都光彩熠熠的,眼神里也瞬时染满了浓浓的爱慕之情。   十月怀胎,那女人产下了一个男孩。尹氏的宗族长辈们很高兴,要父亲给那女人一个名分,然,父亲却不准。他说,这个孩子是他的耻辱。   父亲让那母子俩住在了一处离母亲的佛堂极远的偏院里,而他自己也很少去探望他们。酒家的女儿没有强有力的娘家做靠山,活在这偌大的尹府里,举步维艰。连带着长恒,他们母子俩,日子过得还不如一个下人。   我已不再奢望得到母亲的怜惜,但我仍旧没有颓废,而是更加努力的靠自己独自在这尹家里活下去。我愈发文武双全,无论是尹氏的宗族里,还是整个旬州的大家族中,所有人都对我刮目相看。   我去尹府后头的偏院里看望那对母子,站在萧索的小院子外头,正巧撞见墙根下,尹长恒正缩着身子,被一群狗奴当做马来骑压。我登时怒从心起,尽管长恒来的并不光彩,可他总归是尹家的骨血,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走过去,提手把正压在尹长恒背脊上的那个奴才拽下来,命人生生掰断了他的一手一脚,才心中怒气稍缓。   “混账狗奴,他是我尹家的血脉,也容得你们这些贱种随意欺辱?!”我冷冰冰的斥责着那些奴才,看着他们跪伏在我面前,吓得抖如筛糠,几近屁滚尿流,心头厌恶至极。   我无法形容当时尹长恒看着我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在我说到“尹家的血脉”之后,他的身子颤了一下,随后,他竟落下了泪来。我见此,更加恼火的发落那些奴才,直到地上染上了一层层嫣红,才住了手。   我给他取名字、给他用最名贵的伤药,还带他去书塾进学,府里人见我如此待他后,通通转了舵,对着偏院里的那对母子俩,和颜悦色了起来。   在这尹家里,除了二叔待我真情实意的亲厚,其他人皆是人心隔层肚皮,不提也罢。然而,尹长恒却是第二个真心与我的人。虽然那孩子太过木讷,又因着常年被人欺辱,故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但每每瞧着他诚惶诚恐的藏在角落里,像望着天神一样望着我的样子,我便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怜爱。   对于长恒,我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抱着长兄的责任多一点,还是兄弟亲情多一点。总之,那段年少时一同相处的回忆,很是美好。   时光匆匆,很多纠葛在经历过时间的打磨之后,都会淡了棱角。   又一年杏花开了,父亲偶的会来佛堂坐坐,眼里已没了当年的气盛,多了些平静。母亲依旧还是老样子,兀自背着他,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默默念诵佛号。父亲也不强求母亲和他说话,只待不多时候,便自会离去。而我,也还是和过去一样,会趁着没人注意时,偷偷溜进佛堂,躲在屏风之后,静心听母亲诵经。   这一年,父亲终于把注意力稍稍挪到了尹长恒母子的身上,他有意要给那女人一个名分了。我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下去,却不料,尹家的巨变,其实已近在眼前。   某日,长恒之母带着几个奴仆进了佛堂。那时,我刚好藏在屏风后头。多年不见她,想不到那个女人居然已经苍老至此。依旧素面朝天的脸上,几道深深的皱纹甚是明显,如失了色泽的果子,干瘪而丑陋。反观我的母亲,不施粉黛的容颜,仍是和当年一样姣好。   她恭恭敬敬的给我母亲磕了头,一脸平静,根本就看不出来有要毒杀我母亲意图,双目微空洞,笑道:“我守了多年,也盼了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老爷回头瞧我一眼了,心里却也晓得了,老爷之所以同意给我名分,是因为他终是放弃,不再等您回头了,所以这才有意要纳妾……不止我,林家的小女儿,下个月也要入门了。呵呵,当然,您不会在意这个。”她笑着拿手绢抹了抹眼角,“我自十三岁那年在酒楼里瞧见老爷,一颗心,便再也容不下旁人。像您这样金贵的人,大概是无法理解我这种无望的相思之苦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阖上眼,睁着眼,处处都是他的影子……可我不敢嫉妒您,因为我知道我不配。我只羡慕您,羡慕您拥有了我所想要的一切……”   母亲垂眸听着,手里攥着佛珠,面色淡淡:“人活着,想要的,不一定就能得到。谁都是如此。”   长恒之母下了地,再次给母亲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是,我知道,我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在老爷的心里留下半分念想。但就这么了无生息的去了,我不甘。”   母亲不语。而我默默听着,因为年少,心下只觉得这对话诡异,却不懂两个女人的言语后头,是什么意思。等我回过神来,两个奴仆已压着母亲,给她灌下了毒药。我大叫着冲出屏风,却已经来不及了。   母亲死时没有喊痛,也没有挣扎,反而像是得了解脱似的,一脸宁静。   “长卿,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母亲咳着血,费力的抚上我的脸庞。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在她柔静的眸子里,寻到了某种别的、暗藏着的浓烈感情。   佛珠散了,落在地上,空留一阵短暂的脆响。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晓,每晚我读书时的宵夜,都是母亲亲手做好了,后命人送来的;教我功课的先生,也是母亲拜托娘家花了大力气寻来的;就连屏风后多出来的软垫,都是母亲亲手一针一线绣好了,故意摆在那里的。   母亲无法面对我与父亲甚为相似的眉眼,便以另一种方式,暗暗的关爱着我。为了我,她尽管已了无生趣,却还是在这尹家里苦熬了十多年。可当我发现了一切的真相之后,母亲也已经不在了。   我恨极了那个姨娘,在我眼里,母亲只是个一心拜佛、无争无求的女人,可那个姨娘为了一己私欲,竟硬是毒死了她。   父亲他明知道母亲是被那姨娘害死的,但仅凭着一句“家丑不可外扬”,就把这事情给压下了。不过,长恒之母不久之后即被赶回了偏院,我猜,父亲是想等着过了风头,再关起门来慢慢发落。   因为母亲的死,父亲一夜之间生了不少白发出来。他把母亲这一辈子对他的不理不睬,都归咎于尹家的有名无权,不抵那状元郎家势雄厚,自此之后,他便愈发行事偏执,亦开始大肆的结交权贵。   我那时因为受到的打击过大,失了声,无法开口说话。父亲不来看望我,二叔人又去了益州,尹家上下,每天都会出现在我房门前的,就只有尹长恒。   那个单纯的孩子还不知道自己的娘亲做了什么事情,但我看着他无辜的双眼,只觉得恨意凛然。我狠狠的揍了他,打得他口鼻处鲜血直流,可他也不反抗,竟然任着我打。我用嘴型问他为何,他说,他知我刚没了娘亲,心里难过,若是打他能出气,便由着我出了这气。   我不知天底下居然还有这般的贱骨头,于是他来一次,我就打一次,倒要看看他能挨多久。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他带着一身的伤痕累累,但不论刮风下雨,依旧还是会来看我。有时,他会拿来一些糕点,想讨好我,孰不知他手里的点心对于我这个尹府的嫡长子来说,简直廉价到可笑。我毫不留情的将其打翻在地,一脚踩在了上面,然后背过身去,不再理他。他蹲身捡起被碾碎了的糕点,默然退出了屋子。   那天雨下得极大,我透着窗缝,瞥见他被困在我屋檐下,蜷着身子,手捧着沾着灰尘的糕点,竟哭得像个稚儿。雨声哗然,我听不真切,但看着他的嘴型,我读懂他是在一边哭,一边喊“大哥”。   阖下窗子,脑子乱哄哄徘徊着多年来的兄弟相处,一晚没睡,第二天,我豁然明了,即是那狠毒女人做的孽,就该一人做事一人当。   半年后,当我终于能开口说话之时,朝廷的局势已然微妙了不少。康王党势大,而父亲竟有意要追随他们。我年龄渐长,自是也忧虑起尹家的未来。二叔急忙从益州赶回来,劝阻父亲勿鲁莽行事,可此时父亲已被权欲蒙了眼。   朝中之事迫在眉睫,我专心于思量利弊,个人的恩怨,便暂且搁下了。家族里,对于康王之事,一半的长辈赞同父亲的做法,另一半的,则不置可否。   转眼春去秋来,我观康王党行事暴戾张狂,遂不赞同父亲参与到皇权纷争的浑水里。我长跪在书房前,头磕在石阶上,声声作响,但到底也唤不来父亲回心转意。   我只得联络二叔他们,悄悄转移尹家的资产,一点点中空尹家……   我得逞了,至少,尹家从表面上看,像是跨了。然后,我找上了那个贱妇。   那个女人身上暗藏着无数病痛,我知道,这是父亲做的。她等着我,只想要我给她个了解,可我万万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她。我给她喂下了假死药,我和父亲一样,都要留着她的命,再慢慢向她索债。不曾想,她吞下毒药后,竟是血崩而死。   我大仇得报,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快感,眼前倏地浮现的,是尹长恒写满了崇敬的眸子。   我命人查其死因,才发现自己已身中奇毒,而那假死药也是被人掉了包的。原来,康王党不满我“报复”尹家、夺了他们可利用的棋子,便要毒害我以泄其愤。尹长恒对尹家内里的弯弯绕绕,向来不知,他尚且年幼、心思又太过单纯,是被人煽动了,才会对我投毒的。但康王党哪可能信得过尹家之人,便另派了他人对我同时下毒,于是,尽管长恒投毒失败,我最后还是染上了难以医治的怪病。   尹长恒跑来与我对质。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渐渐被仇恨所侵蚀,最后变得像条毒蛇一般阴狠愤怒,我的心头,竟是一颤,再无法与他对视,只能背过身去,默然无语。   为了自保,也为了不让尹家受到牵连,我独自离开了旬州。康王党到底忙于争权夺位,见我自行离去,便也不下力气追究了,只仍旧留意着尹家。   路上,我途径一间寺庙,进了里头,但见一尊阿尼陀佛圣像,正面容慈悲庄重的垂眸而立,仿佛早已洞悉了红尘众生的一切苦楚磨难。   我忽地便忆起了母亲。时过境迁,晃神一算,才发觉她为了心头所爱,过往每日在佛前诵经礼拜,竟是诵了半生有余。   我苦笑了下,突发奇想的自问道,会不会将来也有个女子,让我愿意为她在这佛前,就如母亲一般,虔诚祈祷,一生亦无悔? ☆、64第六十三章 嫡子归来   慕青一个翻身跃进宗祠外头的围墙,趁着没人注意,几大步溜进了里间。尹长恒便是被关在这间屋子里面壁思过。宗祠里没有窗子,外面,还有数个会功夫的人看着,于是他是插翅也难逃,只能静静的望着眼前一排排灵位发呆。   慕青轻推开祠堂内里的门,双手抱臂,面色微冷。   吱呀一声响,尹长恒回过头来,见是慕青,那张和尹长卿三分相似的俊俏面孔上,浮现出了一抹嗤笑:“是你?你不好好待在尹长卿身边,来这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反省的怎么样。不许?”慕青淡淡一笑,花般秀美的面孔微微被厌恶所侵蚀。她并不喜欢尹长恒。原因很简单,尹长恒曾经给尹长卿下过毒。只这一条,便足以让慕青恨极了他。她慢悠悠道:“少爷早就该发落你了,啧啧,就凭你,也配做少爷的弟弟?”   尹长恒盘着腿坐在蒲团上,未显出不愉,仅侧着脸看着慕青:“呵呵,姑娘倒是好兴致,只不过,姑娘你大概不知,你的少爷之所以发落我,是为了一个女人。而这女人是谁,还用得着我说吗?”   “是那个农女?”慕青一听,心下愤然。她低下头,表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暗暗愤懑:那个女人,只是个农妇罢了,和她身份同样卑微,凭什么就能得到大少爷的关注?这真是气死人。   尹长恒把她脸上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扯着嘴角冷哼了一声:“慕青姑娘跟在尹长卿身边这么多年,可他根本就没有把你收房的意思,现在,有了这女人之后,更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恐怕,这往后就更没你什么事了吧。”   “你胡说,什么被迷得神魂颠倒?!少爷和那田家的女人在一起,本就是被时局所迫的,他哪里会看上一个如此低下的女人!”慕青当即发作道,上好的容颜有些扭曲。   尹长恒回头,面容平静的望着尹长卿之母的牌位:“信不信由你。”   慕青咬住下嘴唇,想着今早上少爷搂着那农女回尹府时,眼低里深埋着的柔情,心头一酸。正当此时,尹长恒恰到好处的开口道:“都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便打算默默无闻的守在尹长卿的身边,生生把自己的年华白白浪费掉吗?”   慕青已不是二八少女了,诚如尹长恒所言,她再等下去,过两年恐怕就真的嫁不出去了。过去,尹长卿有安排过合适的男子给她,可她都不要,慕青想的,仅仅是留在尹长卿身边而已。然而,她终未能得个名分。   “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慕青一愣:“交易?”   “正是。我帮你把那个女人除掉,你放我出去,怎样?”   慕青立时哼道:“不可能!大少爷说过,要我们保护田家,我便不会违逆他的话。”   尹长恒复又嗤笑出声,尤为刺耳:“倒是痴心一片,可惜,又有什么用呢?”他拍了拍衣裳,立起身子,笑容未减,“我母亲亦如你一般,出身平平,明知自己配不上尹家,还是痴痴的守了一辈子,可临终,却连个名分都没有。你看这宗祠里、这尹家上下,哪里还有她半分存在过的痕迹?”   慕青面上白了白,面前的排排灵位看起来有些令人发慌。   “尹长卿正宠着那个女人,他是不会有空多看你一眼了,即便过两年淡了心,再回头瞧你,可那时,你也已青春不再了吧?倘若现在除去了那女人,你或许还有机会,能趁着年轻最后搏一搏。我说的,不对吗?”   倒是字字敲进了慕青的心坎里。   **   尹长卿是不喜多言的人,素涵深知这一点。此刻看他的样子,素涵大概能感觉得到,也许在少时,他们这对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弟,感情尤为亲近也说不定。   “后来,为了躲避康王党的迁怒,也为了让尹家从这场斗争中淡出视线,我便一个人来到了偏远的上华村隐居。”尹长卿无波无澜的继续讲道,“然后,我遇到了田桂花,还有了昊儿……我是不舍得昊儿,然而,我清楚,昊儿这孩子必须姓田,也必须留在田家,这样才能让他远离尹家的是非纷扰。我只得待在了田家,拖着越来越病重的身子,愈发力不从心。在我面前,田桂花还知道收敛性子,但背着我,昊儿还是受了不少委屈……”   “够了,别说了……”素涵窝进尹长卿的胸口,身子有点发冷。强迫自己不去想上华村的小茅屋里的一幕幕,可那些画面还是逐渐清晰了颜色——被病痛折磨的面色惨白的尹长卿;拉着她的袖口、神志不清的拜托她给昊儿弄吃食的尹长卿;还有那缩在角落里,又恨又怕的偷偷望着她的昊儿。   “是我对不起那孩子。”他的声音空荡荡的。   “不,不是你的错。你也想不到田村长带来的药里会有异样,毕竟,你那时根本就不认识田桂花,也不晓得她的脾性……昊儿的到来本就是个意外,你也是身不由己……”田父田母和田桂花不同,是地地道道的老实人。当年田父身为村长,好心给尹长卿送药,却不想被田桂花从中作了梗。   素涵抬头冲他笑笑,想调剂调剂这沉重的气氛:“如果你当年没来上华村,那就既不会有昊儿,也不会遇到我了。没有我,你可会遗憾?”   她只想逗逗尹长卿而已,但尹长卿却严肃着脸,一板一眼的道:“那便会是我一生之憾。”   他的话语太过郑重,素涵听着,不禁嘴角微扬。   “素涵,不再孑然一身,于我来说,是天赐的福泽。”尹长卿讲的极是认真,“要了你,是我这一生最任性的一个决定,可我不曾后悔,也不曾想过要放你走。我只想把你紧紧的拴在我身边,一起相守至老。”   素涵怔怔的望着这样的尹长卿,心底里热热的。一句“相守至老”,竟比情人间任何的甜言蜜语都要来得使人发醉。   他终是假装叹了口气,苦笑着:“我这一辈子的理智、公允,唯唯在遇见你之后,统统成了一吹即散的渺小尘埃,好不可笑。”他想了小半生如何护得尹家周全、如何护得旁人周全,唯独自己一颗心的归处,却硬是被遗弃着从不去思量,只决然的以尹家的利益为首要。而终究的,这般简单而冷酷的“理智”,在遇见素涵之后,一点点生了裂痕。   “素涵,我……”他似有什么话想说,却顿在了半道。   这时,假山外遥遥的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尹长卿放开素涵,冲着假山口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假山外头有尹长卿的人在守着,听见他的问话,立即有人答道:“大少爷,我这就去瞧瞧。”   素涵也扭头看向假山外头,还不等那回话的下人回来,便有另一人小跑着跪在了假山口:“大少爷,不好了!”   尹长卿走出假山:“怎么了?”   素涵跟在他身后。   “探子传来飞书,康王私自调动了五万大军,于昨夜围困住了京城,意欲逼宫!”   “呵呵,他们终于等不及了,这就行动了。”   那跪着的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豆大汗珠,眼珠子乱转,显然是有些慌张:“就在方才,旬州的李家、孙家、杨家等几个追随康王的大家族纷纷派了人来,想要逼尹家也出头站在康王一侧……眼下,几家的人正在正堂里坐着呢!”   尹长卿听罢,只笑道:“那便去会会他们吧。”   仆从在前引路,不下片刻,素涵随着尹长卿来到了尹府的正堂边上。从廊子里往正堂探去,隐隐可以瞧见里面似坐了一屋子的人。又走近几步,但听有人言辞轻慢的高声道:“尹二爷,我怎么记得,您早年早就和尹家大爷分了产业,自个儿自立门户去了。后来尹家大爷患病在身,你出来操持着场面,倒也算是尽了手足之情。但是,我觉着,你好像没那个立场来替大爷决定这当口要不要追随康王以成就一番大业吧?”   话毕,立刻有数人附和道:“说得对!您搁这儿是名不正言不顺,我们要见尹家大爷!”   里头一阵呜呜嚷嚷。   明眼人一见便知,那帮人就是来尹家挑事儿的。尹长卿的父亲是倾向于康王的,寻他出来,能有个什么好。   尹长卿转头朝一个仆从吩咐道:“带夫人下去休息。”然后对素涵笑笑:“素涵,你先下去休息吧,这里的事我来处理便好。”   素涵知道自己在这儿帮不上忙,只会徒给尹长卿分心,干脆点头:“长卿,你自己小心应付。”   尹长卿回了她个安抚的眼神,后转身大步走进了正堂。   “夫人,您请。”   素涵迟疑了下,还是无视了那仆从恭敬的询问。寻了个廊柱,躲在后头,以刚好可以看清正堂里的情形:“再等会儿我便跟你下去休息。”   “这……”那仆人有点为难,可到底不敢违背夫人的话,便顺从的守在了一旁,几次吞吞吐吐,终不得语。   当尹长卿迈进正堂里时,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那些神情各异的嘴脸,或是不可置信,或是疑惑不解,在意识到来人有可能是谁之后,竟无不瞠目讶然。   “是尹长卿?尹家的那个嫡长子?”有人喃喃的这么念了一句,随即,各种议论之声便在正堂里炸了开来。   “尹家的嫡长子不是被逐出了宗谱,然后自个儿逃了么?”   “就是就是,这怎么又回来了?”   有坐在后排的人,居然还夸张的向前伸长着身子,以便看清尹长卿的模样。   而尹长卿只淡淡然的笑着,环视了一圈周围神情各异的面孔后,几步上前给坐在正首的二叔行了礼。尹二爷见他,点了点头,眼里有欣慰之色。   尹长卿撩衣,正襟危坐在尹二爷身侧,缓缓收了笑,后眸若冰封,字字厉声砸向在座之人:“二叔没有立场,那么,敢问我这个尹家的嫡长子,总该有立场了吧?”   在场之人还未能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个个都暗自琢磨着尹家的意图,犹自狐疑着,一时间,竟是无人作答。   有个肥墩墩的汉子哼了一声,旋即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他脸上的八撇胡须一颤一颤的,虽望着尹长卿的眼里带着某种不确定的神色,但他还是一脸鄙夷的冷冷开口道:“众人皆知,这尹家的嫡长子于多年前便已被逐出了家门。你现在杵在这儿,当然还是没那个立场指手划脚!”   像是好不容易稳住了阵脚,那汉子说完这话后,众人立马便一窝蜂的连声附和起来。   “可不,一个被宗谱除了名儿的嫡长子,还算个什么嫡长子,怎的还有脸跑出来现眼!”   “杀人偿命,本是天经地义之事。要不是尹家面儿大,又没有证据,这小子早就该见阎王去了吧,呵呵。”有个摇着扇子、衣着浮夸的公子哥儿,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吐着舌头,对着他那双三角眼,引得旁人阵阵哄笑出声。   尹长卿不为所动:“诸位说我乃是被逐出家门之人,没有立场开口。好,那我倒也想问了,在坐的各位,有谁看过我尹家的族谱,凭何断言我被除了名!嗯?”   众人一听这话,笑声戛然卡在了喉头里,皆齐刷刷的望向坐在一边、面色甚为自然的尹家二爷。既然尹家二爷都没有对尹长卿的话表示出任何异议,那么,这嫡长子被逐之事,许另有蹊跷。隐隐嗅到了阴谋气息的各大家族之人,这下都不由得心头紧了紧。   “你是说……你没有被尹家除名?这、这怎么可能……”之前开口的肥胖男人难以相信的叨咕着,可仔细想想,他倒是的确没有证据证明尹家的族谱上,已没了尹长卿的名字。   “至于杀人的罪名,我更是担当不起。那姨娘是自己误食了汤药,导致气血相冲,最终血崩而死,与我何干!”   被一连串意料之外的事实震得交头接耳的众人,面面相觑着,他们大多明白过来点了,这尹家,定是背后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才隐藏了这么多年。   还没搞明白尹家葫芦里买着什么药,忽地,只见一黑衣男子快步走进正堂,俯身在尹长卿耳畔嘀咕了些什么,随后,又塞了张纸条给他。尹长卿摊开那纸条,阅毕后,脸上浮现出笑意:“刘刈,给大伙念念这条子上的字。”   “是。”   名唤刘刈的男子清了清嗓子,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自己身上:“晨,骠骑将军前来救驾,斩杀叛党于殿前。康王,已死。”   堂内一片寂静,仿佛连根针落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尹长卿笑望众人:“我想,再过不久,诸位的家族里便会收到消息了。”   谋逆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立时,在场几个胆小的,便面如死灰的栽倒了过去。还有些人不相信尹长卿之言,赶忙慌张的派遣下人回去查探。剩余的一小部分人,要么哭天喊地,要么愣在座椅上,像块木头似的,没了动静。   尹长卿看向之前的那个执扇公子,他此时已被吓得两股颤颤,木愣着瘫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尹长卿面无表情的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道:“这位兄台想必是要先我一步去见阎王了。”   那公子听了这话,顿时如没了生气的木偶,眼皮子一翻,昏死了过去。   看到这,不远处的素涵心里安然了,刚欲招来下人,却顿时眼前一黑,然后,她便没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昨天想更的,结果到家已经十点了,吃了晚饭就奔十一点了,想再写点,人却着了。额,这个礼拜真是好恐怖的一礼拜。感谢在追文的各位,让你们久等了真是抱歉。下个礼拜还好还好,所以《田家》恢复日更了~   结局虐尹长卿,然后狗血、肉麻。那个之前好像有姑娘说我琼瑶来着?结局更肉麻哦,请自带解麻剂~不然被麻痹的浑身动弹不得就……糟糕了啊(⊙o⊙)   坐在电脑前一晚上眼皮子挣不开了,不保证这章有虫子哈,虽然我已经检查好几遍了额。有虫子欢迎指正吧~   另外求撒花~看在我又码字码到凌晨两点的份上,大家冒个泡嘛冒个泡~QwQ我闪去睡觉了,但愿明天早上能见到好多好多萌妹子的面孔啊啊~(ˉ﹃ˉ   【我、我才木有流口水呢! ☆、第六十四章 揭穿事实     衙门里头有人找上了子朔。   来人是尹府的奴才,而他侍奉的主子,跟尹长卿是表兄弟的关系。那奴才见了一脸疑惑的子朔,点了个头作礼,把人拉出了府衙,又寻了处僻静的巷子,低头掩声道:“敬和少爷让你进府。还吩咐了,要把那东西带着。”   巷子里静悄悄的,奴仆的这句话,登时让子朔一震,仿佛从梦境回到了现实。   这尹府的敬和少爷曾给过他一个挂石,那石头外貌很不起眼,子朔贴身携带了多年,也未能从中寻出一丝玄机。然而,当年少爷把他遣走时却说过,要他好好保存这块石头,将来定不会亏待他。子朔猜想,少爷脾性宽和,还教他读书识字,素来待他不薄,这般急忙的遣走他,想来这石头中,应是藏了极重要之物。   而如今,少爷终是寻来了。   “少爷当年有恩于我,我走时便曾说过,将来定会将此物完璧归赵,我子朔说到做到,这便随你去尹府。”   提到尹府二字,他不禁心下感慨。当初,他根本不知阿姐的药罐子相公,便是这尹府的嫡长子。早年在尹府做奴隶,因着身份卑微,即使见了主子,按着规矩,也是万万不能抬头的。他一个小小的奴隶,到底是未能认得尹长卿的脸。谁知,这兜兜转转,一切竟是揪扯到了一处。   **   林间宅院里,蓝悠正和昊儿一起逗弄宁儿。奎伯在一旁立着,瞧着小少爷白嫩嫩的健康模样,心里乐开了花。   宁儿细长的眼睛不停的打量着周围,发觉有人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蛋之后,忙扭头看了过去。带着婴儿肥的肉呼呼脸颊触感极为滑嫩,蓝悠一边戳着他,一边笑出了声:“没想到婴孩的脸蛋这么软,真好玩。”   昊儿手拄着下巴,在一边看着,却不上前。蓝悠见了,朝着他招了招手:“昊儿,过来。”   “嗯?干什么?”   蓝悠把怀里的宁儿往昊儿的方向一送:“你也过来摸摸他嘛。”   昊儿好奇的朝着襁褓里探了探,虽然暗自嘀咕着“有什么好摸的”,但心里抵不过诱惑,还是慢吞吞的挪动了两步,走到蓝悠身旁,小心翼翼的伸出小手,点了点宁儿的脸蛋。   宁儿反应很快,马上便转脸望向了昊儿。昊儿对上宁儿无辜的眼,手指尖一颤,便欲往回缩。谁知,宁儿却伸出肥嘟嘟的小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指。   “啊,他抓住我了!”昊儿惊叫,扭头求助似的望向蓝悠,心下微微有些慌张。婴孩的手格外柔嫩,昊儿不敢挣开,就怕伤到了弟弟,只得被他握着,不能动弹。   蓝悠笑嘻嘻的:“看来宁儿很喜欢你呢。”   “喜欢我?”昊儿不大相信这话,狐疑的朝宁儿看去,只见他包子一样的脸上,忽地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昊儿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生出了几分异样,甜甜的、软软的,有点窃喜。   昊儿脸红了,接着条件反射一般的极力板住脸,以藏起他有些收不住的笑意,蓝悠瞅着那样子,觉得有点好笑。   “奎伯,素涵他们回尹府大半天了,怎么还不见回来啊。”蓝悠突然想起早上,素涵明明说过很快便会回来的。因为宁儿太小,还没法离开母亲太久,可这一晃眼,已经快正午了,两人竟是还没回。   奎伯向屋子外头看了一眼,沉吟一声,也有点发愁:“许是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吧……不过,外头天阴,一会儿说不定要下雪,夫人刚出了月子,可别给冻着了才是。”   这边话音刚落,宁儿终于松了手。   蓝悠没理会木头似的杵着的昊儿,把宁儿交给奎伯,自己转身至一旁的木几上翻了个茶杯:“是什么事让他们俩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呢?”一分神,壶里的热水洒在了手上,她吃痛,手指一抖,茶杯应声落地。   一声脆响,杯子被砸的粉碎。不待蓝悠弯身去收拾,那边的宁儿听了动静,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奎伯连忙去哄,蓝悠也急忙跑过来小声逗弄着,可宁儿不知怎么了,突然哭起来就不停了。   “奎伯,宁儿这是怎么了?”两人把宁儿抱到炕上,昊儿紧跟着,不知所措的看着弟弟,连连琢磨着法子,好能让他别哭了。   奎伯恍然:“哎呦,小少爷会不会是肚子饿了?”   上午一觉睡到现在刚醒,这会子,可不该饿了么。   “可是素涵还没回来啊,要不,我去找找她?”蓝悠觉得奎伯这话说的在理,忙建议道。   “蓝悠姑娘,那就麻烦你去尹府跑一趟,我留在这里照顾两个小少爷。”   蓝悠没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所以她还是当个跑腿的便好。   “好,我快去快回。”   **   素涵醒来的时候,耳边传来了飒飒的风声。整个人还有些困倦,可周围陌生的环境迫使她倏地打起了精神。扒开身上盖着的上好锦被,下了地,不明所以的环视了一圈屋里的乌木家具摆设,依旧困惑于自己为何忽然昏睡了过去。   想推门而出,这才发现,屋子是被人反锁上的。重重的拍了两下门,叫唤了几声,素涵听着外头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里咚咚作响。   等了会儿,有脚步声接近了。随后,门被打开,尹长恒出现在了门口,正笑得一脸灿然:“我的好嫂嫂,你可终于醒了。”   “怎么是你?”素涵心头一跳。她之前是在尹家,身旁也有尹长卿的人护着,按理说是没可能被他钻了空子才对。“我怎么会在这儿?这是哪里?”   尹长恒不耐烦的迈进屋里,转身关上门,把外面的风雪阻在了门外:“我收买了尹长卿的下人,把你弄出来了。你现在在城外的一个宅子里。这宅子外,是一大片林子,尹长卿是不知此处的,所以,你也不用妄想他会来救你。”尹长恒优哉游哉的在乌木椅上坐好,执起一个茶盏,往里头添了些茶水,惬意的呷了一口。   “你有什么目的?”素涵立在原地不敢靠近尹长恒,冷冷的盯着他,想从他毒笑着的脸上寻出个一二。   “我的目的?当然是尹长卿了,呵呵。”他冷笑,“这么多年了,杀他也没意思,我倒是要他活着受苦,这样才最能称我的心。”   “你难道一点都不顾忌兄弟之情吗?”素涵冷然发问。   尹长恒把弄着茶盏的手一顿,眨了眨眼睛,眸色忽地黯然了少许:“他已经不是尹家的嫡长子了,也已经不是我的大哥了。”他仰起头,笑得懒洋洋的,“这几年尹家垮了之后,父亲愈发瞧我碍眼,我的日子,有时过得连个臭虫都不如……要不是有康王党的人在,或许,也就没有今天的尹长恒了。是尹长卿夺走了我一切的希望,我只恨他入骨罢了。”他盯着素涵,神色不明,“说真的,有时我觉得你并不像个普通的农女。就像现在,你竟还有心思瞪我……呵呵,也难怪尹长卿会对你有所不同。”   素涵不语,面上的冷色不减半分。   尹长恒也不觉得自讨没趣,兀自开口道:“小时候,娘亲就一直在我耳边唠叨,说爹是个多么多么厉害的人物,说尹家是多么多么金贵的家族……能得到父亲的认同,不止是母亲一人的心愿,同时   也是我的愿望。你能理解那种十多年的拼搏毁于一旦的痛苦吗?尤其,当这痛苦的始作俑者还是来自于你最敬仰、最亲近的人?”他面上平平静静的,看不出一丝痛楚,可说着这话的时候,声音却是微微嘶哑的。   “真是可笑,你口口声声说尹长卿曾是你最敬仰、最亲近的人,但是一出了事情,你竟都不想想,他或许有自己的苦衷也说不定,就只一厢情愿的去恨?如此这般,你也好意思开口说你敬仰他,我都替你恶心!”素涵毫不留情的责道。   尹长恒烦躁的丢开手头的茶杯。茶杯在桌上滚了滚,带着水渍,落在了地上,只听啪的一声,便被摔成了无数碎片。“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一人,还有什么好怀疑的!我娘亲死的那么惨,难道我还要骗自己说不是他做的?!”   素涵缓缓上前,随即,一个巴掌便甩在了他的脸上:“之前尹长卿揍你,算是为我打的。而我这一巴掌,是为尹长卿打的!都说长兄若父,长嫂若母。尹长卿打你,是教训你德行不当。但我打你,纯粹是替尹长卿心寒!”   尹长恒猝不及防的挨了打,心下怒然,但不等他发作,素涵便继续开口道:“你以为你的娘亲真的是死于长卿之手吗?”   “你说什么?”   “五六年前,想你也不过就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尹长卿不告诉你真相,是照顾你、是顾念手足之情,但我现在只觉得你根本就不配!”   尹长恒逼近素涵:“你说什么‘真相’?嗯?”   “你当年想毒害尹长卿,所以就偷偷给他投毒,可你不知道的是,你下了毒的那碗汤药,并不是给尹长卿自己喝的,而是给你娘亲喝的。你自己害人不成反害己,根本就是活该!”   尹长恒眯了眯眼睛:“这不可能!我下的毒,本是慢性的毒药,只会叫人久病不起罢了,又怎会使人血崩而亡?!”   “尹长卿说,原本那汤药里加了假死药,许是两种药性相乘,这才成了使人血崩的奇毒……”素涵死死的盯着尹长恒,继续言语相加,“还有,尹长卿也根本就没害得尹家落败。尹家的落败,只是做给外人的一个表象而已。他是为了保护尹家,使尹家不卷进朝廷的权利斗争,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尹长恒后退了两步,一脸混乱:“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素涵最后道:“方才在尹家的正堂里发生了什么,你大可回去问问。等探听清楚   了,你也就明白我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尹长恒深深的看了一眼素涵,后大步离去。    ☆、第六十五章 素涵遇险     尹府里,各大家族的人好不容易才散了,这会子,正堂里却又黑压压跪了一片人。   尹长卿面色不善,低头望着下面跪着的奴才们,一个茶杯便扔了过去。啪嚓的响声震得低下之人通通抖了抖身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杯子的碎片扎入脸上了,可他们也不敢躲,只能默默的忍受着,由着自己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   “我可是说过,要你们看好夫人?”很平静的声音,平静到恐怖。   底下的人均磕头如蒜捣:“属下知错,罪该万死!”   尹长卿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这几天,尹府飞出去个苍蝇都不该,更何况是人,嗯?”一声声反问,敲得众人心底发寒。“是谁做的,自己站出来吧,还等着我去揪么?”   正堂里一片寂静。   “好,很好。”尹长卿反倒笑了,“能跪在这儿的,都是跟在我身边多年的人了,我素来信任你们。可如今,这尹府光天化日之下便没了人,而守卫的个个竟都什么也没瞧见,不是出了内鬼,还能是什么?”声音忽地砖了凌厉,“是谁做的,现在站出来我还可以考虑从轻发落,等一会儿要我亲自去揪,便自求多福吧……”   低下的人里,有紧张的,有害怕的,可终究是没人自己站出来。   尹长卿站起身子,来到众人跟前:“都把头给我抬起来。”   十几张脸孔战战磕磕的迎上了尹家嫡长子的视线。   尹长卿在诸人面前踱着步子,面色平淡到冰冷,深邃的眸子里不露怒气,却灼得人打从心眼儿里惊怖。他对着那些奴才的眼,一个个的瞧过去,在到了慕青的面前时,却顿住了。   跪在慕青身旁的刘刈心中一动,略略用余光瞟了一眼她,可刘刈未能看出有何不同。   “其他人都出去吧,慕青你留下。”   慕青的身子一颤。   众人磕头道了是,纷纷不敢抬头,也不敢多待,动作麻利的退了出去。   下人们候在正堂外头,等着吩咐。谁也不知道正堂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仅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大少爷便出来了。   “带上身手最好的家伙,跟我走!”   刘刈赶忙点了几个人的名字,示意他们跟上大少爷,自己也小跑向尹长卿身侧。一边跑着,一边回头望了眼正堂里头,却见慕青瘫坐在地   上,一动也不动。   天空中有雪花轻盈飘下,一片片的,在落到地上时,便消失了踪影,只留下点点的斑驳。   刘刈不再看慕青,低头跟在尹长卿身边,道:“大少爷,下雪了。看这样子,一会儿雪还会更大。”   一阵寒风吹过,尹长卿蹙眉,摆了摆手:“我知道了,咱们脚步快些便是。”   尹长卿带着一帮人往外走,半道,却撞见了子朔和蓝悠两人。那两人面色稀松平常,看来还不知道素涵失踪的事情。   “尹长卿,你带着这些人做什么?素涵呢?”蓝悠隔着老远便问道。   “蓝悠姑娘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宁儿哭闹不止,素涵又好久都不回来,我就只好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尹长卿一听,马上回头命令刘刈道:“刘刈,你回去找申管家,让他寻个得力的乳娘,过去照顾宁儿。”   刘刈哈腰作礼,后快步沿原路返回。   子朔最先瞧出了些倪端:“我阿姐呢?怎么不见她人?”   “素涵被人掳走了,我现在正要去救她。”   “你说什么?!”二人齐声反问,皆惊讶的不得了。子朔怒道:“你怎么不看好我阿姐,让她被人欺负了去?究竟是什么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劫人?”   “此时说来话长,回头再解释,我得先行一步。”尹长卿说着,便欲绕过子朔。子朔哪肯放他走,但也知道此时不宜多讲,就只一把拉住尹长卿,道,“我也要跟你去。”   “我也要去救素涵。”蓝悠立时附和道,“尹长卿,你这儿有没有弓箭,可否借我一把?”   **   头领看着几个下属哭丧着脸的无能模样,颇感头痛,连想要掐死他们的心都有了。颤抖着指尖,挨个指了指围在自己身边的汉子,恨铁不成钢的问道:“怎么好好的竟让人给跑了?”   “回头领的话,我们刚刚去换班,就看见小七捂着□昏死在了门口……”一汉子委委屈屈的接口道。   头领额上青筋凸起,一拍桌子:“让个女人给打趴下了,这脑子里是长了稻草不成!而且,怎么只他一人看门,其余的人呢?”   “回头领的话,是那女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人都给骗走了……”   “没用!一群没用的蠢货!一看就知道你们太年轻了,连女人的话也敢信。”那头领不过二十出头,却装出了一副老成的样子,一板一眼的教训着低下的小弟。   “头领,这下可怎么是好?我们要追么?”   是应该先上报主子,求主子定夺发落的。然而,自从刚刚主子得了尹家来的信儿之后,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一声不吭,谁也不见。于是,他们群龙无首,也不知该如何动作才好了。   “还是去追吧,要不就来不及了。等主子出来了,那还不责罚我们!”头领沉思着,“那女人这会儿还跑不远,赶紧去追!”   “是!”   **   当素涵磕磕绊绊的走出宅子时,外面的雪已越下越大,脚底下也积起了一层。视线里尽是光秃秃的树木,密密麻麻的挡在眼前,让人看不清方向。她不知该往哪里走,但又害怕被人追上,便只得不停脚的乱走。   这片林子在夏天时,一定繁密的很,素涵想道。在林间寻得方向,这是蓝悠最擅长的事情,可惜她此时不在这里,否则,素涵马上便能找到林子的出口了。   脚下的步子愈来愈沉重,素涵渐渐的有些体力不支。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只见一片银色中,似乎静悄悄的,并无人追上的样子。   素涵靠着一颗树干略作休息,想起不久前,自己刚刚暴戾袭击了一个小哥的□,她便暗暗的有些汗颜。默默于心中为那苦哈哈的小哥祈祷了一下,只愿他后半辈子安好,依旧能顺顺利利的讨到媳妇才是。   以前读中学时,课本上有讲过“下雪时不冷,融雪时冷”。但素涵此时仅觉得,不管这老天爷下不下雪,这天都一样没道理的冷死人。裹了裹身上的袄子,方才跑了两步,还能感觉暖和了点,她刚出宅子那会儿,是真的浑身都打着抖的。   不敢再停留久了,刚休息没过片刻,素涵便欲走人。可将将扶起身子,她便敏感的觉察到,寂静的林子间似乎传来了些许轻微的响动。素涵连忙矮□子,躲在树干的后头,朝着周围打量。   远远地,好像有黑点在快速向她这个方向奔来,然而,树干太过茂密,她瞧不真切,也不晓得那个黑点是不是尹长恒的人。   素涵拿不准是走还是躲在远处。她来时的脚印已被大雪掩盖住了,所以如果运气好的话,她应该是不会被人发现的。反倒是如果现在她四处乱逃,   很有可能会跑不过追来的人,而且,自己的脚印还会暴露出踪迹。   素涵挑了一棵巨大的树干,猫腰躲在后头,屏息聆听着远处的动静。果不其然,一炷香的功夫后,人声近了。那些人,是尹长恒的爪牙。   “头领,这林子都没个人影啊,那女人不会跑的这么快吧?”有个男子一脚踹上了一旁的树根,发火道。   “我看她是藏起来了。那女人瞧着柔柔弱弱的,断断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跑的没影儿的!”   头领沉吟了会儿,定睛扫视着周围:“说的有道理,那女人是个狡猾的,想必是躲在哪儿了。”可四处都是白花花一片,视野极差,想找个人还真不容易。他们只是武夫,又不是猎户,眼神儿哪可能比鹰还利。   “注意留意着四周!”   “是,头领!”   头领带着手下继续前行,然后更加努力的眯着眸子以看清周围的情况。   素涵本以为自己躲过了一劫了,刚放松了脊背,想要扶着树根坐一会儿,便听到那头领忽地道:“我怎么看到那里有片衣角?”   素涵浑身一僵,想道:糟了,还是被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   最近很热血啊有木有。   下章微虐,而且有配角生命有危险,先打招呼了哦 ☆、第六十六章 舍身相救     “呀——”   头领一把拎起素涵的胳膊,将她从树干后头捉了出来,气哼哼道:“该死的女人,给我们添了这么多麻烦,可算是逮到你了!”   另外的几个男人也赶紧围了过来。   “还是头领厉害,这就把人抓住了!”   “是啊是啊。”   那头领闻此好不得意。素涵被他钳制着,没了办法,只能先静观其变。   忽然,空气中传来嗖嗖的声音。接着,只听一声惨叫,抓着素涵的手臂便松开了。   慌乱间,素涵抬头,只见又有几只箭矢射了过来,全都不偏不倚的击中了围在她身侧的男人们身上。那些爪牙无法,赶紧四散着躲向周遭的树丛后面。   素涵借机挣脱了束缚,全力朝着反方向奔跑。   “素涵!”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   “蓝悠,是你吗!”素涵循声而望去,果然瞧见了蓝悠的身影。“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蓝悠一把拉过已是气喘吁吁的素涵,将她藏进树干后头,一双眼依旧警觉的望着爪牙们的方向:“不仅我,子朔和尹长卿也都来找你了。这片林子太大了,我们又不知道宅子的具体地址,只好大家分散开来寻人。”说着,掏出一个小小的烟火,将其点着,但见一抹红色窜入了空中。“尹长卿说,这样别人就会发现我们,然后赶过来支援了。”   素涵面色稍霁:“太好了……”   对面有两三个男人受了伤,没法动弹。剩下的,便虎视眈眈的瞧着素涵的这一边,恨不得马上就扑过来咬人似的。   “头领,对方的弓术好像很好,怎么办?”   头领摸摸下巴,恶狠狠的等着蓝悠的方向:“哼,这林子这么密,只要我们动作快点,绕着弯子前进,还怕他射的中么!”他打了个手势,“受了伤的留下来,其余的跟我一起上!”   数个男人足下发力,猛地窜了出来,左右躲闪着,飞快的冲着素涵她们奔来。   素涵眼见那几个爪牙改了策略,暗叫不妙,忙拽了拽蓝悠:“蓝悠,我们赶紧跑吧!能尽量拖些时间,等尹长卿的人来了,便也就安全了!”   蓝悠一听,自是赞同。   两人尽了最大努力拔足狂奔,然而素涵毕竟体能不如蓝悠,最近又身子欠佳,于是   她很快的便落在了蓝悠的后头。   蓝悠回身又发了一箭,凌厉的箭矢飞速窜出,但对方依旧灵活的躲在树干后头,逃过了她的袭击。   “素涵,别停下,在坚持一会儿!”   素涵大口喘息的迈着步子,然而后头追着的人却离她们越来越近了。   蓝悠见状,一咬牙,道:“素涵,你先跑,我来引开他们!”   “这怎么行,太危险了。”素涵听罢,连连摇头。   “我自小长在林子里头,行动灵活。我一个人的话,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只要晃晃他们,拖延一点时间,等尹长卿寻来了,就没什么问题了。你且相信我吧,素涵,赶紧走!”   素涵听她都这么说了,又一直都了解蓝悠身手敏捷、弓术了得,便嘱咐道:“那你自己千万小心,不可胡来!”不再多废话,转身接着奔跑。跑出几步,一回身,正见着蓝悠几下子便跃上了一棵树的树枝,挽弓,射箭,又一次射中了一名男子。   她放了心,便不再回头。   蓝悠用余光瞧着素涵跑远了,自己也轻松了不少。又一跃,跳到另一颗树的树枝上,瞄准,拉弓。可惜这一箭却是未中。   有蓝悠在这儿挡着,最后剩下的三四个男人没法接着前进,最后,便再次躲进了树干后头。   “头领,再这样下去,那女人就要逃远了。”   “哼,无碍。封二、王五,你们两个去吸引那个女人的注意力,我们两个从后面包抄!她再怎么厉害,到底只有一个人,而我们可是有四个人在呢!”   两个汉子得了命令,猛然冲了出去。   蓝悠见有两个人势头极猛的朝着自己奔来,登时有些慌张。用力一跳,跳到旁的枝干上,改了个角度,一箭射中了其中一男人的大腿上。那男人立马弯腰摔倒了。蓝悠再次拉弓,很迅速的,另一个男人也被她射中了。   蓝悠呼了一口气,刚想挽弓去瞄准剩下的人,霎那间,却觉脑后一痛,似有个硬物撞击到了她的后脑勺。她身子不稳,一晃,竟是掉下了树来。立即,便有人钳住了她。   头领手握着石头,一脸得意:“看你这小妞还往哪儿逃!”   蓝悠双手被压在后头,她挣扎不开,却刚好可以勉强仰着头看着头领。   “头领,接下来怎么办?”   r>     “杀了她。”头领一手提起蓝悠,一手掏出了腰间的匕首。   蓝悠看着眼前泛着森意的雪白刀刃,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也不过眨眼间的事儿,眼瞅着,那锋利的匕首便刺进了她的胸口。鲜血顿时如注般喷出,溅在了那男人的脸上,染得他的笑意更加幽怖。   蓝悠像块破布一般被头领扔在了地上。   “啧啧,真是晦气,赶快走吧。”   两人抬脚便走,然而,一只沾着血的手却缠上了头领的脚踝——蓝悠拼了最后的力气,死死的抱住他的脚,不肯让他离去。   “这女人竟还有力气?”头领破口大骂,一脚跺在了蓝悠的脑袋上,“贱人,松手!”   她不肯撒手。   头领扭头一望,见素涵那边早就跑没了踪影,心头更是大怒,脚下的力道也愈发猛然。边踹着蓝悠,边狠声道:“我看你放不放手!”   蓝悠每被他踢一脚,胸口的伤便随之一撕扯。剧痛使得她浑身都在抽搐,可是,她的双臂就好像粘合在了一起似的,无论如何,紧锢着头领的手就是不放开。   渐渐的,那头领竟都有些下不去脚了。地上躺着的,分明就是个发簪凌乱的血人。这一幕,连冷血的武夫都心下动摇了三分。   “娘的,瞅着像是个年龄不大的丫头,倒是个硬骨头。”头领不耐烦道,“李齐,你不用等我了,赶紧追人去,等我把这丫头搞定了,便会跟上你的。”   蓝悠意识模糊,朦胧之间听见爪牙们要奔素涵而去,眼睛一酸,无助的几乎欲泣。可她没有力气哭了,她浑身都痛,痛到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究竟是哪儿在疼。喉咙也没有办法再发出声音,只唯独手臂因着最后的惯性,还牢牢的缠着那头领的小腿。   她只能一遍遍在心里喊着:“素涵,快跑吧……快跑吧……”等尹长卿来了,你也就能得救了。   头领用脚尖点了点蓝悠的肩膀:“丫头,你还有气儿吗?真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替那女人卖命到这个地步。李齐,把你的剑给我,她既然不肯松手,我就只好把她的手给剁下来了。”   蓝悠感觉到口鼻处血腥的气息格外的严重,她知道她可能活不下去了,如此,不若便用这条命的最后时间,给素涵多争取些生机。   “我只有田家这么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我把素涵当成自己的亲   姐姐……”蓝悠动了动嘴唇,想如此说道,最终却还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她眼前已阵阵发黑。   暗自于心中苦笑着,也不知自己就这么死了,会不会有人知道?还是徒留她的尸身独自在这偌大的林间腐朽,渐渐化作尘埃?   她终是撑不下去了,意识缓缓消散而去。然而末了,耳畔好似传来了老虎的咆哮声。   ——是她的错觉么?蓝悠最后暗自反问道。    ☆、第六十七章 险后重逢     大雪纷飞,却仍旧掩饰不住脚底下可怖的血迹。   尹长卿立在那一大片嫣红前,只觉得心中一阵阵木然。   地上的血迹至少是属于两个人的。那其中一人已死,尸体正横躺在眼前,而死因则是被野兽咬伤、失血过多而亡。可另外的人却没了踪影。   子朔见状也愣在了当场,心里漫上了浓浓寒意。   方才收到了烟火讯号,而发射那讯号的人是蓝悠。蓝悠应该已经寻到了素涵才对,但当他们赶到时,除了片片血迹,现场竟什么也没留下。   这令人生寒的血迹,到底是谁留下的?是素涵,还是蓝悠?亦或是她们两人?   “大少爷,我们在周围发现了少量的血迹和残留下来的箭矢,不过,因为雪下得太大了,我们难以找到其他的痕迹……”刘刈小心翼翼的瞧着尹长卿的脸色,说道。   尹长卿的身形晃了晃,声音哑然:“再找!”他别头不再去看那片红色,只茫然的望着周围无尽而苍白的树林,喉咙间忽然泛起了淡淡的腥甜。   “对,再找!不能愣在这里什么也不做……我也去找!”子朔说着便也要抬脚走人。因为紧张,他的神情木讷极了,竟一点也不像往常的子朔。   尹长卿的睫毛上全是雪花,他眸子一颤:“我也去找。”   一行人很快的又分散开来,各自在愈演愈厉的风雪中,艰难的穿梭在望不到边的林子里。   身体很冷,可尹长卿已经感觉不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素涵身上,满心里念叨的,也只有“素涵”二字。回忆着素涵的笑容,想借此遗忘那摊刺目的殷红血迹,然而,那抹赤红还是缠绕在他的眼前,逼得他几乎发狂。   尹长卿驻足,一拳打在一旁的树干上。雪块登时纷纷由树枝上落下,砸在了他的身上。   “素涵,你到底在哪……”   天色渐渐暗去,然而雪却不曾止,弥天乱舞,反而愈加铺天盖地。这种情况下,人的视野变得极差,尹长卿踉跄的行在雪地里,屡步艰难,呼吸也渐渐困难起来。滴水未进的走了大半天了,他的体力已达到极限,身子内暗藏的毒素,亦似乎因着他的勉强而开始发作了。   “尹长卿——”这么走了不知是第几个时辰,身后有人在叫他。尹长卿回身,发现他和子朔撞了头。   “找到素涵   了么?”   子朔几步跑过来,神色凝重:“还没有。只不过,这天色实在是太糟糕了,估计一会儿雪可能还会下得更大……天晚了,你还是找个地方避一避,等明日雪停了,再出来寻人吧。这里留给我以及尹府的下人就好。”   尹长卿理都不理他,转身便继续走。   “喂!”子朔从后头叫住他,“你可别莽撞啊!阿姐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么恶劣的天气,她要是还没事,一定会找个地方躲起来的……倒是你,你本就是个药罐子,还逞什么能?!万一自己再栽里头了,还不够给添乱的呢!”说的相当不客气。   尹长卿顿足,回头,哑着嗓子幽幽道:“滚开……”   子朔一噎,望着尹长卿充血的眸子,心知这次不再像从前和他抬杠的那般了,他是认真的。   **   素涵甩开了那几个爪牙之后,便一直埋头奔跑。无奈这片林子实在太广,瞧那样子,就算她顺着蓝悠指的方向走,也是不可能在天黑之前走出去的。   刚好路过一间废弃的木屋时,她便毫不犹豫的钻了进去。这般的风雪,再在外面乱跑下去,只怕是会冻死的。   她关上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发着霉味的阴暗小屋,忽地觉得,也许这屋内的保暖效果,并不比外面好到哪里去。墙壁上有缝隙,在呼呼的往里头露风。一个黑漆漆的小木床上面罩着一层灰,几只破了口的罐子四散着躺在地上,唯一还有些用处的,算是角落里堆着的几落干草。不过,她没有火折随身,眼巴巴的瞅着那些干草,仍是没法取暖。   揉了揉被冻得发红的手,待手不那么僵硬了之后,素涵去取了些许干草回来,然后将其折了折,顺着木屋的缝隙填堵进去。   屋里不再露风,感觉上多少能好点。她不敢坐下,便搓着手、小步在原地立定跳。冬天黑天得早,素涵没在小木屋里待一会儿,就感觉屋子里头整个都暗下来了。   这荒郊野外的,独处在一间又冷又黑暗的小木屋里,着实有些可怖。   素涵在手心里哈了口气,满心只祈求着谁能快点来发现她,她可不想在这里一个人过夜。若在这么阴冷的小屋里待上一宿,还不被活活冻死?   默然祈求着,一瞬之间,她竟想到了尹长卿。这般场景,和一年多前她被困在山里出不来时,何其相似。那时,尹长卿不顾下雨,也要奔出来寻她。   那么这回,想来,他现下也在四处的寻找着她呢吧。素涵突然有些放心了,因为她总觉得,尹长卿是会找到自己的。   外面风雪之声渐响,恐怕这场雪是要持续一整夜了。   素涵在屋子里待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浑身打颤,可因着疲劳了一整天,她整个人又困顿的很。知道在受冻的时候睡着,是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素涵于是不敢大意,赶忙连连拍了好几下自己的脸颊。   这么拍着,门外发出的轻微响声便被她忽略了。   素涵看了一眼门口,觉得刚才似乎有什么声音,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她不想去开门查看,因为一打开门,外头的风雪便会一股脑儿的灌进来,那般的滋味,不好受。   她走进门口,侧着耳朵听了听,却不想,正当此时,有人忽然一拳砸在了门上。事发突然,她受了惊,跌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正因为这声响,门外的人用力推开了木屋的门。   素涵一刹那以为是尹长恒的人追来了,抓起地上的罐子便要砸过去。   “素涵……”   死死握着罐子的手还举在半空中,素涵瞪大眼睛,却发觉眼前的这个“雪人”有着和尹长卿一样的声音。   “长卿……是你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了,素涵的声音有点颤。   他蹒跚的行至素涵的面前,因为身上全是雪水,修长的手指仅在半空中划了划,并未触到她的脸。   “长卿!”素涵却不管那么多,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她只觉得,在担惊受怕了一整天以后,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关上门,抹了把脸上的雪水,素涵扭头,竟见尹长卿还在原地杵着。   “素涵,我怀里有火折,你拿出来点火吧,我现在……手指有些发僵。”   素涵听此,知他在雪地里行了太久,心里有些心疼。走过去,帮他褪下沉甸甸的斗篷,伸手在他胸膛摸了摸,寻出了火折,接着端了一把干草,把它点燃。   顿时,明亮而温暖的火焰照亮了小小的木屋。素涵感受着久违的暖意,忽觉如死而复生。转头,朝尹长卿看去,而他正神色复杂的望着自己。   尹长卿的睫毛上沾着雪花,雪花被火烤到之后,便开始融化,一滴滴的落在他脸畔,竟让素涵有种他在哭泣的错觉。   想拉   过他的手,唤他坐下,然而,伸出的手,却顿在半空无法继续动作。   ——这会儿屋子里有了亮光,她才看清楚了,尹长卿的手上沾满了血迹。那紫红的一片,瞧着甚为恐怖。   “这是怎么弄的?!”素涵忙托起他的手,小心翼翼的查看他的伤处。鼻子一酸,视线模糊了。   “刚才打在门上擦伤了,之前又被冻着,所以才显得紫红,不碍得的。”   又是这句清清淡淡的“不碍得”,她听了不知多少次。   掏出帕子,把他手上的血渍擦干净,好在伤口没有在流血,要不,在这野外也没法处理。她正凝神认真着,却突然被尹长卿一拉,复又入了他的怀里。还没回过神来,唇便已被覆上。   尹长卿的吻,初次来的如此急切。他在她口中反复掠夺,怎么也不肯离去。   “唔……长卿……”   他吻得有些绝望。在终于放过了素涵的双唇之后,那吻又开始向下延续。划过颈部,然后衣服被拉开,锁骨亦被他含住。   素涵仰着头,双手挂在尹长卿的肩膀上,喘息着望着黑乎乎的木屋顶。尹长卿炙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部,顿时,引得她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他拉开他的衣裳,裸|露出自己的胸膛:“素涵,我现在便想要你……”   素涵来不及说不,腰带便已被解开,原本就凌乱的衣衫被这么一扯,竟全盘落在了地上,徒留件艳红的肚兜。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肉,只给肉汤…… ☆、第六十八章 一纸和离   恍惚之间,两人的身体已紧紧的交缠在一起。   尹长卿的指尖有些冰冷,顺着素涵的肩膀流连,至胸前,然后离去而下……   “唔……长卿,你…你这是怎么了……”素涵的理智染上了些许迷离,但她还是隐隐觉得,尹长卿的样子有点奇怪。他并不是个会这般恣意放纵的人,怎的突然如此急性?   燥热的火焰比不过两人缠绵的温度,他循着她的敏感点,一点点的抚弄。素涵不自禁的呻|吟出声,低下头,艰难的寻他的眼。   火光之间,尹长卿双眸幽暗若深潭。   无意识的,她后退了一步,踢到个躺着的罐子。但听咣当一声响,罐子向一旁滚去,砸在墙壁上,破碎了。   “长卿!”素涵推开尹长卿,微醺着脸,拾起地上的衣物,“你……这是怎么了?”   迷乱乍止,唯剩下屋外风雪声,缭乱作响。   他站直身,犹自沙哑着,低低的道:“只是……想再抱抱你而已。”   素涵向后拢了拢乱发,听这话微微不解,好笑道:“什么话,等出了这林子,我们自是来日方长。”今天两人奔走了一天了,本都已筋疲力尽,又被困在这小屋里,如何还好浪费体力于这风花雪月之事上?素涵知今日凶险,尹长卿必是为她担忧至极,这才冲动着,情不自已了。当下也不嗔怪,理好衣裳,便学着古代女子的样儿,也细细的给自己夫君打理。   尹长卿看素涵忽作小媳妇姿态,笑了,随她作罢。   整理好穿戴,尹长卿倚着墙板而坐,提手拉过素涵,紧紧搂她入怀。素涵坐在他身侧,顺着他的搂抱,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回望着火光出神。   “长卿,子朔和蓝悠他们这会儿也不知怎么样了……”   尹长卿低头看怀里的妻子:“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一个人躲在这方木屋之中,白天的那烟火,是蓝悠姑娘发出的吗?”   素涵心里咯噔一下,忧愁回到了脸上:“可不是么,当时有打手在后头追我,亏得蓝悠出现了。但我跑得慢,眼看着逃不出,她便提议自己留下……虽说蓝悠在丛林间长大,有几分|身手,但我还是很担心……”   尹长卿心下明了,黯然沉默了一会儿,才抚了抚素涵的肩膀,宽慰道:“他们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别担心。”   r>  素涵被火焰烤的暖烘烘的,整个人疲乏至了极限,现下脑袋早就罢了工,只昏昏欲睡。听得尹长卿的安慰,虽明白他只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心绪稍缓,迷迷糊糊的叹息道:“长卿,尹家的事已了,往后,我们便可以又像过去那样,一家人在一起,安安静静的生活下去了,是吧?”   尹长卿搂得她更紧,似感慨,似怅然:“是啊,尹家的事,终是结了。”却又道,“我当年走的匆忙,在旬州留下的资产,大多都还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几间宅子的地契在奎伯处,你若问他要,他定会给。这些东西加在一处,也是够普通人家几辈子衣食无忧了。”   素涵正眼皮子打着架:“怎么提这个?我只要你、子朔、蓝悠,大家还能像从前一样在一起过日子就好……”   尹长卿没有作答,望着远处出了会儿神,再低头,见素涵已脑袋一点一点的,睡着了。他宠溺的一笑,扶着她的身子,让她躺平,枕着他的膝头,然后在闪烁的火光下,痴痴的瞧她的脸。   疲劳夹杂着眩晕和痛楚,阵阵袭来,然而尹长卿依旧定定的望着素涵的睡颜,兀自缓缓而道:“宁儿太小,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昊儿那孩子,性子倒是有些偏僻,以后还需你这个做母亲的,多多教导……”   捂住嘴巴,一阵咳喘,良久才止住。见素涵没被吵醒,他心下稍安:“我从表兄敬和那儿,知道了子朔的事情。你放心,他不会被亏待,往后的仕途有尹家暗里帮衬着,定会一帆风顺。”尹长卿瞥了一眼手缝之间的淡淡幽红,“我早就和二叔提过,你是我认定了的女人,是我尹家的媳妇。虽然,你还未曾见过二叔,可他已是认可了你。往后,二叔也会照拂你。至于家里的长宇、敬和,品性都不错,唯独父亲性情偏执了点,可他现在也不常抛头露面,所以想来,以后家里不会有人为难你。”   火光忽闪了一下。   “我知道你一直待蓝悠姑娘就如待自己的亲妹妹,但不管她此番是否安然,我只希望你能宽心,然后好好活下去……我留下的那些资产,你爱变卖就变卖,怎么处理都好,只要你开心即可。”胸口忽地闷痛,他淡淡蹙眉,“对不起,素涵。其实我早就该推开你了,可因为自己的贪心,却一直迟迟不肯放手……你是个好女人,当初,我便该狠心赶你走的。这样,也许……你我不曾相见,是最好不过。”   气闷、心口欲裂,这是每次毒发的征兆。不过此次,似乎来得尤为凶猛。   “早上起来微微咳血,我便觉不妙。等这般折腾下来,此时,怕是已然凶险了……素涵,我并不怕死。”他的声音极小,似在素涵耳畔呢喃一般,“可我怕死后再也见不到你、见不到我们的孩子。你孤身一人在这世间,而我们的孩子,他们又还那么小……怎叫我甘心与你们别离。”   呼吸开始沉重,痛楚亦由心口蔓延至四肢。   “素涵,我恐怕…终是没法陪你到最后了……过去,总想着此生要长相厮守,现在看来…不过也只是痴人说梦罢了……”他抬头,叹然间只觉外头风雪声渐缓。“一年有余……你我结为连理,不过仅一年有余。我是该叹上天待我宽厚,还是怨上天只给了我一场甘美的梦境?”   托起她的脖颈,把她放在地上,眸间满是爱怜。但只这一动作,后便又是一阵喘息。缓了缓,用尽全力撕下一方衣角,拿出腰间的匕首。   “虽然…你我只相守了短短一年,每日里,也无非是些琐碎,不足以刻骨铭心,但对我来说,个中种种,却是深入骨髓,沁人心脾。然而,素涵,我小半生飘泊,也懂得时光如梭。一年的相处,不过是白驹过隙,想来很快便会被滚滚逝去的光阴,碾的什么也不剩……”   划破食指,任鲜血滴淌。   “素涵,另寻良人吧。你…终是会慢慢淡忘了我的……你以后,也许,会冲别的男子笑;也许,会叫别的男子的名;也许,还会对着别的男子,眸中暗藏柔媚……可你知道吗,我只是这样想想,心中便已妒恼得发狂……”   血染红了锦布,他以血为书。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   字字刺目,若剜骨割心。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   他一滞,重复着,痴念了一句“各还本道……”,随后一口血,猛然吐在了袍子上。   指尖亦在颤,然,终于不辍书写。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   竟是越写,越为艰难。   ——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至此终笔,而他已满目鲜红。心力一抽,顿觉痛至心扉。   “一别两宽……一别两宽……只愿此后,你可心生欢喜,一世无忧。”   >     小半辈子的挣扎与喜忧哀乐,到此,决绝于一纸和离。   尹长卿手握着那方锦帛,潸然不能自禁。   作者有话要说:额,尹长卿最近很不受宠啊,这个……我也纠结了。征询一下各位的意见,要不,就让他这么便当了吧,大家能接受BE结局不?我认真的哈。另外,明天停更一天,我理理思路。   本章节里引用了三句资料,网传是唐朝的和离书,内容如下: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第六十九章 琥珀返家   素涵这一觉睡得极踏实,等她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帘帐外头的光,很是柔和;身子低下的被褥,也又软又温暖。她恍然了片刻,揉了揉额角,坐起身。一把掀开薄纱帘帐,映入眼帘的,却是个分外古雅的小室。   “长卿……”左右唤了声,也不见尹长卿的身影。素涵困惑着,还以为昨日的种种,不过是个梦。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外头进来的人,是子朔。   “阿姐,你可算是醒了。”逆着光,她瞧不清子朔的脸。   笑笑,道:“我睡了多久了?”   子朔还立在门口:“整整一天,可是把我给吓坏了。”   “对了,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素涵下地给自己倒了口水喝,这睡了一整天了,此刻当真是饥肠辘辘。   “这里是尹府。昨天早上,我们在一间小木屋里寻到了你,便把你带回来了。可你睡得死,一路上都没有醒过来。”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境,素涵放下杯子,愣了愣,抬头,皱眉看着子朔:“蓝悠呢?”   子朔滞了一滞:“她……没事。阿姐,你身体虚,先吃点东西吧,弄坏了身子可不行。”说罢,转身挥来了个下人,吩咐了一番。   子朔侧着脸,素涵这才瞧清,他的面容竟非常疲倦。   “子朔,你这一天……也累着了吧,真是对不住。”走过去,拉他坐下,“你吃饭了吗?”   子朔眨眨眼,赶忙笑嘻嘻道:“没呢,阿姐,你陪我吃点吧。”   素涵心知肚明,这子朔显然就是要自己先吃点东西,再合计旁的事情。不愿拂了他的一番心思,便点点头,坐回了红木圆桌边上。   下人送来的都是些清淡的菜肴,味道却也极好。可素涵依旧有点食不知味,勉强吞完了一碗糯米粥,就不再动筷。   “阿姐,不再吃点了吗?”   素涵摇摇头,只问道:“蓝悠现在在哪儿?还有,怎么不见长卿?”   子朔显得有些为难,沉默了一会儿,难得正色的望着素涵:“阿姐,我有事要和你说……”   素涵见他如此,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儿。   “蓝悠她受了重伤……”子朔紧张的看着素涵,见她忽然激动起来,便连忙接道,“不过没事的,她回来   的比你早,幸好救治及时,又没有伤到心脏,所以,总算眼下是过了凶险的时候。”   素涵推开子朔,脚下的步伐有些虚软:“我、我要去见见她……”   “阿姐……”子朔在她后面,拦又不能拦,一脸着急的跟着,结结巴巴的劝道,“阿姐,全旬州最好的大夫都被尹府给找来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素涵脸色惨白,跌跌撞撞的往屋外走,拉来一个下仆,便让那仆从引路。   等到了蓝悠房外,果不其然,见到了许多人进进出出。有丫鬟端着脸盆往外走,铜盆里一片飘红。素涵不自禁的捂住嘴巴,连子朔在后头喊什么都没听见,快步进屋,愣愣的瞧着蓝悠一脸灰白的平躺在床上。有几个白须老大夫正聚在另一边,小声商议着什么,面色极是认真,对素涵他们的突如其来,理都未理。   “蓝…悠……”素涵僵立着,一下子便哭了出来。   满心只觉得不可置信,蓝悠不是说过她擅长弓术,又常年往来于山野么?为何会遭人袭击?为何不能保全自己?   “大夫,我妹妹她怎么样?”不自觉间便改了称呼。   被拉住袖子的老者一愣,扭过头来,见是个满脸是泪的憔悴女子,心下叹然:“这位夫人不必担忧,姑娘的伤势已经处理好了,也止住了血。姑娘底子不错,这一关,定能过来。”   “是啊,阿姐,你自己身体也不好,可别太伤心了。”子朔在后面跟道。   素涵点点头,扶着个椅子坐下:“我要在这儿守着她,直到她醒过来。”   子朔知自己劝不动她,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却也不离开,反而在素涵身侧的椅子上坐下,大有也要陪着她等的意思。   素涵脑袋里乱糟糟的,默然着,不吱声。   可她却没能一直等下去,其一是因为素涵自己的身子也吃不消,另的,家里的宁儿太小,她也不放心。总归到了傍晚的时候,素涵还是先回了林间的宅院。   子朔说,尹长卿今日要忙于尹府的事情,暂且不能回林间的府邸了,素涵不疑有他,当下也没心思考虑别的,就叮嘱了几句,然后,便急匆匆赶了回去。   数日以后,尹府才传来了蓝悠醒来的消息。   素涵在第一时间便赶去了尹府,推门进屋,但见屋内,蓝悠躺在床上,一双无暇的大眼睛在看到素涵之后   ,露出了难掩的惊喜:“素涵……你没事…便好……”胸口有伤,引得蓝悠连连蹙眉,好不滑稽。   素涵忙制止:“蓝悠,你别说话,快歇着吧。”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蓝悠灰白的脸,心里发酸,“你这丫头,怎么弄成了这样……蓝悠,真谢谢你救了我。”   蓝悠张张嘴巴,却不待开口,便又被素涵按了回去:“你且躺着好好养病,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提。往后什么都不用你做,你只想着养好身子骨便可。”   “阿姐。”一道而来的子朔唤道,“你先跟我来,我要带你看个东西。”   素涵回头,抹了抹眼角的泪儿,不解道:“什么东西?看你神神秘秘的样子。”一旁蓝悠拉了拉她的袖口,她扭头,见蓝悠竟也笑的欣喜。当即取笑:“好啊,你们两个,一块儿瞒着我,倒是有默契的很!”起身,拽过子朔,“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带路吧。”   子朔笑了笑,但那笑容却只带了半分的明朗。   两人出了蓝悠的房间,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院子外面。院子周遭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往来,朱红色的院门上也掉了漆,瞧着有几分萧条。但素涵刚站在门口,便听见里头有野兽的吼声传来。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望着子朔:“你这是在搞什么鬼?”   子朔噗嗤一笑:“这里头的,可是蓝悠的救命恩人啊,你便这般态度?”   素涵刹那间欣喜无限:“是……琥珀!”立刻推门进去,果见院子里头,一身暗黄的琥珀和巨虎正懒洋洋的趴在地上晒太阳。   “琥珀!”她唤了一声。   琥珀翻了个身,没理,像是在耍脾气。   巨虎一巴掌拍在了它脑袋上,琥珀吃痛,低吼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的晃着身子,满眼傲娇的昂着头,来到了素涵的跟前。   素涵盯着那双琥珀色的兽瞳,像哄小孩似的,摸了摸它头顶毛茸茸的耳朵:“琥珀,当时没带你走,也是迫于形势,你就……大人有大量吧。”但老虎可听不懂什么叫做“大人有大量”,一番身子,竟只把屁股朝着素涵了。   素涵开怀着,憋笑憋得难受,便假装咳了咳。想着琥珀居然一路跟至了旬州,心里很是感动,一把搂过它,大力揉了揉它的脑袋:“以后就跟我们在这儿住着,我们是再也不赶你了。就算你自己要走,我们也不会答应,好不好?”   <   br>  琥珀被素涵蹂躏的很不舒服,埋怨般的低吼了两嗓子,却又不舍得咬她,只得颓败了气势,甚是哀怨的瞅了素涵一眼。   那边的巨虎晒着日头,懒趴趴的打了个哈气,三瓣唇上的胡须,一抖一抖的,似乎惬意极了。   素涵真想席地而卧,就这么一人两虎的悠然睡去。可心里观念着旁处,只好作罢。哄逗够了琥珀,便跟子朔退出了小院子。反正尹府会有人照料他们,素涵也不用操心。   子朔瞧她心情好了些,自己也跟着心中轻快。但仅片刻后,他便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明快也跟着逝去,只留下淡淡的疲态。   “阿姐,那边的景致不错,不如,我们过去坐坐吧。”   素涵循着他指的地方望去,见是上次来时的那方小亭子,顿了顿,到底也未置可否:“随便吧。”   两人遂入亭对坐,然,气氛忽地有点沉闷。   “阿姐,我不知怎么跟你开口……”子朔吞吞吐吐的,几番探视着素涵的神色,样子颇为可疑。   “什么事,你便直说好了。”   他在犹豫着措辞,半晌无言,反倒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嫣红的锦帕,递到了素涵的手里。   素涵觉气氛不对,许是出了什么大事,接过锦帕,忙凝神瞧着。那方锦帕的俊雅字体,有些面熟:“这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上面的赤色墨迹,分明更像是血。而文书的内容,也有点古怪。什么“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什么“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看的素涵心底阵阵发凉。   “是尹长卿留给你的,这是和离书。”子朔的声音仿佛来自极远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心,深似海……   不待见长卿的评论很多啊,我还以为你们能接受他便当去呢 ☆、第七十章 执子之手   “长卿人在哪里?”抚摸着手中柔软的锦布,任那刺目的赤红印入心底。   “他……”子朔答的含含糊糊的。   “我要见他。”   子朔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叹口气,躲避过素涵定定的目光:“阿姐,你以后便不要再见他的了吧。尹家与我们田家,终究不大合适,你们能就这样分开,也许是好事也说不定。况且,阿姐你这么好,以后还用愁没有男人要么?不如将来寻个门当户对的,好好过日子,你说是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把我当成傻子来蒙吗?”心底里涌起阵阵寒意,偏偏面上却沉静了。   “阿姐!”素涵的执迷不悟让子朔稍感烦躁,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好,你难不成就非他不可么?”   素涵折起锦帛,慢慢的将其攥在手心里,抬头望着子朔:“子朔,我和长卿……大概是一类人,我们的性格,有诸多相似的地方,所以……我了解他,也明白,他会这么突然的留下一封和离书,便消失不见了,定是内有隐情。你若不愿意多说,那我也不会放弃,定要知道真相才可。”   “阿姐……”   子朔不言语,素涵便等着,直到他疲惫的挪开视线。   “你就算去见他,恐怕也没有用了。尹长卿他被康王党所害,其实已是身中奇毒多年。那日,你被人掳走了,他拼了命的在风雪中寻你,就算引得毒发也不顾……当天早上,我们在木屋里发现你们时,他人虽高烧咳血,但还是清醒的,只嘱咐我们,让我们不要告诉你真相,怕你难过。等人回到了尹府,却是情况愈发严重,现下,全旬州最好的大夫都来这尹府了,可尹长卿还是没有醒过来,也不知还能挺多久……”子朔终是讲出了心里话,“唉,平心而论,我虽然看不顺眼尹长卿,但他待你的这份真情,倒是这世间男子都少有的深切……”   素涵愣在原处,耳鸣声阵阵作响,缓缓撑着石桌站起来,竟发现自己的胳膊都在颤抖。木然向着尹府深处走去,身旁的子朔再说些什么,她都一概无法听清,满心里只剩下那日风雪中,尹长卿搂她在怀里,搂得那么紧,仿佛怕她随时消失了一样。   推开一间间房门,茫然的查看着,也不管周围人讶异的目光。   “阿姐!够了!我带你去找他,你别这样,好不好。算我求你了,你别吓我……”有人从后边搂住了她,但那   不是尹长卿。   “放开我,我要去见他……”她不信,不信尹长卿会如此绝情,真的弃她于不顾。“不可能……他不可能抛下我、留我独自在这世界上的。我们还有昊儿、宁儿……昊儿才六岁,而宁儿还不足白日……他…怎么忍心!”   “阿姐,你冷静点。”   素涵眼前阵阵眩晕,终软了身子,倒在了子朔的怀里。子朔半撑着她,引她往尹府里走,一脸心疼。   素涵心里一片混沌,等真的来到了尹长卿的门外,反而无法迈开步子走进去。她呼吸急促,视线模糊,子朔守在她身后,也不催促。   此时,有人从里面开了门。   有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走出来,见到素涵两人并未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恭恭敬敬的低首道:“敬和少爷有请。”   素涵这才由子朔搀扶着,进了门。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迎面的是个小堂屋,里头似乎还连着其他的偏房。整个屋子布置的很符合尹家的书香气息,很是雅致,却不奢华,只几件中规中矩的紫檀木家具,再外加上几盆名贵的花草、几个古画摆设而已。   屋中间坐着个年轻男人,一身月白的袍子,有着不算出色却温和的面容。瞧着,倒是很有书香门第的大家公子气质,然而他坐着的椅子却有些奇怪。那木椅长得类似现代的轮椅,只不过是木头做的。如此看来,这位公子怕是有腿疾。   那公子的笑容,倒是很有亲和力:“这位便是表弟妹了吧。我叫尹敬和,是尹长卿的表哥,我自小失怙,寄养在二叔名下。因为身有腿疾,所以不常露面,想来表弟妹也是第一次见到我吧。”   素涵并不认识这位表哥,也不晓得尹家还有这号人物,只点了点头作礼,后道:“长卿,他在哪……”   尹敬和的笑容僵了一下,和子朔对望了一眼:“表弟妹请随我来。”   小厮推着敬和往里屋走,素涵踉跄的跟着。   这间里屋充满药味,比蓝悠那边还要浓烈。里头也有好些个大夫样儿的老者,只不过,他们的神情凝重多了,好几个还唉声叹气着。屋子里还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尹长恒正神色死寂的坐在尹长宇身边。   这兄弟俩待在房间一角,相对无语。尹长宇似乎并不待见他这个哥哥,面对着尹长恒,他脸色甚是冰冷。   “大嫂!你怎么来   了!”见到素涵,尹长宇一脸慌张,忙转头看自己的表哥,小声急道:“不是说不能告诉大嫂的么!”   尹敬和被小厮推到方桌边上:“要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岂不是对表弟妹更加不公。”   这句话一出,尹长宇哭丧了脸;素涵脚下不稳,身子一晃,子朔赶忙扶着;唯独尹长恒依旧死寂着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尹长恒,你怎么在这里?”素涵恨恨的道。   尹长恒瞥了一眼素涵,淡淡的又将目光移至别处:“我是来送解药的。”   “解药?!谁知你不是再来毒害他的!”   “可是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试一试。”尹长宇怒瞪着尹长恒,像是随时要给他一拳似的。   这一屋子的人不约而同的,都对尹长恒面露厌恶,可他本人却好似习惯了,一点也不在乎旁人的态度。   素涵不再搭理他,狠剜了他一眼,便冲进屏风后面。   素白的帘帐间隔着床榻,药香萦绕之间,可以看见尹长卿静静平躺着的轮廓。   “长卿……”   浑身抖如筛糠,拉开帘帐,终于见着了他。   尹长卿脸色惨白如灰,双目紧闭,一点儿生气也没有。   素涵的泪水至此终于决堤,扑上前去,将头伏在他耳畔,低低的唤他的名:“长卿…长卿……”双手环住他的腰间,紧紧的抱着他,“我来了,长卿,我来了……”   屏风后边有人嗟叹,但她不管,依旧自言自语着。   “长卿,你真狠,居然就打算这样瞒着我,什么也不让我知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这么突然,让我如何能接受……”执起他的手,像那天困于后山之中,被他拉着往家走时一般,十指相扣,手心相对。   “大嫂,切勿太过伤心。大哥这一辈子处事素来淡然,单单对你,是看得极紧的。之前也留下话,说不想让你难过,便不如不复相见……你若是难过得伤了身子,大哥定会心有愧疚的……”尹长宇站在屏风口,忧伤的望着素涵和尹长卿,可不待他多说,子朔便把他拉走了。子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素涵,动了动嘴唇,还是什么也没说,便退到了屏风后。   素涵的眼泪沾在了尹长卿的脸颊上,她依偎在他的身侧,感受着他的体温,心如钝刀在磨,低喃道:“长卿,我是一缕幽魂,若   不是为了你、为了昊儿,我根本就没有留在这儿的理由。我知道这样想很可笑,可有的时候,我总是会觉得,我重生在这世界上,就是为了与你相遇。但现在,你竟要与我决绝,再不复相见……你这便是生生斩断了我半条命!让我痛不欲生……刚才一路走来,我便想着,你若是不在了,我就也随你去了……”   素涵埋头在尹长卿颈边,没有发觉在她说这话时,尹长卿的眉头,微蹙了一下。   “但我们还有昊儿,还有宁儿,我不能撒手不管,也不舍得撒手不管……呵呵,你说你有多过分,徒留我在这世上,孤独无依!只硬塞给我一纸和离,便想抹杀我们过去种种……你真当以为,这一方血书,便能骗过我了吗?我们夫妻相处的这一年多时光,难道只凭一封和离书,就可以全盘相抵了吗!”   她低低的抽泣:“长卿,在上华村时,我自打第一眼见到你,心里便放不下你了,后来,我更是对你……长卿,我从来没和你说过这话……我…爱你,长卿。留在我身边吧,不要走,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个人,性子相近,思维也彼此合拍。回忆这本书写下来,他们竟从未误解过彼此,也未脸红脖子粗的争吵过。如果现实中有这样的一对,想来就是所谓的天作之合了吧。   PS,偶是个开明的好人(- -),信不? ☆、第七十一章 与子偕老(结局)   尹长卿立在一片迷雾之中,看不清方向。   前面隐隐的,有个温柔的女声在唤他。他的脚像被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十分费力。可他还是顺着那女声,缓缓的往前走。   雾色稍淡,前头一片花海,花间坐着的女子,正笑得慈祥而宁和。   尹长卿站住,出神的唤了一声:“娘亲?”   女人笑着点了点头:“长卿,你竟然都长得这么大了……”招招手,“快来让我瞅瞅。”   色彩斑斓的花海间,有蝴蝶翩翩起舞,景色美如仙境。他怔愣着走过去,忽地雾气散尽,如金子般的阳光照进了每一个角落,明媚却不刺眼。   “长卿,这几年,你受苦了。”尹母抚着尹长卿的脸颊,怜惜的道。   “娘亲,真的是你吗?我这是……在做梦吗?”   尹母神色忽然有些哀戚,没有回答。   尹长卿在尹母脚边跪下:“娘亲,康王党已然落败,等再过一段日子,尹家就可名正言顺的重拾昔日光辉……不,尹家定会更胜从前。娘亲,我不负您的教诲,亦从来没有忘记过尹家嫡长子的责任。我……”   尹母看着他,眼里的怜惜更胜,并没回复尹长卿所言,只问道:“累吗?”   尹长卿一愣。   “你为尹家、为这嫡长子的身份,活了二十多年了,累吗?”   尹长卿微垂眸,不语。   尹母叹然一笑:“你是个出色的孩子,自小便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完美无瑕,我也为你深感骄傲。然而有的时候,我却更希望你活的像个平凡人家的孩子,也许平庸无能,但可以自由自在,想笑时便笑,想哭时便哭……”   “娘亲……”   “长卿,不要总委屈自己了。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可以了。往后,便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吧。”   “我自己的意愿……”   尹母点点头。   “可是……”   “长卿,人的一生很短暂,有的时候,要任性一些才能活得开心。我只希望你不要像我这样,因为各种放不开的理由,便错过了真正该享受的幸福,匆匆活了半辈子,却只能在佛前祈祷一些不可得的事物,何其愚痴。”尹母释然一叹气,“读了半生佛经,也未曾参透其中玄机,直至死前一刻   ,才稍有感悟。想这浮世间种种烦恼,种种求而不得、得而又失,也唯有放下,才是真正的解脱之道吧。放不下,便总有苦痛相随,无穷无尽。”   “可我既然生在尹家,有些事情就是由不得我选择的……娘亲,我也想放下一切,归隐于林间,和妻儿一起,悠然度日。闲暇时,便读读诗书,做做学问。然而现实如此,我又能如何。”   尹母摇摇头:“我不是否定你过去所为,只是不想让你为了一些事儿束缚住自己。多看看旁处,总盯着一方,岂不心生执念,自寻苦吃。”她指了指尹长卿身后的雾气,“譬如那儿。”   雾气涣散,一片空白。   尹长卿回头,遂不解:“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灰白。”   “是有东西的,你仔细看。”   尹长卿闻言凝神,忽然,他竟见那隐隐约约的雾气中,闪现过一些难以捕捉的画面。更加努力的凝神望去,这次他看清楚了,雾气间隐现的,是素涵的身影。   “素涵!”他大喊一声,然而人影却散去了,不久,雾气里又出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是……昊儿和宁儿!”   像走马观花似的,白蒙蒙的雾气里不断的浮现那些与他相熟的面孔。   “长卿,珍惜眼前人吧。”   白色雾气渐渐凝聚,尹长卿只见那雾气中间,幽幽现出了一间屋子。床榻之上,有一女子正伏着身子,压抑着低低啜泣,那模样好不可怜。   “素涵!”   但听素涵嘶哑道:“我是一缕幽魂,若不是为了你、为了昊儿,我根本就没有留在这儿的理由……我重生在这世界上,就是为了与你相遇,你若是不在了,我就也随你去了……”   “不!”尹长卿向前伸出双臂,猛地扑在了那团迷雾的前方。   花瓣四散飞舞,又漂漂零落。   “我…爱你,长卿。留在我身边吧,不要走,好不好……”   这是尹长卿第一次见素涵落泪。   他记忆里的素涵,本一直是副浅笑盈盈、不疾不徐的模样,如今,却搂着他,浑身颤抖,啜泣不已。尹长卿看着,不觉心中猛地抽痛了一下。   而那句呢喃的“爱你”,亦是直直的扎进了尹长卿的心底,双目模糊时,只觉得什么地方暖暖的,很是醉人。<   br>     “长卿,回去吧。需要你的人,还在等你。”尹母的声音里带着欣慰。   尹长卿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尹母:“娘亲,过去,我每日见你烧香礼佛,觉得十分好奇。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念想,才能让你安守在佛堂里大半生。然而,我现在却觉得……与其为心爱之人遥遥的祈福,不若抓住当下。”   尹母微笑颔首。   **   清晨的曦光透过窗子照进屋内,暖洋洋的撒在地上,落下片片灿烂。有鸟鸣声清脆悦耳,婉转动人,唱响在屋外的枝头间。素涵被那脆耳的啼声唤醒,猛然抬头,望向床上的尹长卿。   来不及怪自己居然睡过去了,她紧张的伸出手去,点了点尹长卿的额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今早看着,尹长卿的脸色好了不少。指尖的温度既不冰冷,亦不发烫。素涵呼了口气,微微放下悬着的一颗心,捋了捋被压乱了的头发。   尹长卿在服用了尹长恒带来的解药之后,病情虽然平稳了下来,人却一直昏睡着,都三日了,也未曾苏醒过来。   出屋唤了丫鬟来,洗漱完毕之后,依旧像前两日那般,拿着布巾,为尹长卿擦拭。   沾着温水的帕子碰触到尹长卿的额头时,他藏在被子下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素涵为他收拾好,又怔怔了的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方叹了声气,握着布巾,转身朝着一边杌子上的铜盆走去。然而就在她背过身去的一刹那,有人拉住了她的衣袖。   布巾落地。   “素…涵……”   素涵不敢回头,生怕是自己还未睡醒,这才生了错觉。   “长……卿?”   修长的手指在她手心里点了点,她立即回握住,再不愿放开。背冲着他坐在床榻边上,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只重复着唤着他的名字,怎么也停不下来。   “唔……”他挣扎着想起身,却不能。   慌忙侧过身,按住他的肩膀,不准他乱动,可在对上尹长卿的眸子之后,素涵竟心中一动,几欲落泪。   “你感觉怎么样?身子……有没有什么地方还难受?”   尹长卿望着素涵憔悴的面容,慢慢的摇了摇头。   “我、我这便去叫大夫……”   尹长卿不   肯松手:“留下来,陪陪我。”声音还有些嘶哑,他说得极慢,“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呵呵,现在回想一下,倒是荒诞陆离。”   素涵覆上他的手背,压住眼底里的泪意:“你都睡了好几天了,若有梦,自会是很长的梦境。”   “不过……却也让我有几分感慨。这生死一遭走过来,我竟也有几分恍悟。素涵……从今往后,我…会永远守在你身旁,定再不离弃。”他嗓音沉沉。   素涵一只手遮住眼睛,问得此言,心下动容。“把身子养好了,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着。”   尹长卿看着眼前的素涵,梦里的那句“珍惜眼前人”,不住的在耳畔回响。“是啊……”   有这一生,与子慢慢偕老。   “素涵……我也爱你。”他又道。   (完)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番外,番外不再是正剧,以轻松风为主要,有JQ,也有大家期待已久的肉。更重要的是长卿醒来之后倒追素涵的种种,嘿嘿,因为那和离书还握在素涵的手里嘛。   熬夜把最后的结局写完了,挺感慨的,终于,完结了呢。在这里,想记下写这本书背后的、自己私人的一点点心情,以留作纪念。   想要感谢支持我的人,以及曾经支持过我的人。总觉得,当一个作者,最大的感动莫过于,在自己很苦逼的对着电脑、孤孤单单的码字时,能听到读者的加油声。那种感动,真的难以言喻。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